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十二章漓画（上）
粗阔的手掌紧紧按压着交叉于头顶的纤细手腕，那仰望向帐顶的眼眸中，泪水渐渐涌上眼眶，已模糊了视野…
“元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吗？”
“那夜宴春阁荷香萤绕，我在梦里酣睡，却突然有灯火恍惚了我的视线…”
“我睁开眼睛，周围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我心中害怕，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
“那时，我看见你站在不远处…”
“看着我沉默良久，最后又轻轻走了过来……”
“我本以为你会因为我的冒失而雷霆震怒，却不曾想这威仪肃穆的人…”
“却对着那般睡意朦胧的我露出了一缕无奈的微笑……”
“这笑容，温暖而美好。像一瞥惊鸿，划过了我懵懂的心间……”
“元俨，你可曾还记得那一刻？…”
“在我的心里，我一直记得…”
“因为这一刻，这一瞬间…”
“情爱与欲念的种子便已种进了那无可救药的心里…”
十指扣进了葱玉指间，温暖的海水紧贴着脊背，她抬头看去那天空，只觉得汪洋潮涌要将这一叶扁舟渐渐吞噬…
“我不知道…”
“在你的心中，是否有相同的感觉？”
“与你相识相爱，一切仿佛都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世人都说蝴蝶寄托相思，是相爱之人的化身…”
“它亦会带着你的思恋，带你去见到前世那想见的人…”
“然后将他们的红线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她反扣上那双粗阔的手掌，泪水滴落在温热的胸膛上，她俯看着那仰视着自己的温柔眼眸，此刻爱意泛滥，已是不能自已…
“往后的余生…”
“我何尝不知会有怎样的坎坷…”
“但是…”
“我不能回头，亦不能害怕…”
“因为…这是我身为女子，”
“在自己的人生里所做的第一次决断…”
…
“与你在一起…”
“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也罢……”
“未来如何，”
“一切已不是那么重要了……”
摩挲暖风徜徉过耳际，那蝴蝶似乎又翩翩去了炙热的日光下，在那坐起拥过自己的温暖怀抱中，此刻那身心已近融化…
“元俨…”
“元俨…”
“元俨…”
…
“我记得…”
“我应该无数次，在水清宫的黑夜里…”
“呼唤过你的名字。”
“只是…”
“只是…”
“那时的你，似乎已经听不见了…”
指尖扣紧了结实的脊背，一腔悲伤与炙热抵在唇齿间，怀中的人儿已然哭不出声…
“那时我曾想…”
“那时我曾叹…”
“那时…”
…
“那时的我才明白，”
“我对你的深爱…”
“一直是此生放不下的羁绊…”
…
泛白天际透过了薄薄窗纸，透进了房中…
此刻涟珠院正屋里，凌乱的烛台上已布满斑驳残蜡，妆台下簪钗与妆盒零散地躺着，敞开盒盖的妆粉亦洒了一地…
男人揉着额头从那帐中坐起，微蹙着眉头一手掀开了还留有余香的帷帐……
“漓画！”
凌厉的声音唤过那侍女的名字，疲惫的脸上徜徉起几分不悦。
听不见那屋外的声音，男人蹙起的眉头更甚了几分，他的余光侧去帐内，薄被下散落的长发后露着女孩一截凝脂如玉的肩头，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那矛盾的脸上仿佛还留有一丝怜惜与不舍…
“漓画！”
理智将他无情地拉回了现实，他又不得不呼唤起了那时刻候在身边的女人。
只见这时门终于缓缓而开，那熟悉的身影手持衣物慌张地走了进来……
侍女将东西利索地放在床榻边，开始准备上洗漱的用具，此刻她的的余光瞧见了男人的不悦之色，端着茶盏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那男人的目光缭绕着自己，她递上茶盏，惶恐地轻拉了拉衣袖，悄悄地遮上了手臂的淤青。
“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男人一边洗漱着，一边凝眉醒神道。
“已过…”
