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僧王南巡
僧格林沁到达济南,恰是三月初三。
他在奉旨赴山东与捻子作战时三天一个奏议、五天一个条陈,朝廷载在邸报上颁布天下,间有慈禧嘉奖谕旨则由内廷廷寄转发各省。
因此,这位正值当打之年的蒙古王爷还未到山东,已是先声夺人。
巡抚谭廷襄先期三日严令济南首府用黄土重新垫道、沿路每隔五十步扎一座彩坊。
届期谭廷襄和新任布政使贡璜率文武官弁带全副仪仗卤簿,迎至济南城南门外的练武场。
谭廷襄一边命人打场子,一边命人到前头驿站打探僧格林沁行程,那探马竟似流星般穿梭往来飞报:
最后一道快马回来,戈什哈滚鞍下来,用手遥指道:“僧王已经到达拐弯处!”
谭廷襄手搭凉棚看时,果见前面不远驿道拐弯处一乘八人抬绿呢官轿。
只是卤簿仪仗出乎意料的少,前头八名带刀亲兵,一色六品武职服色作前导,轿后八名护卫,都是五品官,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地随轿而行。
谭廷襄怔了一下,便命:“放炮奏乐!”
顷刻间大炮三声,鼓乐大作。
乐声中大轿缓缓落地,早有一个亲兵挑起轿帘,僧格林沁款步下轿。
他身穿九蟒五瓜蟒袍,外套一件黄马褂,起花珊瑚顶后拖着一根双眼孔雀花翎,站在轿外轻轻地弹了弹袍角,径向谭廷襄面前走来。
“臣谭廷襄,率山东省城各有司衙门官员恭请万岁圣安!”谭廷襄深深叩下头去。
“圣躬安!”
僧格林沁扬着脸答应一声,弯下腰一手挽了谭廷襄,一手拉起贡璜,说道:“二位老兄别来无恙?”说着便打量二人。
谭廷襄是道光十三年入仕,老牌子的进士,已经五十一岁,脸上的皱纹纵横、微翘的下巴上留着一绺半苍的山羊胡子,不苟言笑。
贡璜只四十出头,国字脸上两道剑眉挑起,一条乌黑的辫子直垂到腰际,还用米黄绒线打了个蝴蝶结,也没有多话——两人一样深沉内向,正是咸丰用人格调——僧格林沁不禁又是一笑,说道:“去年文宗爷晏驾,你们去北京,彼此都忙着,竟没有在一处好好谈谈!”
“上次进京还是在东华门外见了一面。”谭廷襄说道,“您来提调鲁省政务军务,朝夕可以相见,请中堂多加指点。”
贡璜也道:“王爷在南边办差写的奏章,下官一一拜读了,精辟之至,受益匪浅。藩里许多事没办周全,正好请大人来整顿一下。”说着躬身一让,说道,“请接见官员。”
僧格林沁笑着点点头登上月台,台下军民官员立时鸦雀无声。
“诸位,”僧格林沁庄重地说道,“兄弟奉圣命来山东办差,一是要剿灭流窜聊城的匪徒,绥靖山东治安。二是督导鲁省各衙门理清财政、刑名,追补亏空。陛辞时,皇上谆谆嘱咐,山东政务仍由原任官员办理,钦差只是监督查办。所以并没有难为诸位的意思。各位尽自放心,回衙照旧办差,把历年来衙务得失列出明细条陈,转交巡抚衙门,由我和省里三司会同商办,对有过失的官员,只要知过悔改,决不有意为难,对有过不改者,也决不轻纵。我虽年轻不更事,以皇上之心为心,以皇上旨意为宗旨。凡事必以宽为主,存宽而不苛,则官官相睦、官民相安。本钦差以清廉自砺,朝廷俸禄足以养身安命。我清清白白一身来,还将清清白白一身去。请诸位父老官员监督,若有贪赃枉法事,请诸位上本弹劾,皇上必不恕我!”他话没说完,围观的百姓已是雷鸣般欢呼鼓掌。
僧格林沁的脸涨红了,向四周抱拳团团作揖,继又笑微微说道:“僧格林沁不耐热闹,方才是代天受礼,现在大礼已成,请各位父老,各位大人自便。我和谭廷襄、贡璜还有要事商量。”说罢将手一让便走下月台。
谭廷襄忙迎上来,望了望乱哄哄四散离开的百姓,笑道:“王爷,多少要紧事,也不在这一时。城里百姓还等着瞻仰钦差风采,依着我说,还是一道回城,不要凉了百姓一片仰慕爱戴的心。”
“我于山东父老有什么恩?”僧格林沁不温不凉笑道,“一下车就受他们如此爱戴,我心里不安。再说,我还惦记着军务大事,也没这个心情。”
贡璜道:“接官厅那边还预备了接风筵。一路辛苦鞍马劳顿,为你洗洗尘总是该当的。免得大家失望。”
“我不吃筵宴,就失了官望;我不地动山摇入城,就凉了百姓的心,山东的风俗也真有意思。”
两个人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敢再坚持。
贡璜便忙去吩咐:“所有官员一律先回城,各自归衙如常办差。”
僧格林沁一直等到人们散尽,却不坐轿,径自踏蹬上马,说道:“我要听你们的,岂不辜负了如此大好的春光。”
“大人雅兴不浅。”贡璜和谭廷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钦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遂各自上马随行,命扈从远远跟着。
贡璜笑道:“济南胜境很多,趵突泉就是好地方。闲下来可到大明湖去,那里有晏公庙。”
僧格林沁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四周的景色,说道:“等忙过这一阵子再说吧。现在我心中只有贼。”说罢大笑。
“是。”二人忙在马上欠身答道。
“说到景致,我自然也满有兴味。”僧格林沁又道,“大明湖你们应该都去过吧?”
谭廷襄道:“我去过。那里景致好极!由一河、一湖、三泉、四园组成……”
“我说的不是这个。”僧格林沁笑道:“我说的是铁公祠。”
“是有个小祠堂。”谭廷襄回忆着道,“那个祠堂没什么看头,祠堂附近有一个‘湖山一览楼’,登楼可观赏碧波荡漾的大明湖全景,远眺城南染烟含黛的群山,多少有点意思。”
“铁公祠供奉的是谁”
“不知道。”
“铁铉。”僧格林沁微笑道。又问:“铁铉夫何许人?”
“卑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