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弹劾僧格林沁
十一月十七是阿弥陀佛圣诞日,军机处接到僧格林沁自山东发来红旗报捷奏章,同时又收到镶黄旗满洲都统胜保弹劾僧格林沁为贪图战功,擅诛统军主将吴毓兰的奏章。
恭亲王接到这两份文书,有点不知所措,忙命安德海去大佛寺东街找宝鋆,商量一下入奏办法。
安德海去了没一刻工夫就折转回来,说宝鋆已经奉旨进养心殿了。
恭亲王想了想,这种折子是慈禧最为关注的,断不能写节略,便命在军机处当值的太监进去禀告“有要务请见太后”。自己揣了这两份折子,在永巷口等候召见。不一时便见安德海出来传旨:“太后叫进。”
“是。”恭亲王躬身答应,随安德海进来,一边走一边问:“宝鋆也在太后那里”
安德海笑道:“不但宝大人,文祥大人也在里头呢!你要今儿不当值,也要进去。”
恭亲王忙问:“有什么事么”
安德海向恭亲王一笑,说道:“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知道主子的事。”
恭亲王知道他处事谨慎油滑,便也不再问,随安德海直到丹墀上,还未及报名,便听慈禧在东暖阁说道:“是恭亲王来了么进来吧!”
“给太后请安!”因是天天见慈禧,军机大臣免行三跪九叩礼,恭亲王甩了马蹄袖跪下行礼,满面笑容说道:“文公、宝公你们也在”
文祥和宝鋆是辛酉政变的支持者,二人都坐在炕边,向恭亲王点头致意。
慈禧笑道:“两位军机大臣都和咱家打擂台呢!你来得正好。今儿是阿弥陀佛圣诞,咱家要跟姊姊还有你们上书房和军机处王大臣到大佛寺进香,为佛沐浴。你看可行”
恭亲王怔了一下,这才留意慈禧今儿穿戴得齐整:绣满了大朵红牡丹的黄缎袍。冕上挂满了珠宝,两旁镶有耀眼的珠花,左边有一串晶莹的珠络,中央缀着一只纯净无瑕的美玉制成的凤。绣袍外面是一个鱼网形的华丽的披肩,由珍珠制成。珍珠粒粒如鸟卵般大,又圆又亮,颜色和大小都一样,边缘又镶着美玉的缨络。
恭亲王思量必是这两个读书人正谏劝她不要信佛,只好故意岔开笑道:“奴才有更要紧的喜事,奏了太后,余下的事再商量,可成”说着便将僧格林沁的奏折递了上去。
“嗯,是僧格林沁的。”慈禧接过来掂了掂,笑道:“僧格林沁这阵子,要么就不写,一写就是万言书。”说罢便展开观看,题目十分醒目:《钦差大臣僧格林沁跪奏荡平沙镇聊城阴山白莲教匪五千余众,生擒渠魁宋景诗事》。
未及展读,已是喜上眉梢,索了茶,一页一页细看。
恭亲王和两个军机大臣在旁注目,只见慈禧时而紧皱眉头,时而脸色阴沉,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喟然叹息,愈看愈是颜色霁和。
移时,她轻轻推开奏章,下地橐橐踱步,喃喃道:“五千余众!有五千人这……”
“还有一份折子,”恭亲王嗫嚅了一下又道,“是镶黄旗都统胜保的,也说的是这事。”恭亲王说着,又将胜保的折子捧递上去。
慈禧接过看了看,脸上毫无表情,将两份折子叠起,对宝鋆和文祥道:“你们也看看。”问恭亲王,“这件事你看怎样”
恭亲王叩头答道:“此事容易分辨。应下旨着僧格林沁和胜保来京,由他两个当面撕掳清白。”
胜保的弹章很短,文祥已经看完,听了这话,说道:“恭亲王这建议不成。我军大获全胜。诏告天下臣民,褒奖有功之臣是第一要务。阵前斩将是常事,不能为小忘大。”
宝鋆一边看折子一边思索,说道:“胜保远在河北,离着阴山远近和我们北京差不多。他也是风闻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偏袒自己旧属才写了这份折子。”
文祥说道:“胜保也说吴毓兰遭五千匪众阻击,还不包括围聊城之敌。看来五千匪兵不假。”
“僧格林沁断没有欺咱家之理。”慈禧突然想到了僧格林沁的第一份奏章和允当时的话,心里佩服料敌千里,冷冷说道:“从僧格林沁推荐金小楼一事看来,就知道僧格林沁不是贪功之人。一个钦差大臣,敢于当机立断,借五百军马,直袭不测之地,捣毁宋景诗老窠,营救大营,僧格林沁果然有大将之风!”
