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相思
自从大使馆洋楼归来,见了金小楼之后,迄今总是闷闷不乐,一人支颐独坐镜奁之侧。
完颜嵩申道:“北京城内一片炎尘,你我湖上纳凉,何等清爽。”
谢池碧淡淡说道:“那就去城外好了。”
完颜嵩申道:“城外有秋墩一座,上有亭,名曰‘秋水亭’,四围远眺,可望盛京半角、卢沟全景,别有潇洒出尘之致。且,刚与你相配。”
谢池碧好奇地问:“怎地与我相配?”
完颜嵩申笑曰:“一池碧波,不甚洁净?”
谢池碧啐道:“呸!我当有甚地好原来只是拿我作乐罢了。”嵩申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么?”
谢池碧道:“可怜巴巴地‘望京’,哪里好了?”
完颜嵩申折扇翻展,坐于她傍侧,“谢小姐不喜欢雅的?那我们就去听台戏,唱他三天三夜!到时教你听听我的小嗓儿,再给你打个《金山寺》,啧啧,棒绝!”
“莫不如唱出《惨别》,勾触情丝,令人肝肠寸断。日后若真有个令人肝肠寸断的事,也好有个经过。”
“你太重感情了!”
谢池碧道:“有甚么重不重感情。人之哀乐,不尽滋于感情?——你若要去,便赶快些个,晚了,全家又不知要跟为父去哪里摸混勾当。”
完颜嵩申大喜,忙传轿班预备,一个跟走也不带。谢池碧说:“炎炎烈日,你莫折腾那苦命人,自坐车去罢。”
完颜嵩申哪里不应?恨不得戏也不听了,直接入“正题”才好。
却待上车,那嵩申喜得也要跟上去坐,谢池碧道:“你和我掺和什么?”嵩申汗颜问道:“那我坐什么?”
车夫帮先开帘子,谢池碧径自登车,回了句:“我何来管你坐什么。你须要跟得上这车,不然走远些跟丢了,我可回不来。”
“知道!”嵩申觉得她在暗示自己什么,兴冲冲地往院子里喊:“牵马来!”
马车来至正阳门外,驻在了天乐园。
谢池碧独自下车望了望,径往那里去了,门内一个相帮的出来说道:“哎!咱们园子不卖女座!要听戏,自己家办堂会,想听哪出唱哪出,没人理会!”
“有钱办堂会到你这听戏?”谢池碧也未理他,转身就走了。
此时完颜嵩申策马赶到。翻身下马,叫住池碧,问:“不听了?”
谢池碧白眼一翻,道:“那里头很热闹,但雌雄很是分明。”嵩申懂了她的意思,谢池碧只见他径走了进去,没多时,之前那相帮的满面堆笑地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但听嵩申道:“刚才是误会。”
相帮的也说:“哎呦,我的狗眼,不知谢道台的千金光临,有失远迎!里头请着?”
谢池碧天生固执,遭到拒绝,万不再犯下次,当下调头便行,兀上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她回了句“甩开他们。”
马车行出已有几里,帘外车夫再问:“小姐,可回府去?”
“不回、去宣武门!”
谢池碧下了车,正望牌楼,可令她不解的是,光天化日,那座洋餐厅为何闭门不开?
谢池碧那日与金小楼初次相见便混个熟道儿,总是在哪见过他,天上、地府,抑或是梦里?更是在皑皑白雪之中、江梅泣血?
那柄湘妃扇就闪落在碎瓷堆儿当中,谢池碧将它拾起,轻声读道:
“也看疯人写傻事,不觉泪痕为谁伤。”
念到痴念处,被那扇把上的碎痕划伤了手,滴血溅在雪白锭器上,斑斑洒洒,真如江梅映红,泣血不止。
“我前儿刚来,今儿怎变得这般狼狈?”
“咦这不是姓金的身上那根管儿?”
谢池碧踩着椅子将它摘了下来,握在手中,“出血了……”
心想这接头一定是穿在他胸中的,看来他病的不轻!
他病成了这个样子,是谁这么狠心,将他的店面毁坏的如此模样?
谢池碧心事重重地出了洋楼,那车夫早等得发慌,又见她盈盈莲步,心急得忙招呼:“小姐、快上车吧!”
谢池碧若有所思地,兀自行过牌楼,临近车前,那车夫道:“小姐呦,咱回到弓弦胡同必定天黑,老爷公子等急了,定会责骂我的。”
“回去吧……日后告诉你家公子老爷,再不用他的车就是了。”谢池碧挽裙上车,开了帘子,只见完颜嵩申安坐在车内,竟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完颜嵩申摇扇子纳凉,见她手中有柄湘妃扇,便不怀好意的笑说:“你真相信他说的话?姓金的预谋你已久,偷了你的爱物,来欺骗于你。”
谢池碧道:“你以为你可以胡作非为?他只是个平民,你这欺毁一个平民,不会觉得很不君子?”
“事情的经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将他从楼上推下?”
“没有。”
“我不需要你承认,那滩血和散架的栏杆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要报官?”
谢池碧冷笑道:“报到你爹那里吗?贼还喊个捉贼不成?我这一生真恨生在官宦家中,日日奔波于上任途中,仆仆风尘,居无定所,连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座城池生活的权利都没有!”
完颜嵩申被噎得哑口无言,借着缝隙,钻裆补足,“状元鼎甲之日,是我娶你之时!再也不教你颠簸在外,你我永享富贵。”
谢池碧斥道:“我不需要怜情!”
“怎么会是怜情?”完颜嵩申终于不能稳坐,挨坐在她旁侧,款款情深,“我对你、是真情!”
当夜谢池碧找到父亲,说道:“明日候选,拿了部照,我们就离开。”
谢道台说:“完颜大老爷对我好感日益渐增,镇日里与我把酒言欢,其实我是舍不得离去的,很想再混吃他个把月的,可惜好景不长哪,只祈求明日能够掣得好签,捡个肥缺来安享晚年。不然我这老骨头架,就真真要葬送在走马上任的苦难途中!”
谢池碧贸然问道:“我听姓完颜的说,您受了害?”
谢道台一提这事,吹胡瞪眼,喝道:“胡闹!嵩申侄子可是你能随意称呼?——叫公子!”
谢池碧心里念道:“甚么公子,堪比登徒子!”
“是你的未婚夫嵩申替你爹我报了这笔血海深仇啊。”谢道台当下将事件原委讲诉了一遍,但并未说自己如何被打得屁滚尿流、如何受冰刑,统统埋没掉,以免抹煞严父形象。“你可有代我谢过完颜公子?”
谢池碧冷颦低蹙、真个冷煞旁人,只说了一句:“还真得感谢他——为了你,闹出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