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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西乞子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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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便是我们西乞家的修史阁。”

    陆载和西乞蝉置身其中,放眼四壁,靛蓝色火焰下,满是竹籍纸书。

    “这些火挂得那么高,不怕烧了史籍么?”西乞蝉奇怪道。

    “这些都是特殊的巫火,不会烧毁书籍的。”

    陆载好奇地拿起一个木盒,里面响起片片抖落之声。

    “这是······”

    “这也是历史。”

    修史长老接过木盒,一打开,里面全是一片片枯叶。

    西乞蝉拿起一块一瞧,叶面上写满了文字和图案,不禁肃然起敬。

    “三百年前,准确而言应是两百八十六年前,西乞家受下诛族咒后,族内唯一一个幸存者西乞震,在流浪西域之时,正是用这些叶片将他的祖宗三代以及所历诸事记录下来。西乞震便是西乞家罹难之后,第一位大家长,也是第一位修史长老。原来拥有煌煌两千多年历史的上古巫族,从那一刻至此,便只有两百八十六年了。所以,在我们西乞家,修史成为了第一要事,修史长老备受敬重。我也是利用此间便利,才能救下你们和少主。”

    他瞄了一眼陆载的后背,已经完全看不到白天那致命的伤口,心里暗暗吃惊。

    “冒昧请教长老的名讳?”陆载问道。

    “修史长老没有私名,我的名讳,就是修史长老。陆大人,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特别是关于孤鸰少主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谢谢长老。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且容晚辈想想。”

    陆载走到一处台阶上,慢慢坐了下来,闭目深思。

    他拼命回想起,在孤鸰梦中遇见的种种,将近三百年的西乞家劫难史。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呼。”

    “既已成咒,必有咒主和宿主。若说咒主是三大家强大的巫力把持,那宿主便是西乞族人。刚开始便是西乞震。诛族咒将灾禊注入西乞家的血脉中,让其世世代代子嗣残疾。。但随着血脉的分化继承,西乞家的后人身上的灾禊应该越来越少。因为每一代的宿主,其继承初代宿主西乞震的血脉也是越来越少的。若照此理,这个诛族咒应该有一个期限,不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但会不会灾禊不在血脉上,而在西乞家代代相传的白虎之力上呢?”

    想到此层,陆载自己又苦笑想道,“陆载你傻呀,若是在白虎之力上,那宿主便只会集中在承继纯正白虎之力的大家长身上,其他族人自然不受影响。”

    “当年施咒的咒主们早已死去,按理来说,灾禊不会有什么改变,只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消逝。西乞孤鸰还在娘胎的时候,这个灾禊就开始出现了变化。新诞下的族人,不仅仅是残疾,而是夭折而亡,有的甚至胎死腹中。和西乞孤鸰差不多同龄的兄弟姐妹们都无一幸存。虎祭幸存者开始夜不能眠,孤鸰娶的三个妻子都在行礼第二天死去,和孤鸰亲密的人也都会马上死去······马上死去。可为什么西乞无冥、我、四善都没有马上死去呢?这种漫无边际的话应该是妄语。”

    “若只论诛族咒,按其禊在血脉之理,其断不会造成像孤鸰这般,近谁灭谁的状况。孤鸰身上,应该不是诛族咒······”

    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西乞无冥的样子。

    那灰蒙蒙的双眼,有点神经兮兮的样子。

    他本是看不见的,但他总是“看着”西乞孤鸰大喊大叫道:

    “他是我们西乞家的希望!”

    “孤鸰是我们西乞家唯一一个正常人!”

    “希望,正常人······”

    陆载睁开眼睛,看着只有半截身体的修史长老,似乎明白了什么。

    “长老,”陆载忙问道,“这里有记载族人出生的生育史吗?”

    “自然是有的,所有族人的出生年月日,残疾之状,都会在族谱里一一记述。”

    “那晚辈能否查一下,近两百年来的族谱?”

    “可以是可以,但这两百年来的族谱何其庞杂,你一个人怎么查得过来?你且说你要查什么,我与西乞蝉一起帮你查。”

    “晚辈要查的是,这些年间诞下的,身体完整无缺的族人。”

    一听此言,修史长老和西乞蝉面面相觑。

    “陆大人,你这话是开玩笑么?除了孤鸰少主,西乞家的后人一直都是残疾加身啊,除非是虎祭之人······”

    “不,不是虎祭之人。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那赶紧查吧。”西乞蝉点了点头,“陆大人说有,蝉也相信会有。”

    “那好吧,”修史长老半信半疑道,“那我命人将族谱拿出来。”

    修史长老命人将竹简书成的族谱全倒在地上,积堆如一座小山。

    “地上是一百年以上的族谱,桌子上的纸籍则是近一百年的。抱歉,因我身体不便,只能查纸籍。地上的书简有劳你们了。”

    陆载向修史长老深深一躬,“有劳修史长老了。”

    随后,三人开始按着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查阅着西乞家族谱。

    因为只是查出诞生时并无残疾的族人,三人查阅速度也是相当之快。

    “······聋聩不可使听,不是······患孓孑,也不是······”

