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门外的人放下正准备敲门的手,摩挲了下手指,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院子里正在联络感情的人自是不知道门外来了人。
陈父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千演这么笑过了,上一次或许还是在五岁那年出门和隔壁的狗丫玩。也是那次千演犯了病,莫名其妙整整高烧了一天一夜,卧病在床一个月,醒来后整个人像是掉了三魂丢了两魄,神情靥靥的,精神也一直不太好。
这对爱女如命的父母也才不让千演出门。
千演笑了一会儿,觉得嗓子有些痒,止住了笑声,慢慢低头咳了起来。
陈群这才抬起手敲门。
陈父止住话头,上前去开了门。见到来人脸上有些诧异,开口道:“陈大夫,可是有什么事?”
“昨日回去之后我隐约记得师父的医书里好像是描述过女君的蛊,一番查阅后有了点头绪,但是还是需要再仔细检查一下才能确认我的想法。”
陈父一听事关娇娇儿哪还敢耽误,忙把陈群迎进来。
千演自然也是听到了这番对话。虽然陈群只是陈家村的一介土大夫,不过但是从他昨天能检查出是蛊来看,千演还是比较信任他的。
“这大夫可还真是负责,”千演不在意地想到,“可能就是医者仁心吧。”
陈群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千演,百无聊赖地迎着光坐在凳子上,衣衫下摆歪歪斜斜地散落在地,盛夏的阳光给这衣角卷起了一层金边,整个人像是跳跃在金光上的精灵,又像是山林间对月独酌的隐士,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陈群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这陈家的女君不是此世中人。
千演站起身,对这眼前细看还是那么普通的陈大夫开口打招呼:“陈大夫。”
陈群垂下了眼眸,略一颔首当作回应,才又开口道:“女君今日可有什么不适?”
千演坐回了凳子上,给陈群倒了杯水,才开口说道:“并无任何不适,甚至觉得比以前好了很多。”
陈父在一旁紧张地插嘴道:“陈大夫,这是不是不对劲啊?”
“这应该也是可能的,”陈群略一沉思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女君应该是之前就因为身体欠佳寝食难安,不单是身子骨不大好,依我看恐怕还忧思成结,郁结在心,心病难医。”
“如今这几天倒还好好地睡了一觉,像大病初愈,再加上女君自己心里想开了,恍如新生一般,好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当然是好消息,只是,”陈群拧了拧眉,言语间还有未尽之意。
陈父一向沉不住气:“只是什么?可是还有什么病症吗?”语气间略带哽咽意。
陈群对陈父柔柔弱弱的性子有所耳闻,倒也不惊讶他这番作态,开口道:“女君这次的蛊毒发作也给提了个醒,若是不能尽快解除蛊毒,女君的身子也会越来越受不了的。”
“况且那身带子蛊之人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加之这蛊与他并无任何影响,日后要解这蛊少不了他的配合,这一关就难缠。”
千演点头,自然能想到这些,不过当务之急并非她的蛊。
她抢在陈父面前开口问道:“苍茫大陆,要找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知陈大夫有何想法?”
陈群似乎轻笑了一下:“此蛊一般也特别。只是此蛊相比其他大蛊或常见的蛊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些,家师的典籍上对此的记录也隐约一二句,只提到南方青林一带有有关此蛊的记载,且此蛊便是从那一带的少数几位能人中流传出来。在下不才,对此蛊知之甚少,解蛊事宜也是要耽搁上好些日子。”
似是为自己的浅薄无知感到愧疚,也为女君的蛊毒感到惋惜,陈群略一拱手。
千演还停在陈群的解答中未回过神就看到温润如玉的年轻大夫的行礼,而一旁的陈父口不择言地回道:“陈大夫不必难过,我们都能懂得。”
正不知作何反应,就听到有人说道:“书籍本就难得,更何况此世间对男子要求甚苛。大夫能有此机会拜于尊师门下,又有如此见识,已然是超过世间大多数男儿。”
见陈群仍是一脸愧疚,又添了几句:“在我看来,陈大夫不必妄自菲薄,这样的男儿才是世间女君渴求的好男儿!”
