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嵩申报仇
夜将沉。
金小楼拾掇起残杯冷盘,倒进木桶里,一天的忙碌终于停歇,钱未赚到几文,却打了两场架。
一次打人、一次挨打,十分委屈,郁郁欲哭。
自个蜷缩在阳台上,被月光照着,脸上青一块、肿一块,嘴唇被打成了火腿肠。
唉,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负过,乌兰泰没音讯、双双不在,英叔面都见不着,雪姐姐对自己不冷不热,中间如有隔阂。
风冷凄清静,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够安慰安慰自己。
“我要宰了他!……”
哭又不敢,因这点小事去找肃顺未免不便,又怕被细崽们嘲笑,说这个老板没能耐,八卦掌也不实用。
只好憋着眼珠在眼眶里打转转,可怜巴巴地抱着那柄湘妃竹扇。
“世上怎会有这么像的人!”金小楼心中嘀咕着,“花中仙子叫谢池碧,她也叫谢池碧……她在梦里说,自己是天界守护鬼影剑的仙子,鬼影剑心魔涌生私下人界,可为南瞻部洲带来两千年未有之劫数。她变成了一朵永不可开放的江梅、命主孤煞,来替代她的罪行,永生永世。”
“今晚就应该把这个奇异的梦境告诉她,她或许会做过同样的梦。”
“算了!他和玩盐是指腹为婚,我中间插入,算什么?”
“她貌似对我的印象不赖啊,她好像不太喜欢玩盐的样子。”
“她住哪我都不知道,以后我要是想她,怎么能够传信给她?雪姐姐会不愿意的吧?”
一番胡乱思索下去,金小楼酣然入睡。
真的,就是十分偶合,就在这个微风习习的夜晚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肃顺披头散发,将一包裹好的黄云缎的棉袄子托付给了自己,说:‘人的一生,不可能时时都有好运气。小楼,你将这些事物收好,世风日下,将来你会用得上它。’
小楼在梦境中看到位极人臣的肃顺变得如此颓废,不禁被他的模样给惊醒了过来。
“哎呦……疼死我啦!”
那脸肿胀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赶忙回屋内梳妆台照照镜子,原来梦里那个蓬头垢发的肃顺就是自己啊!自己何尝不是蓬头垢发呢?当下,对镜欢笑,自得其乐。
浑浑噩噩地挨到了第二日。
红日高照,渗出的汗液洒在脸上的伤口里,疼得要死,浑身像断了骨节似得,完全不能直起身来,轻轻地咳嗽,连带着胸脯一条筋跟着拉伤,脚下跟腱跟着断裂,走路有一跌没一跌的像个瘸子。
外加手里提着一支烂瓷瓶,连着引流管,活像行乞败儿。
金小楼叹道:“外人可不知道,这根儿白彪皮是穿插在我的胸里的,臭喇嘛给我下的毒药,全化作脓水积在胸里,不引出来……不引出来老子就他妈一命呜呼了。这全是姓董的老头给想的花招,把我地变成了木偶,打不得、动不得,活生生地被人团团殴打,险些死了……我的妈,疼死啦!”
“金二爷不好啦!那家伙又来啦!”
“谁啊?姓谢的道台吗?”
“就是昨个把您打成狗的那位完颜公子。”
金小楼犹如被打了个霹雳,“他又来干嘛?老子又没睡他未婚妻。”浑身抖动要死,一屁股坐倒在地,“快去!快去把雪姐姐给老子请回来!”
“你想搬救兵么?”完颜申嵩大步跨入厅内,一脚踢烂牡丹花盆,“别说姐姐来——妹妹也不好使了!”自身携带的随从将报信的细崽堵住,那细崽吓得傻笑,愣住不动。
“你他娘要干嘛?”金小楼一辈子从不服软,被人欺负至此,也是一辈子没经历过的,更不知后果会怎样。不过现下最大的感触是,北京城内真真鱼龙混杂、卧虎藏龙啊。任凭一个所谓的“公子”都能教训自己一顿,都开始怀疑这个“金二爷”的名分,在京城到底有多吃得开?为什么人人都不知道呢?
“我要干嘛?哼哼,昨晚真后悔没将你的两条腿打断,今日我来补上,让你记得记得完颜氏族的厉害!”