太后有了主见,下边就好说了。
文祥笑道:“主子见得透,宋景诗是生擒了的,押到京中一审,谁是谁非不就清白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金小楼,咱家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似的……”
恭亲王一听就笑了:“太后忘了。这小子可是肃顺的门人,是和肃顺一齐押赴刑场行刑的,是您亲自拟了赦令的。”
“是他么”慈禧目中火花一闪,接着大笑,“看来咱家毕竟赏鉴不谬!他竟是如此一个人才!他这个奴才做得蛮漂亮,僧格林沁委了他作‘参议道’,咱家即照准。你发文给僧格林沁,加金小楼侍郎衔,就在他跟前行走,述职时带来,咱家亲自召见。”
文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太后,阴山军事已了,政治安抚要随上去。聊城、阳谷县、冠县、莘县这些地方偏僻,地方官胡作非为,横征暴敛中饱私囊,说是白莲教煽惑,其实是百姓衣食无着,无奈从贼。太后如施以仁政,开仓放粮,后患自消。这些地方这么多盗户,一个不慎,就会出乱子。按讳盗罪,将阳谷、莘、冠三县县令革职回籍,着济南拨三十万石粮赈济当地穷民。有了饭吃,即使歹人劝诱,百姓也是不肯造反的。”
“实在是老成谋国之见!”慈禧高兴得眼中放光,回身上炕欣然提笔,便在僧格林沁折子上疾书谕旨,口中说道:“胜保就不再追究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将来述职时,咱家与他好好谈谈,一会儿你们陪我见皇上,咱家要考查考查皇帝的功课。”
说到陪太后礼佛,三个大臣便都默然。
清朝开国至今历传八代,自太祖武皇帝努尔哈齐起,再到顺治入关后的孝庄皇太后,外加后宫后妃几乎全都崇佛信佛,皇帝里头顺治和雍正也都是信佛的。
偏是这两个信佛的皇帝都“大行”得不明不白。
恭亲王、文祥和宝鋆虽都是满人,汉学也都有极深的造诣,对这档子事他们三人都是打心眼里不赞成。
但慈禧从慈安礼佛却是做功德,给皇帝培福报,因而都颇觉踌躇。
怔了半晌,恭亲王才道:“奴才在军机处当值,临时进来奏事,太后没有别的旨意,奴才还得回去,不敢误了国事。”
宝鋆也道:“方才太后旨意,那几个县要赈济,原县令要摘印,吏部要选几个能员补缺。这些事奴才得和吏部、户部会商一下,明儿递牌子回奏太后。”
文祥也笑道:“皇上,奴才老了,腰腿硬。太后是今世佛,尚且怜恤奴才这把子老骨头,上殿不行三跪九叩大礼。那些个来世生佛,陶身瓷胎,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体不动、五官不正、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九)坐不动、十分无用,奴才不但不信,也实在躬不下这个腰,求太后免了奴才这场罪受。”
“好嘛。”慈禧听得“扑哧”一笑,“说到礼佛,真有点众叛亲离的味道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咱家也不强人所难。其实呢,咱家也不信,就是想把功德做大一点,陪着我那个姊姊,令她开心。你们有的‘有事’,有的‘有病’,咱家也好向她家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