    “······阳气独上,所患癫病······兄为佝偻之体,弟为挛嬖之躯,唉。”

    看着这些令人不堪入目,心生联想的字眼,陆载和西乞蝉屡屡叹气。

    这简直是一幕幕人间惨相。

    “呵呵,两位第一次看我们的家谱族史,不免会觉得压抑难受。我三十多岁当上修史长老,修史四十余载,早已经熟视无睹。有时想想也觉可笑,世人皆多自大傲慢,可立足于天地间本是一无是处,就是那么几个四肢五官,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何自诩之处?哪怕是残疾,也要么是聋哑盲残,要么是痴愚驼偻,实在变不出什么花样,呵呵呵呵。”

    修史长老那干巴巴的笑声,从小小瘪瘪的半截躯体上发出,令人心生怜悯。

    他边说着,边翻过一页,眉头倏地一抖。

    “这,这,这竟然!”他吃惊道,“你们快来看看!大晟绍元十三年,迦顿扎布国王五十八年,果真有一位完整无疾之人!”

    陆载和西乞蝉忙凑过来看,陆载轻声念道,“······其妻怀胎五年,诞下一子,名曰子惠。子惠足体健康,实乃本族之大幸。再往后几年看看······子惠性情乖张,乃族中异类,且其命犯孤煞,身缠咒禊,致其母死,累其分家族人染上病疾。故族中将其处死,是年方十一岁······”

    修史长老读罢后冷汗津津,自行转轮车离开了满桌族谱。

    陆载和西乞蝉也是触目惊心,唏嘘不已。

    “大晟绍元十三年,离这是多少年前了?”

    “八十年前。”修史长老抹了一把眼泪。

    “也就是说,诛族咒两百多年后,族内诞生了一位完全健康的孩子。”

    修史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晚辈可否理解,诛族咒的限期,就是两百零六年?或者,就是两百年?”

    “大人你是什么意思?”

    “长老,您想想看,诛族咒既然是以血脉为宿,那无论其巫力多强大,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分化继承的深入而慢慢消失。这个消失的时间,便是八十六年前,也即诛族咒两百年后。”

    “那为何西乞子惠身上的诛族咒会牵连族人呢?”

    “西乞子惠身上的确有咒,但绝不是诛族咒。诛族咒的宿主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西乞族,其咒力是渗入到西乞族人身上的血液。西乞孤鸰也是一样,他身上或许有咒,此咒或许能影响别人,但绝不是诛族咒。”

    修史长老硬生生地吞咽一口水,“陆大人,你的意思是,诛族咒早已经······”

    陆载毋庸置疑地点了点头。

    修史长老顿生头痛,扶着脑袋,西乞蝉忙上前搀扶。

    他连连摇头,双手颤抖,喃喃说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陆,陆大人,你,你看,我们现在的孩子,你看西乞麸他们,还是一样······”

    “是因为他们父辈的血脉还是能够令人致残的!也就是说,诛族咒巫力失效后,眼下的人旧人还是残疾的,其生出来的孩子还是有可能残疾。我们只能够静静地去等待一个完整无缺的孩子诞生,那么这个孩子的下一代,下一代的下一代,便都会是正常的孩子。”陆载激动道,“就好像一个女人怀孕了,在怀孕之前,我们无法去决定婴儿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更无法决定这婴儿的样子,初生时多重等等。这都是天地自然赐予世间的偶然。这个偶然,同样也会出现在诛族咒之后的西乞家。”

    “······那西乞子惠,就是那个上天恩赐的偶然······”

    “不错。”

    “但是我们却把他杀了!”

    修史长老哽咽道,“如果西乞子惠不死,那我们到现在恐怕就有三代或四代健康的孩子,也许西乞麸他们就不用······”

    “······不错。”陆载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陆大人此般说法,若是放到族里,肯定是哗然一片,多有不服。”修史长老抹了一把老泪,咳嗽几把,仰头长叹道,“天知道,我们这八十六年,都干了些什么!”

    “斯人已逝,生人弥惜。”陆载走到修史长老面前蹲了下来,“眼下晚辈不会对大家说起西乞子惠,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去追忆缅怀寻根问底。但我们切不可在孤鸰身上重蹈覆辙。我们要让族人们知道,孤鸰身上有咒,但绝不是诛族咒。”

    “那孤鸰少主身上是何咒?竟能亲人勿近?”

    “应该是禊咒,孤鸰身上有咒禊。”

    咒禊,或称禊咒,与念咒不同,是无妄之咒,是由极端的环境生长的咒。

    “那能除否?如何除之?”

    “窥观梦客皆已无用,恐怕得用祓禊术。”

    正说着,修史阁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修史长老,陆大人。”

    “何事?”

    “各分家家长及族人都在大堂上等着两位,特别是,陆大人。”

    “好,你先退下。我们马上就来。”

    小巫退去后,修史长老忙问,“陆大人,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大人请放心,蝉一定会保护好大人的。”西乞蝉抱拳道。

    “嗯,有劳你了。”陆载转向修史长老,“只是有一事,需劳烦一下长老。”

    “大人不妨直说。”

    “请长老命人前往地牢,让西乞孤鸰和我四善兄弟来一趟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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