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道台遇贵人
谢道台招呼崇厚一家到天乐园听戏,嵩申与池碧也跟其列。
众人被相帮的引到二楼包厢,隐蔽的不得了。
瓜子咸花生各类果品均堆叠在桌,谢道台特地叫沏茶来,相帮的知晓他是个候补道,又晓得铨选过后,他一定是成功中的者,一时高兴阔气起来,还少的了自己?故连忙答应,喜赚他两个。
“回来!”
“爷,您请吩咐着。”
谢道台说:“茶不要了,来壶白开水罢。”相帮的诧异,问:“听戏喝白开水?”
“嗯快去!”
“喳!喳……”
不多时,白开水送到,谢道台吩咐给在座的每人分一支二大碗,又缓缓地从身上摸出一个纸包来,展将打开,里头然是茶叶。谢道台大人亲自为两家之人尽情地往碗里倒茶叶,每碗只不过倒了三四片而已。
那相帮的见了问道:“恐怕不够泡大碗吧?”
谢道台哼了一声道:“眼拙了不是!我这个是大西洋红毛法兰西来的上好瓜片,小指甲尖轻轻地勾它些许就够浓浓地泡他一大碗了。如果要多泡上几片,恐怕熏得你满堂都是茶气味儿,还听戏不听了?”
相帮的从未听过这般理论,只好称是。
“回来。”谢道台指着指自己的茶碗,“我们没喝你茶,这碗里头的,是不是只算一个京钱哪?”
那相帮的无言以对,恨恨地去了。崇厚还真以为是法兰西的茶,喜得问他:“这茶多少钱两?哪来的?”谢道台说:“亲戚送的,留藏至此,时时舍不得喝。”
崇厚还真以为是名品茶叶,端起碗来细细品尝,含在舌尖,掂量掂量味道,这不就是普通的香片茶嘛!崇厚面子挂不上,又不好说透,只点头嗯了几句,夸奖这茶却有“回甘”。
话休烦絮,好戏上演。两家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地有聊有笑。谢道台自以为拥有三百两可以过官瘾,哪里有心思去听戏?一会念及着请几个丫鬟仆人去伺候池碧,一会念及着做几件新衣服留路途穿用,总之这些钱够化个一年来,那时自己早已接了差使,一补空档,不在话下。
楼下的戏唱到一半时,崇厚道“急”,转身离开了包厢。到得走廊,左右一望,快步上去,将手搭在一人的后肩膀上,兴道:“大老爷!”
那人转过身来,撇着八字须,冷不丁问道:“你谁?”
“小子不才,敝姓完颜。”
“啊呀!——子谦哪!”那人笑颜骤起,乐得握住他的手便往楼下请。
崇厚(号子谦)当即要请安,可那人手劲大,愣是没拗过,只好作罢,回了声“不敢、不敢。”
何人致以教崇厚如此?
那便是大学士肃顺了,人称肃中堂。
崇厚见这戏园子里乌烟瘴气,略有试探地问:“中堂……也来这种地方?”
肃顺一只眼溜着他的身后的包厢,一只眼正对着他,“哦……咦?好家伙,你怎倒问起我了?你不回熊岳,混迹于京,有什么勾当干不成?”
嵩申没能想到他反过来问自己,紧张地说:“皇上说没什么事教我在京里歇两天。我呢,就顺带检查检查犬子的功课,四处转转,打个花胡哨,拜拜同年什么的。”
“你悠闲啊!”肃顺两只眼瞄着他身后的包厢,道:“见了大老爷,你不请我走一杯?”
崇厚怕见了谢道台那个二五眼,特把中堂往楼下散桌请,可肃顺为图给他省两个,硬是不去,单点包厢。崇厚无奈,只好将中堂领了过去。
谢道台正嗑着瓜子,又抽着烟,不时抿几口开水泡茶,嘴里哼哼着几句京调,打着手势,甚是欢快。只见崇厚簇拥着一位其貌不扬的男子,穿着也甚普通,浑身也没有一点装饰,便问道:“来啊,教本大人瞧瞧。”
崇厚挥袖如斥狗,“去!瞧什么瞧?中堂是你可瞧的吗。”
“哪个中堂?”