原来是陈母正好回家听到了这番话,这才有了如上的发言。
千演点点头,心里暗道:原来是高情商霸总和低情商小娇夫。
————————————————————————
南方青林,山高为青,树深为林。
千百年来,高山深树孕育着世人不知的奇异生物。据传在林深处、在山青处有一座山庄,庄里人人善养蛊,蛊毒便是从此发源而来。而令此传言经久不衰的必然不止于此。传言庄里人中翘楚者更是能超越天道规律,生死人肉白骨,令枯木逢春、陈花再放。
不过这都是城里说书人的一套说法罢了,信者有之,大多是不信的,因为从未有人确切见过这个山青林深的山庄,说书人也只是从他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那里听来的,而那位先人据说也是从一位江湖侠客的手札中偶然瞥见的,先不说这江湖侠客是否真实存在,单是那手札也有可能是杜撰的,否则为什么除此外竟再也没有听过山庄的传说了呢?
故事就是这样,纵然其中有许多真实性可供听众考究,但若是就以此真实性来推断故事整体的真实性的话那可就贻笑大方了,毕竟许多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千演势必不会去做那个贻笑大方的人,这些故事也只能当作时代的消遣来听。至于青林,千演并不是一个有规划的人,相反,她随性之至也任性之至,兴之所往皆从之。
她不是一个容易共情的人,这样的人感情也往往比较平淡,六亲情薄,行事当先考虑自己。
如果她心里有一根指南针,那么它指的方向必定是她的趣味所在。
所以有人说千演是一个危险分子,一个潜在的高智商犯罪预备役,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的随机炸弹。
她当然也知道,不过她的自我认知绝不可能如此负面。事实上,千演对自己一向是处于绝对自信和绝对掌控的状态,她也许会背此世的德,可从来不会犯此世的法,或许这也是她的保命法则之一,否则前世很难天尽而衰。
比如现在,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或许尽寄于青林之行,不过火烧不到眉毛的事一向不会分她太多心思。
但是这奇怪的陈父陈母有些过度紧张了吧。千演不确定地想到。
天命而已,万事自有定数。
很久之后,千演更是对此坚信不疑。
陈母又去地里了,千演也跟着去了。
本来夫妻俩是一定不要她跟去的,可千演自主惯了,哪里会听夫妻俩的?
陈家村虽然不富庶,但其实此处的地理环境是很好的:一望无际的平坦的丘陵,肥沃的土壤,夏日充沛的日照和降水,这些都使得这里的作物品质极好,但陈家村人也仅仅是能吃饱喝足而已,不过这时代,农人如此也是不容易的。
陈家村的地是整片整片的,平日里也是一群人集体劳作。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有世外桃源之貌。
千演人是跟着来了,只是头上戴着个不知陈母从哪里捣鼓来的草帽,在这一堆也有戴着草帽的人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她这人的出现本就是一件突兀的事。
还没走到地垄,千演就察觉到很多道目光直直地往她看过来,走得近了,还能听到人群里的抽气声和嘘嘘声,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话。
一个戴着块儿头巾的年轻姑娘顶着众人筛子似的视线往陈母面前凑,大大的双眼亮晶晶的,羞涩地问道:“陈匀婶儿,不知道这小哥可有婚配呀?”
这话一出,不仅陈匀愣住了,周围人也都嘘声,立起耳朵来,连锄地的也停下来。
“目前还是没有的,可…”
陈匀话还没说完,地垄里又热闹起来,先前问话的那姑娘被烈日晒得通红的脸更红了,却还是坚持问道:“那,那陈浅也还未有婚配,我…”
陈浅的话被打断了,被很多人打断了。
“陈匀啊,我家也还有一个姑娘,性情那是顶顶好的……”
“我舅家的一个小孙女和这小哥年龄相仿,这……”
“婶儿,我也是……”
陈匀终于弄懂了,苦笑道:“这是小女,之前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如今好些了才说是要跟着我出来走走。”
众人噤声,原来是位女郎啊。
就是陈匀家那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女郎啊!
只是这女郎看着就弱不经风,比男娃还瘦还白。
只是这长得也太招人了吧!
心里有些考虑的人家有些担心这女郎身体不行,只是又舍不得这份样貌,又对好心的陈匀感到同情:这身子,可撑不起一个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