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险境
禁卫军的规矩是出了名的严,尤其是跟着应玄岭外出办差时,更是一行一止都需由他下令。
从清晨时分,众人便一路行军,除了午时应玄岭叫大家休整进食在途中停留了些许时间,一直到如今日薄西山,队伍都未曾停步。
楚青桐依然是吊在他们的尾巴尖儿上,秦临给她送干粮的时候,还多给了她一个水囊,口中言说是得了主子的令。
她抬眼望了望前面的人,大多是几个人共用一个水囊,估计是考虑到她一介女子,不便与男子同饮,才有此优待。因此楚青桐并未推诿,道了声谢便收下了。
可马上奔走大半天,如今的楚青桐面临的除了手心伤口的痛楚,还有被马鞍磨了一路的双腿。
楚青桐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小姐,从前哪里有过这般久急行军的经历,况她马术不精,并不能如那些常年骑马的人一般,能在马儿行动时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些。
秦临送水囊时同她说过几句,本来原定昨夜就该走的,可他家主子体谅下边辛苦,叫就在客栈歇了一夜,晨起上路。正好早间又被楚青桐误了时辰,要在天黑前赶到下榻的驿站,必须得这般疾行才可。
楚青桐知道这是秦临在给她解释,也知道确实是自己误了时辰才耽搁了出发,因此并无怨言,只默默地跟着前面的影子走着。
可天色越发暗了,楚青桐本就与前面的人隔了些距离,随着落日西沉,夜幕渐合,四周的光亮也在一点点地消退。
她不善夜中视物,凭着前面那些人时不时的交谈声辨认方位,才能险险辨认出方位跟着。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不由分说,白日里艳阳炙烤,入夜时风疏雨骤已是平常。
先是几颗冰凉的雨点儿打在缠着缰绳的手背,不痛不痒的,慢慢地就细密起来,发梢上都沾了水雾,后面连眼睛都被雨水糊住,难以睁开。
楚青桐还在尚书府的时候,总嫌夏日酷闷,尤其期待夜雨,每每听了雨打瓦顶的声音,都会叫春蝉支起窗杆,尝一回夜阑静听雨的滋味。
雨打芭蕉,风声飘零,总能叫她抛开白日的烦闷,得一场好睡。
可今夜这雨,楚青桐却觉得忒不是时候。
她本就堪堪跟上前队,这雨一来,连辨认方向的能耐都被冲了个干净,楚青桐低头瞧见缰绳已经被自己的渗出来的血染成了深色,又被雨水一浸,牵着尚未处理的伤口扯出一阵钻心的痛。
“嘶。”楚青桐倒吸一口冷气,却没将太大的心力放在这上面。
眼下夜色无光,根本辨不清应玄岭他们的马蹄印记,雨势越来越大,将楚青桐整个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她连自己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狼嚎,楚青桐身下的马儿被她勒停在原地,在风雨中时不时不安地低鸣着。
楚青桐不敢离开此处,她记得这是一片平原,从太阳还没落山时他们就已经进来了,此刻却还没能走出去,那说明这里很宽广。
且她注意过,这一路大致瞧着都一个样,并没有什么可以估算方位的事物,若离了这里,她也是一头雾水,根本找不清方向。
这种地方,至少不是如今的她,能独身走出的。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里已经是边缘地界,离她们要去的驿站不远,这样她们一到了驿站便会发现她不见了,说不定会派人来寻她。
一人一马就这么在雨夜里伫立着,可楚青桐却发现马儿似乎愈加不安稳了,她心头一紧,将身子放低,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睑处的雨水,向着周围望去。
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渗人,它们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但这些畜生似乎有些智慧,竟然是呈合围之势在向着猎物靠拢。
楚青桐猛地一咬舌尖,将自己从第一次见到狼群的慌乱与恐惧中解救出来。
她快速地环顾四周,想寻到个看起来不那么凶险的方向,纵马突围。
距离她迷路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却迟迟没有人回来寻她。
楚青桐自嘲地想,自己是死皮赖脸跟着的,她本就不是真心想做谁的丫鬟,那人也未必真心要帮她,不过是看她可怜,一时心软。
此刻自己不见了,或许他根本就未曾发觉,又何谈派人来寻?
即便知道了,谁又愿意顶着狂风暴雨出来寻她一个半路遇上、毫不相干的人。
狼群环伺,楚青桐不再寄希望与他人,即便希望渺茫,她也要拼一把,不然就这般葬身狼腹,埋骨荒郊,委实太冤枉。
轰隆!
一道惊雷突然响起,随后又是几声更大的雷声。
楚青桐耳朵根都被这巨响震麻了,只得张嘴缓着,湿发混着雨水盖了半张脸,雨水钻进嘴里,楚青桐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感觉到身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
连忙勒紧缰绳,楚青桐还是差点被骤然抬起前蹄的马甩了下去。
还不等楚青桐被甩得东倒西歪的五脏六腑归位,她耳边响起马儿一声长嘶,楚青桐心中一冷:坏了,马受惊了!
受惊的马儿完全不管方位,更不会管背上有人,四蹄飞扬,胡乱狂奔。
楚青桐此刻的滋味更不好受,她在马背上被甩得东倒西歪,全靠一股不想死的意志力撑着,仅剩的着力点也只有那伤口已经被扯开发烂的右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眼看着狼群越来越近,那闪着绿光的眼睛几乎快要贴到她的脸上!
“姑娘小心!”楚青桐听出来了,这是那个人的手下。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那扑身而上离楚青桐近在咫尺的狼躯体被一分为二,化成两截落在草地上。
发出一声闷响。
楚青桐费力地掀开眼皮,在漫天雨幕中看见那个策马而来的身影,先前所有的恐惧与惊骇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退去。
明明脚下还是一匹正在发疯乱窜的马,明明四周还闪着幽绿的光,可她却像是突然脱力一般,在泄去一身惊恐的同时也失了最后的力气。
她的右手蓦地松开了,整个人像被雨打落的叶,失去了风的依托,直直往下坠去。
“姑娘!”秦临再次大喝,却见身旁有一道身影更快地冲了出去。
意料之中地痛楚并没有传来,楚青桐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动了动手指,抓住一块被雨水打湿的布料。
即便湿透了,上乘的触感还是让楚青桐一刹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终于卸下最后一丝防备,楚青桐完全昏了过去。
秦临见那姑娘被主子接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赶上去,先制服了发狂的马,然后走到应玄岭身边,看了看四周并未退走,甚至还愈发逼近的狼群,问道:“主子,这些狼数量不少,咱们怎么办?”
今日到了驿站,他主动去问了主子怎么安排这位姑娘,应玄岭还没说话就有人来报这人不见了。
秦临本来想说自己派人去找,结果主子不仅派了几队人出来找,更是自己也出来了。
雨夜寻人本就艰难,若不是适才惊雷后,听见这边传来了马惊的声音,他们也未必能找到。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饿狼飞身扑起,彼时他们相隔甚远,秦临暗道坏了,没成想主子直接抽出佩剑猛力一掷,将那恶狼劈成了两半。
应玄岭抱着楚青桐起身,眼神深黯,他将怀中之人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又解下披着的斗篷盖在她身上,转身抽出了深深插在草地里的佩剑。
雨水贴着他的深邃冷硬的面庞往下滴落,整个人带着些难言的戾气,看起来比这瓢泼的暴雨还要冷几分。
他的眼睛似是向着马背扫了一瞬,又缓缓扫过不断靠近的幽绿狼眸,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对着秦临道:“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