“已过卯时…”
一向机敏伶俐的侍女今日却神情恍惚，说话吞吞吐吐了起来。
“混账！”
一声厉喝吓得侍女低下头，端着案盘的手一哆嗦，手心已沁出了冷汗。只见男人阴郁的眉间紧蹙，他将擦手的手绢扔到了那案盘上，缓缓站起了身。
“更衣。”
见侍女眼眶湿润，他按捺着心中的怒意转而又竭力平和道，侍女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取过了她方从元燕殿取来的衣服，手忙脚乱地给男人上下打理了起来。
看着这女人额头沁出了汗水，紧张的动作频频出错，元俨微微收起了方才的怒气，抓过了那替自己扣上衣领的手…
“王爷？”
漓画惶恐不解地抬起了眼眸。
男人看着这眼眸，将那双手推去一边，脸上亦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侍女悻悻地收回手，她不敢怠慢干站，只能低下头转身走去了桌边，将那凉茶放到案盘上…
“你今天是怎么了？”
那男人自己扣上衣领，将目光放去了那袭纤瘦的背影上。
“这时间，不记得便罢了……”
他穿好衣物，抄着手走到了她的身后。
“怎么…连这种事情也不会做了？”
他嘴角微微轻扬，微眯的眼中写满了躇疑。
“昨夜…”
“昨夜王爷大婚…”
“破晓时分，奴婢听见房中依旧还有声响，一时间觉得不方便进来，便…”
“便又私自休息了半晌。”
她不愿在这个男人有所谎言，已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无奈说了出来。
此刻她低着头，已是做好了随时领罚的准备。
“不方便？”
男人的口中叹出一声苦笑。
“这些年，你是本王唯一的枕边人…”
“那些事…你可是熟稔于心。”
“能有何不便？”
他的余光不可思议地笑看去这长年跟随在身边的侍女，回想起她与这榻上女孩一般的清高之处，只觉得甚是可笑。
“但是娘娘方入府…有些事情…”
“我不知道如何与她…”
此刻那整理着桌子的微垂目光有些难以自处起来。
“她已嫁人，有些事…”
“总会习惯。”
男人一声轻笑，几分无奈的目光落在了侍女惶恐的余光里。
瞥过侍女惴惴不安的目光，他的眼中亦泛上了些怜悯。
待漓画将那一身华服的男子送至门口，那蟒冠发带前的凤眸轻转过来，似又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
“上回那大夫，可有替你瞧过？”
他的零星关心让侍女痛楚的内心划过一丝暖意。
“嗯。”
“大夫替奴婢瞧过了，药正在服用…”
“应无大碍…”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手却紧张地攥紧了衣裙。
那男人未语，只是从挑翘眼角抛去一丝暖笑，接而直接回过头，唤过此刻已守在门口的范鄂，与这随从疾步往院外走去……
看着那个男人抄手匆匆离去的背影，立在门口的侍女一时间竟泪目凝噎……
而此刻白檀余香的朦胧帐中，那背对着房门，睡在薄被中的娇小身影此刻亦缓缓睁开了眼睛……
…
晚夏的午前亦有了丝丝凉意，王府的庭院里枝头鸟鸣啾啾，花间蝶影翩然。换上了一身石蕊粉侧妃华服的女孩在春蛮的搀扶下走在去雍华殿的路上…
“小姐，我怎觉得您今日心事重重的？”
蛮儿看向那一脸倦意的女孩，回想起早上替她更衣用膳，直到现在都恍惚不语的样子，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昨夜…您与王爷…”
“可有不愉快？
她大胆地猜测了起来。
若颜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圆润娇美的脸庞上又挂上了些许无奈。
“我没事。”
“兴许是累着了。”
想起清晨听见的房中对话，她只是淡淡地搪塞了过去。
不解她心中忧郁的侍女听见这话，不禁笑了出来。
“小姐您身体娇贵，往后可得用心着些。”
“万一怀上了孩子，可就不能纵着性子胡来了。”
她在她耳边莞尔一笑道。
“你…说什么胡话呢。”
女孩急红了脸，轻轻嗔怒了起来。她推开侍女的手，似怕被她看见自己羞红的脸，又疾步往前走了起来。
“好了好了，小姐！”
“是我不对。”
“蛮儿不说了！”
春蛮向这小主人撒着娇，匆匆赶了上去。
“蛮儿是担心您，”
“您方进府…”
“等下见着了王妃娘娘，可万不可如此意气消沉。”