肃顺竖起掌来示意崇厚别多嘴,径走到谢道台面前,瞧瞧他抽的烟,又往茶碗里去打量,别过头来,负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道台看得傻愣,你谁啊?问官老爷的名字,你太不靠谱罢!居然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居然来问我叫什么名字?有你这样态度吗!”
“回大老爷,他叫谢存纻,山西候补道台。铨选时被选在云南,这不正要去上任呢,特来与我作别。”崇厚早憋不住了,心里骂谢道台功课做不足,连个朝廷官谱都背诵不出,还当哪门子的官?这脑筋,放外省去捞钱,十有八九会被外来钦差给一锅烩!
谢道台豆眼直直地问肃顺:“你有事没?没事别挡我看戏,京城名伶出来了!”
完颜崇厚已经为之绝倒,心想肃中堂赶快把这妖孽给收了吧,可别在我这打转转、给我这通商大臣丢人现眼了。
“哦,没事,顺路看看。”肃顺转头对崇厚说:“这位道台大人即日赴任,在此祝愿官运亨通。”
完颜崇厚和肃顺素日没什么交道,也不至于用着怕他,毕竟是首府,官高三级,怎么说也是无比尊敬的。
此时,楼下喝了一句:“出去要饭去!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一时间,戏也停了,人也不闹了。
但听道:“哪位爷行行好买下这个孩子,二两银子,就当买个小猫小狗玩,求求了!……”
又听楼下说道:“这乡下是怎么了,闹得这般卖儿卖女。”
谢道台忍将不住,放下水烟,径来到楼下,问道:“你不买人家,也不至于轰出去吧给口吃的能又如何!——相帮的过来!”
“爷您叫我”
“给煮两碗烂肉面!端出去吃!”
“喳!喳!”
“大姐起来吧,甭跪着了。”谢道台去扶起那位妇人,见她所携的闺女生的鹅蛋小脸,水灵眼神,极为标致,只不过打扮上略土气些。
“谢大老爷!请您买了我家玉儿吧!……”
“我家不缺人伺候。”说着从袖里摸出一大银锭来,道:“我的经济也不好,紧凑生活——相帮的来给剪刀铰了,留给她二两银子。”
“谢大老爷您哪!玉儿快谢大老爷!……”
“行了,去吃面吧。”
谢道台目送她母女出去,一摸兜,烟没带,感觉是放在了二楼,这便要回去继续听戏,怎奈却被人一手拦住。
“怎么着你当了好人,哥们我就是坏人不成”
谢道台抬头一看,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抬手挡住了自己,遂拱手道:“有心无心,救人一命而已,兄台手头不拮据不便出手大家都理解,怎还挡着我救人呢?”
“啊哈,有钱了不起么?”汉子依旧不依不饶,冷笑道:有钱就敢在京城称大爷天底下那么多的穷人,你救得过来么!”
谢道台道:“只是一时碰上,哪有不救之理呢,你请让开,不要阻碍我听戏,你看,那个名伶快出来了。”
“到了这份上还想听戏”那汉子一巴掌推倒木凳子,将下摆掖在腰上,辫子往脖颈一绕,这便要与他比划比划。
“——住手!”
是肃顺立于楼阶之上。
那汉子见他衣冠楚楚,神态飘逸,想必不是等闲,却也不输架子,正想问他是谁,只见完颜崇厚来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那汉子立马肃穆,忙不迭地来到阶下,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拜道:“肃大老爷您吉祥!黄三儿不知是您大驾光临,搅扰了您酒兴。您歇着,我这就告退……”
黄三去后,场面顿时缓和了许多。
谢道台不知此人是谁,却也好大的面子,忙问向崇厚,“这肃大老爷是哪位主儿”
崇厚道:“便是当朝的宰相肃中堂!刚刚还向你搭话呢,瞧你爱答不理的模样!还不赶快去参拜”
“啊!你为何不早说!”
