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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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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女官,钟莘栎站在院子里发呆,自她来了这个世界,所见的雪就特别的多。譬如现在,旧雪未消,新雪而至,仔细想来,自己好像许久不曾感受过天边骄阳的暖意。

    “青泽,我想去看看公仪陵。”

    今日接圣旨不似她往日在电视剧中所见的那样,阖府上下一起挤在圣旨前下跪叩首。听青泽解释说接圣旨也有身份要求,那种身份上不得台面的侍君是没有资格到场的,若在场跪便跪了,既不在场,也没有去叫公仪陵的必要。

    钟莘栎有了一种渣男出轨被公之于众的感觉。

    在她躯壳里百无聊赖的青泽不大懂凡人的矫情,但它却真切地感受到钟莘栎心头的郁闷,收了收平日不正经的姿态,闷声道:“随你。”

    她没有带青梨与银稚,而是自己一个人走在去菡萏庭的路上。走路出神,方发觉“菡萏”与公仪陵是那样契合,出淤泥而不染,大抵如此。

    可这样想着,她又回忆起那日昏暗灯影下,他拉她入怀,垂下头,在她身侧耳鬓厮磨。

    “妻主,你其实,很想要陵吧?”

    那样露骨,那样惑人,那样不像他,却又那样让她脸红心跳。

    钟莘栎拍拍自己红透的脸颊,调整了呼吸,大步向菡萏庭迈去。

    国主下旨赐婚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菡萏庭,得知此事的忍冬在公仪陵身边絮叨了好久。

    “侍君,若日后王夫入主,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您万万不能懈怠啊!”

    “要不忍冬给您收拾一下,您一会下厨房来邀王女用膳?不是说抓住女人的心就得抓住她的胃吗?王女那样喜爱您做的东西,咱们可得抓紧机会,让王女的心留在您这。”

    “您得加把劲,若是令王女有孕便好了,再生个女儿,您就能父凭女贵了!”

    “哎呦我的侍君啊,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公仪陵坐在榻上一声不吭地绣着腰带,颇为淡然地说道:“这是陛下赐婚,自是为了妻主好,我若为一己之私耽误妻主,是我之过。再说,孩儿之事急不得,妻主年纪还小,生子最是有风险,我不忍,你便不要再提了。你若非问我该如何,我便答不如何,若王夫待妻主好,若妻主真心喜爱,我自甘与他人共侍一妻。”

    忍冬又气又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公仪陵看淡一切的安然模样,急躁躁地告了退,一把推开门准备出去。

    在门口偷听的钟莘栎当场被抓包。

    看着忍冬惊讶惶恐的表情,钟莘栎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毕竟方才他啰啰嗦嗦出主意,实在是逾矩。

    善解人意的钟莘栎摸了摸鼻子,说道:“本王方才来,你这是怎么了?”还是装作没听见吧,毕竟偷听也不是个什么光彩事。

    忍冬见她好似没听见,转了转眼珠子,添油加醋地说道:“嗐,王女,您有所不知,侍君今日心情不佳,吃不下午膳,这不,劝了许久,也不愿意吃。奴气他为了王女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语罢,又像不该说什么似的捂住自己的嘴,说道,“奴多嘴,王女莫要往心里去。”

    虽是这样,眼睛却亮晶晶地瞅着钟莘栎,满眼都写着“快问我侍君为什么为了王女不吃饭,快问!”

    被他做作的演技逗到,钟莘栎故意不按他的套路走,说道:“是吗?那你退下吧,本王进去看看他。”憋得忍冬想说又说不出来,只得憋憋屈屈行礼告退,只能把期望寄托给人淡如菊的公仪陵,希望他能接下自己的戏。

    方才那一幕,自然被公仪陵瞧见了,见钟莘栎进来,公仪陵急忙上前小声解释道:“妻主莫要信忍冬胡言,今日未吃午膳,只是因为忙着绣腰带,并无其他的原因。”

    本来被忍冬逗到的钟莘栎见到那条腰带,良心又隐隐作痛。为什么要赶制腰带呢?是怕顾琢玉来了后,她有了顾琢玉所赠的腰带,便不会用他的了吗?内心一触及这卑微的情感,钟莘栎就难过得要命。

    她走到他的身边,问道:“公仪侍君现在饿吗?”

    公仪陵温顺摇头道:“不饿,若是妻主饿了,陵这便下厨做些好菜。”

    钟莘栎拉住他,急忙说道:“不用不用,本王不饿,咱们坐着聊聊天。”

    “妻主……是有什么心事吗?”公仪陵随她走到榻边坐下,任凭她枕在他的腿上,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发,体贴问道。

    “本王要娶别人了,你会不会难过?”

    公仪陵的手一顿,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妻主迎了王夫后,会忘记陵吗?”