她转过脸看去那侧颜上楚楚动人的眼眸，关切地提醒她道。
此刻那侧颜转过来，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意。
“我明白了。”
她与这贴心的小侍女淡淡道，此刻看去池塘上的风景，隐痛的心中却不断浮现出了那一边默默抽泣一边收拾桌子的侍女身影…
“入府以前，我羡慕她…”
“她与他亲密无间，已不是普通的主仆情分。”
“却没想到，表象看似美好的感情里面，也有着许多旁人不知的痛楚…”
……
满怀心事的人儿与身边的侍女踏入了雍华殿中时，久候多时的小侍女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墨兰参见侧妃娘娘！”
说话的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侍女，那侍女五官玲珑，一拢微浓的眉毛下有一双灵动的圆眼，带着些许雀斑的鼻头与上唇微微翘起，让一颦一笑都沾染上了孩子气…
若颜淡笑回应着她的笑容，此刻倒是被这纯真无邪的脸庞带过了一丝欣慰…
她与春蛮跟着这位小侍女走进了院中，踏上石阶，又一路往廊亭走去。
“这雍华殿中，我与墨竹姐姐负责照顾王妃娘娘的生活起居。”
“您若往后有事寻娘娘，可以让春蛮姐姐带话与我。”
她一边引路一边回头笑道。
“王妃娘娘正在正堂里头等您。”
“您请稍等一会，我去通传。”
走到了那房门口，侍女笑着停下了脚步，又转身袅袅而进了那屋中…
…
待主仆两人走进了雍华殿的正堂，在她们对这百合清香、清凉舒爽之所环顾感叹之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卷起珠帘，从侧屋缓缓走了出来…
女孩的目光紧张地落去了那女子的身上，只见她身着一袭绛紫色背子，下系青灰色千褶裙。发髻上插着一对金镶珠的牡丹钗子，一只衔珠凤身步摇，发间点缀着零星翡翠钿花。比起自己只用了钿花装饰的盘发，甚是华贵了许多。
女人脸庞圆正，五官端丽，虽没有少女的娇俏气韵，却透出了些许英武神之色。若颜想起漓画提过这位夫人出身武将名门，女孩此刻不禁被那眉眼间的神韵吸引，一时间看入了神…
那堂中的女子瞧见了若颜拘谨出神的身影，一脸笑意地迎了过来。
“妹妹请坐。”
她温柔招呼着女孩。待她座去一旁的椅子上，她亦在女孩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放下了身段的举动让若颜有些不知所措，而此刻蓉烟却又将这人儿一番仔细打量起来。
“这模样生得…”
“确实丽质天成。”
她的目光从那娇俏的侧颜顺势而下，一直瞧去了地面上穿着缎面绣鞋的小脚，此刻女人口中微微叹息了起来。
“那日上元节，可让妹妹受惊了。”
她淡淡笑着，眼眸里带过了一丝无奈。而此刻女孩一脸苦笑，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日…多亏王爷出手相助，若颜才能免于一劫。王爷与娘娘的这份恩情，若颜会铭记于心。”
单纯的女孩小心道着，恭敬地垂下了目光。
蓉烟见女孩与自己预想的一样乖巧懂事，心中甚喜。她又道：
“狄大人果然教女有方，养得女儿知书达理聪慧伶俐…”
女人笑起来那明亮的眼眸与昨夜盖头外的那双微光轻轻重合了起来，见这位夫人在自己的面前毫无架子，女孩悬着的心不禁放了下来。
“你这入了王府…”
“暂且也圆了我一桩心事。”
女人又接着微微笑道。
“妹妹应该也听说了…”
“如今…”
“郡主的生母过世多年，她的母亲在世时原留了一对儿女在我膝下养着。”
“受益是长兄，被过继给了刘皇后。”
“如今只留下了长女允熙，还能留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
“但是这孩子也渐渐长大了，今年已过了金钗之年，再过二三年，便也要嫁人离我而去了……”
这雍容华贵的女人叹着气，微微苦笑了起来。
“王爷勤政，无意纳妾…”
“我们这府里呐，已经许久没有过孩子的欢声笑语了。”
她一边感叹着，目光又意味深长地凝视上了此刻认真凝听着的纯真眼眸。
“不过如今…”
“你进了府，托妹妹的福，让我这王妃做的也不算惭愧了……”
女人的笑容徜徉在脸庞上，她握过若颜的手，话里透过了一丝意犹未尽的语气。