崇厚埋怨着他二五眼,后脚跟着他过去。
“快点!中堂叫你呢!”
“喳!”
谢道台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迈上二楼,里面有一个临窗小包间,不是水晶帘,只掩花木门,隔音不是很好,尚能听见一楼大堂内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他与崇厚鱼贯而入,见肃顺端坐在罗汉床上,遂马蹄袖子一甩,跪下请安。
“下官不知是中堂大人,稍有疏忽怠慢,望请中堂恕罪!”
肃顺见是谢道台,便说了句“不必拘礼”。
谢道台第一次被朝廷一品大员单独召见谈话,额间早渗出了汗,又不敢擦,任留进眼眶里,辣得睁不开眼。
“不必拘谨嘛,坐下歇口气先!”
“喳……”
“听崇厚说你是候补道台,已经出了实缺,去云南,”肃顺站起身来,令他坐好,继续说道:“说说你,花了多少钱买的这个官啊”
谢道台听他说“买官”之事,吓得顿时跪了下去,嘴也抖个不停。
“回中堂,属下、属下我……三年前花了八千两现银买的缺,本应按期赴任,可、可当地藩台看中了我所买的位置,又给要了回去,答应我有好的近我先来,可一闲便闲了整整三年,依旧是个候补道……好在朝廷铨选,出了缺,在云南,这些日正准备去上任呢。”
肃顺点了点头,说,“刚才的事儿我都看到了,你是个好人,也必能当个好官。”
“下官一定会当个造福乡里的好官,不负朝廷厚望!”
肃顺摇了摇头,略有斟酌地说:“瞧你这为人处世还可以,我这刚有个下属调任……”
“中堂的意思是……”
完颜崇厚听出了肃顺意思,忙道:“中堂的意思是想调剂你!老谢,你要克任大事了!”
“这、这……”
“留在京畿一带属个……通州知州吧,你愿意么”
“——啊!!”
谢道台尚没反应过来,但听崇厚乐道:“愣什么你还不快谢谢中堂!”
谢道台还不了解这个通州知州是什么官,忙不迭地先磕头下去。
肃顺解释说:“从云贵省级调到了府级,你是不是心有不甘啊?可这是个实打实的京官,是个责任重大的位置,天子辇下,你知道的,这是北京的门户,运河的起始。”
谢道台恍然大悟!也不知自己是否祖坟冒青烟,今日教在这里遇见了大贵人!能够一步登天!简直快高兴死了。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到兜里掏出烟来给肃顺点上,可肃顺不抽烟,只呷了口茶道:
“京畿的门户我启用你这个新人,你知道为什么么?正是因为你被闲置了三年,肯定憋足了劲儿想大有一番作为,再加上你心善,百姓需要你这样的长官,北京也需要注入新的血液来更新换代,这一点我会向皇上说明,日后更加重用你们这些善官、能官。”
谢道台汗都下来了,吓得只会说“是,是……”
“我最痛恨的就是庸官!”肃顺直视着谢道台,问道:“什么是庸官你说说。”
“额……”
见到他无言以对,肃顺笑说:“别怕,不是说你。庸官就是无能之官,只知道敛财,不做实事,只求逢迎上级安保自身官爵之人,他们是腐虫,最能败本,皇上也最痛恨此等官员,所以今日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不要做庸官,要做忠臣、贤臣,知道了吗”
“下官谨记中堂教诲!”
“嗯,起来吧!”
肃顺又喝了杯茶,起身便行,“不扰你二人听戏的雅兴了,过些日吏部挂出牌来,你就可以上任了。上任之前,你来我府,我再面授机宜与你。”
“喳!下官恭送中堂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