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小二有些摸不着头脑:“客人恐怕是记错了,小店没有你要的水晶糕。”
他是师父唯一的弟子,按理说如果真有水晶糕的话师父不会不跟他说才对啊。
陈子越不解:“掌柜呢?”
小二沉默,他师父身子每况愈下,已经很久不管铺子里的事物了,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打扰师父?
陈子越见小二没有动作,蹙眉:“怎么,你是掌柜?”
“小李,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矮胖的老男人从挂起来的粗布后面走出来,一头白发整齐地束起来,神采奕奕。
小二也就是小李连忙过去扶着老人:“师父,这两位客人说是要水晶糕。”
老人拍开小李的手:“说了多少遍了,你师父身子骨还利索着呢。”又往千演两人凑了凑,眯着眼左右看了看,先是绕着陈子越转了两圈,嘴里还不停发出奇怪的单音节词,最后停在戴着帷帽的千演面前,摸了一把自己同样花白的长须,“是哪位要买水晶糕啊?”
陈子越站出来:“正是在下。”
老人分出精力看了陈子越一眼,又毫不在意地转过头看着千演:“公子要的水晶糕是什么样的?本店可从来没有卖过你说的水晶糕。”
陈子越剑眉紧皱,这老头子尽是惹人烦。
老人余光看见陈子越的脸色,转身对着傻不愣登的徒弟循循教诲:“现在有些年轻人呐,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小李可听清楚了?”
小李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他身上了,不过师父说的话就是对的,傻愣愣地点头。
陈子越对这徽记糕点铺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孩童时期,当初也一直都是母亲给他买的糕点,多年过去了他自然不记得这老头子是谁。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多事的老头,细长的双眸半开着,不过初来乍到,他也不打算现在就到处惹麻烦。
不知陈子越心里是何想法,拉住千演的手就要离开。
老人急了,连忙叫住人:“又不是不给你,你个年轻人急什么?还想不想让你妻主吃上水晶糕了?”
陈子越没停脚,跨过了那个中间被踩得凹下去的门槛。
老人真急了:“陈子越!”
陈子越顿住,转身:“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老头见留住人了,挑眉,有些得意,却是不敢再惹这个男人了,抚着胡须,一副高人姿态:“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
三人围坐在识不清年龄的四方桌子边,小李机灵地奉上茶水。
陈子越抿了一口,轻轻放下。
千演没看到,一饮而尽。
老人就是看不惯陈子越这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轻嗤了一声。
哼。
千演不明所以,也不好意思过问。
不过……
老人别过头看向仍旧戴着帷帽的千演,这女君倒是便宜了这小子。
只是,这身板是否太过孱弱了??
老人没注意,一时盯着千演看得有些久。
陈子越起身,毫不客气地问:“不知老板看着我妻主是何意?”说着又有些不忿,“还有之前。”
老人一时无语,不禁感慨,没想到这小子长大了,竟是个妻奴啊。
哼,小时候明明是那副心高气盛的嘴脸却偏作着谦虚恭敬的作态,没想到长大了还是这般自大的讨人厌。
“怎么,怕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人抢你妻主?”老人斜眼嘲讽。
“呵。”
又是这副看不起人的嘴脸!眼睛都快长天上去了!
老人平复了呼吸,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两人听得清楚:“男子当以贤良为重,这位女君娶了你真是,啧啧~”
眼看陈子越面色不善,老人连忙改口:“你妻主真是有福气。”
陈子越竟奇异地冷静下来了,没跟老头吭声。
不过他没打算和这个爱呛人的老头多说:“我就姑且相信你和家母是故交,那么,我要的水晶糕呢?”
心里还憋着一股气,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着:“还有金糕、红杏糕、落梅糕、银丝芋泥糕、紫萝卜、千层叠、白玉酥……”
千演:你搁这报菜名呢?
老头子没继续逗他,反而略有些怀念地笑了笑:“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这么多。”
陈子越低头,两人一时无话。
小李见没他什么事了早就一溜烟地跑出去了,一时间只听得见屋外行云流过的声音。
最后还是老头子打破了寂静:“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陈子越点头:“嗯。”
老头子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初你成亲时你母亲还给我递过请柬,只是我出门在外一时无法回来。”
他看着这个身高体长的男人,终究是从一个小萝卜头长成了如今这副气质不凡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虽说年龄比一般男子大了些,”老头看向千演,口是心非地说着,“不过这小子从小就会体贴人,嫁给女君也不亏的。”
千演听到这话下意识点头。
陈子越嘴角勾起,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你家徒弟说不卖水晶糕呢?”
老人听到这话心里顿时有了个想法,只是还未成型,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他苦笑:“你也知道这徽记的招牌是前朝皇室都称赞过的好,不过因为祖师爷有训,为了防止手艺和配方被有心人利用,每代的糕点师父就只能收一个徒弟。”
他起身朝屋外看过去,似乎在找他的徒弟,“小李原本是个乞儿,跟着一个老乞丐讨日子,老乞丐去世前就把他托付给了我。”
“我也把他当作自己亲生孩子看待,传授了他一些做糕点的手艺。”老人声音带着淡淡的怅惘,“只是他天赋不在于此,稍微复杂一些的糕点就做不出来了。”
千演与有同感。
这种技术条件下要传承一门手艺真的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优秀的传统手艺只能通过一代又一代的师父们手把手的教导而传承下去,并且还要防止其他品行不端之人的抄袭和盗用。
盗用的可恶有时候并不在于它对知识和劳动成果的窃取,而在于在不完全盗用的过程中——不管是何种原因导致的不完全盗用——导致的另一种或好几种低配技术的盛行,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手艺受到的冲击会大得多。
固然盗用可能会把某种手艺发扬光大,甚至加以改进,但除了道德意义上的失妥外,也有埋没真正的手艺瑰宝的风险。
除了盗用,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手艺可能并不能很大范围地传播开来,若是某任师父突生意外,那么至此,基本就可以宣告这种手艺的断绝了。
不管是对呕心沥血的前人,还是对后来人都是一笔极大的损失。
自己潜心钻研出来的手艺突然中断,后来人也无从考据,就这样,一笔又一笔的文化瑰宝不断被淹没在历史中,最终后来人也只能在考古发掘的部分史据中窥得一二,只能想象那个时期曾有一颗明珠这样璀璨过,后又像流星般悄无声息地黯然失色。
这不能不让人痛心。
老爷子现在也许就是这种心情。
甚至更甚,因为他愧对师父、愧对祖师爷,他可能就会葬送历任掌门人保留下来的手艺。
每任掌门人至少都该有这样的觉悟:绝不能让先祖的基业毁在自己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