“你若能为王爷生下一男半女，我这做母亲的，自然…”
“会更高兴…”
她轻轻抚着那手心，口中的话语说得暧昧，却又不给女孩任何机会异议。
“娘娘…”
“我…”
聪慧的女孩听出了这女人温柔话语中的言外之意。一阵失落与惶恐涌上心头，她轻轻地从那手中抽出了手，浮去了一脸踌躇之色。
见若颜面露难色，女人嘴角亦不改扬起的笑意。
“此事不急。”
“你年轻，这时间还长着呢。”
她立刻又含笑宽慰上她道。
“不过…”
“我得给妹妹提句醒。”
那笑容又透过了丝丝凌厉之色。
“自古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你已得了王爷宠爱，若是为了孩子将来着想，为了周全自己，必要时，自然要放弃一些东西……”
女人张弛有度的一番话让若颜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是她尚且年轻，未及她思虑得如此深远。那颗懵懂的心仿佛被这女人的话划开了一道口子，使得她心中又泛起了愁云
“娘娘的话…”
“若颜…明白了。”
女孩知晓彼此立场、无法直言出心中所虑，此时只能温顺地点了点头。
见这眼前的美人儿一副与世无争的楚楚可怜之样，女人微微叹了口气，安下的心中倒是对她生出了几分疼惜…
…
一轮尖尖的银月下，窗外的庭院里，连绵起伏的花海依旧簌簌作响着，粉晕满面的女孩背靠着那个男人温暖的怀抱，静静地凝向了繁花似锦的窗外…
她细数着自己来王府后的数日，只觉得这日子似乎出奇的平静…
她记得他已来自己这里三日，亦是夜夜春暖宵帐，与他如胶似漆…此刻，她在他怀里终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而此时的自己却不知为何，竟然毫无睡意……
那迷离的眼眸轻轻侧过身，看去此刻安睡的男人，女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淘气的笑意。她想起自己一向贪睡，能如此仔细地端详这朝堂中翻云覆雨的男人，这般机会可甚是难得。女孩的手指轻轻描绘上那睡颜俊朗而肃穆的轮廓，轻触上那如雕琢过一般的高挺鼻梁，满溢着温暖的小小心里此刻又不禁悸动连绵…
男人忘情难抑的神情一遍遍浮现在脑海里，那指尖的动作轻轻停了下来，柔软的小脸上又浮上了一片娇羞…
“我与他之间…”
“若是…真的有了…”
那懵懂的眼眸中回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话，此刻羞涩的神情里又掺进了一丝惆怅。
女孩翻过身，双眸对上那月色，脑海中恍过阵阵迷茫…
此刻，一阵悠扬的古琴声从窗外的远方幽幽而入了此刻寂静的耳中…
古琴连绵悠长的声音惹得这榻上的人儿更加睡意全无。
“这琴声…”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这几日夜深人静之时，仿佛亦隐约可闻。”
“我只顾着与他宣泄一月有余的相思之苦，完全没有余暇留意…”
“这琴声…”
“幽婉连绵，有忧叹，亦有出世的平静，听得出，这抚琴之人的心中…应该怀有某些矛盾的愁思…”
女孩倚着枕头，静静听着，不禁将那抚琴人的心绪与自己心中的愁思轻轻重合了起来……
幽幽琴声中她百般无聊地想着，辗转难眠中，一个奇怪的念头渐渐萌生在了她难耐好奇的脑海中。她回过头看去此刻男人凤目安闭的睡颜，转过头轻轻坐起了身…
就着一缕月光，她穿上鞋披上了外衣，走到窗台前点燃了一只烛灯，然后将这烛灯握在手里，轻轻地掩门走了出去……
就着手里微弱的烛光，女孩沿着蜿蜒的石子小径小心翼翼地走在了郁郁葱葱的庭院里…
王府的庭院偌大而静谧，浓稠的夜色中，女孩凭直觉走着，已是穿过了重重院庭，她一边走一边努力记着这回头的路，看着周身陌生的一切，却不知道自己已走了多远……
凉风拂过流水石桥后的一片竹林，竹林中簌簌作响着。女孩听出古琴声从这竹林中而来，已是越来越清晰…她轻轻提上裙摆，向那片竹林走了过去……
夜风压去竹叶倾倒摇曳的身姿，一座古朴的庭屋渐渐露出了灯火通明的一角…
“已是深夜…这里却…”
“到底是…？”
女孩探去目光，心中的好奇越发强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