    “本王……不会。”

    公仪陵闻言微微一笑道:“那陵便知足了,陵说过,陵不贪多,只要妻主心里的一点点位置。在做妻主侍君的时候,陵就早已做好了妻主还会有正君、侧君、以及许多与陵一般侍君的准备。”

    那倒也不必……毕竟她也不是个花心大萝卜。

    公仪陵继续说道:“陵自知身份不如顾公子,妻主且放心,陵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去让王夫不痛快,陵只想这样陪着妻主。”他手指缠绕着她散在他腿上的长发,继续说道,“直到白头。”

    钟莘栎被这暧昧的气氛迷昏了脑子,她坐起身,看着他的眼说:“走,我们去院子里!”

    公仪陵的指尖还存留着长发撩过的痒意,他诧异地瞪大双眼,“妻主?”

    钟莘栎跳下榻,拉着他的手,催促道:“快呀!”

    他只得跟着她走出屋门,站到了一片银装的雪地中,瞧着她蹦蹦跳跳,宠溺笑道:“陵回去拿衣裳,这雪地里天冷,怎么能不裹暖和了就出来?”

    钟莘栎却拉住了他,认真地同他说道:“你知道吗,本王曾经听过一个说法:淋雪亦算白头。你看,雪花落到发上,像不像我们已经白了头的样子?”

    她的手微凉,小小的一只,却生出无限力量,紧紧地攥着他,公仪陵无奈,便随她停在了雪地里,任凭白雪落满发,也瞧着眼前的人逐渐被雪冻红了脸。

    仅是站着,钟莘栎还不满足,不知怎的来了好些主意,大抵是被压抑的天性终于在盯着她的奴仆不在身边时尽数奔赴自由。

    她天真地问道:“公仪陵,你吃过雪吗?”

    公仪陵微微愣怔,敛下眸子,说道:“不曾。”

    她伸手接雪,却发现雪落入掌心即化,于是跑到树边,挖下树枝上厚积的雪,伸着手向他笑道:“那我们尝尝雪吧?”

    “雪不好吃的!”公仪陵伸手想阻止,却见她已经伸出小舌舔了一口,接着亮着眼睛说道:“好冰。”

    “我看你是脑子有疤!雪不冰难道烫吗?赶紧把你傻不愣登的德行收一收!太丢人了!”青泽忍无可忍,怒吼道。

    被青泽这么一吼,钟莘栎心虚垂下头,自己好像……确实失态了。

    或许是骤起的情感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急切寻些别的事物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如鼓的心跳打乱了她为自己在这个世界规划好的节奏……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公仪陵缓缓走上前,眯着眼睛问道:“雪好吃吗?”

    钟莘栎捧起雪的姿势还僵在原处,正想同他说没味道,他却低下头径直吃了一口她手中的雪。温热的唇粗略品过冰雪后便在她的手指尖流连,吻得她像是被一阵电流麻痹全身战栗。

    她想要收回手,却头皮发麻的停在了原地。而他见她僵直住了身子,得逞般地笑着,加深了对她冰凉指尖的亲吻。

    直到公仪陵将她揽入怀中,她才三魂七魄归了位,缩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

    一定是太冷了,她想。

    “妻主,玩够了吗,玩够了咱们就回屋吧。”公仪陵看着怀里像只离巢小鸟的人儿,坏心地靠近她耳边,轻声说道:“雪是甜的。”

    钟莘栎瞪大双眼,她挣开公仪陵跑进了屋子里,而公仪陵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眸色加深。

    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竟还好奇雪的味道。

    他想起权臣府中某个被人当做畜生养大的孩子,饿了渴了没人去管,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饿极了跑去厨房偷个馒头也会被羞辱,习惯笑着讨好,跪着吃饭。

    有人存心要逼死那孩子,不给他饭吃。那孩子春天夏天就去吃花,秋天运气好,可以吃林间长出的果子,冬天没办法,只能吃地上成堆成堆的雪,冻坏了胃,夜里痛得满头是汗,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好不容易撑过去,又得为了果腹吃雪。

    疼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活得一时算一时,那孩子只为了明天而活着。

    后来呢?后来为了活着,讨好那府中对他还算不错的嫡兄,对他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悲惨。彼时嫡兄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高高在上,是一个幸者对不幸者的怜悯。

    可一朝风雨一朝变,嫡兄也成了靠旁人脸色过活的人。

    一头扎进屋子里的钟莘栎没有注意到公仪陵的出神,她自己的心也乱成一团,贝齿咬着唇,将浅色的唇瓣咬下了深深的印记。

    青泽见证着她的手足无措与心乱如麻,没有说话。

    想说的有很多,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成了那么一句话,它没有说出口。

    你终究还是对他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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