完颜嵩申昨夜回到家里,谢池碧闭门不见,令他在外边暗暗愤恨。转瞬又听父亲说池碧他爸谢道台被人蹂躏的体无完肤,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天,谁也不见。
嵩申问是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动朝廷命官?父亲讲明当日原委,没想到,嵩申大笑:‘我当是什么事,原是如此啊。’心里却想,刚好借机再收拾姓金的一番,又可以讨好池碧。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崇厚还假意叮嘱了一句:‘那是市井青棍的痞气滋生之事,你不可自降身份去寻人晦气,知道了么。’
金小楼为之晕倒,当初在五台山遇险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只怪自己身旁无人相助,就像一个军师身边没有大将军掠阵,难不成要军师自己冲锋陷阵么?
“关门!留两个把持门口,不许一个人进出!”嵩申打量着姓金的,见他怀中抱着一支釉色瓶,以为是个值钱的宝物,便问:“啊呀?你手里是什么?”
金小楼结结巴巴地说:“观音玉净瓶……啊不……是、是烟……”
“好别致啊,莫不是暗器拿来与我看看。”嵩申伸手去要,小楼不给,两个随从上去按住强行给夺了过来,插在他胸内的白彪皮引流管也同时给硬生生地抽出,金小楼大喊大叫,扒在地上疼得只抖。细崽们都别过了头,表示害怕。
嵩申闻闻瓶口,一股土巴啷叽的浓臭味,比草鱼还难闻。顺着瓶眼那根儿彪皮制管的一端沾满了姓金的体内的血,见此,大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举口问道:“我说你,这是干什么?火龙抽水么?”
“你……你还我瓶。”
“哎呦,看来这瓶子对你很重要啊?”嵩申再观摩观摩,这瓶子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与观世音擎着的那个无异。
“你……你还我瓶,我饶你……”
“啧啧,你饶我?谁饶你!”嵩申挥舞臂膀,叫二十四名铁汉随从将这二层楼的餐厅所有摆件全部砸毁,额外又对细崽们说:“你们谁要是敢叫上一声,须要问问他们手里的铁具!”
细崽们环顾四周,完颜申嵩手底下那些打手们各个腰束铁尺、铜锤之类,匕首就在护腕上,随时可拿起来砍人。看来这支队伍,不是家丁仆役那么简单。
“我cao……你要绝我啊?”
“我就是要绝你,如之奈何?”嵩申蹲了上去,亲自揪起金小楼的辫子,将他的头举得高高的,就在和他谈话间,就着地上的花砖狠狠叩砸了下去……
这举动,除了在混乱的武林江湖,外人谁敢这么干哪?那得有多大的仇恨?
初时,还有个别细崽在偷看大老板的处境,现在,打死都不敢看了!那场面……血肉都横流啊。
金小楼心如磐石,无坚不摧,性命都已危在旦夕,还听着那物裂、破碎、翻滚声响绝于耳,哎,就是不肯服输,当真能堪比谢道台。
金小楼觉得自己被打得很冤,不就是和你未婚妻扯闲扯闲,何必来真的?遂问道:“你我泾渭分明,稀粥不犯干饭,你这么打我,你家里人知道么……”
嵩申乐得发癫,“你蠢、你蠢。完颜氏在当国时今也可谓是皇亲国戚。你肃顺顶多是个外臣,闲事管我不到,北京城里头还没一个敢跟我过不去!”
金小楼要紧牙关,合计着能不能等到雪姐姐回来收拾这伙强盗,可又担心她“伺候”不了这群老爷们,把她白白搭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金小楼终于讨饶,泪珠点点,哭道:“我……我不该啊……玩儿盐少爷,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啊?”
金小楼平常骂人无数,险恶毒辣,轮到诋毁自己,居然穷驴词穷起来,连说了三声我要,居然还没想出,眼见玩盐嵩申脸色都变了,忙道:“我就是那白云苍狗!给玩儿盐公子提鞋也不配!”连连学了三声狗叫,又从他胯下钻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邋遢。
嵩申带领众人一片讥讽与嘲笑,连细崽也看不下去了,但除了随声附和,还能有什么闯荡?毕竟也是雇来打工的,在京里谁也惹不起。
金小楼将完颜公子服侍得舒舒服服,那些随从们也砸得舒舒服服,各自满足。
接下来就好办了,嵩申再次揪起小楼的辫子,作最后警告:“这间洋楼本是法国大使馆,是被肃顺强占来的公产,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包裹卷,襆被出都,再也不要让我在京里见到你!不然日后,可不是这般招待了。”
“那……是哪种招待啊?”金小楼听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卷铺盖滚蛋,永不许踏入京城半步,这个可不能够,这家洋餐厅是肃顺送给自己的礼物,刚开业没一礼拜就要搬家,至今连一个金锭都没看到,怎好就此收手?不开店,自己分文没有,连老家都回不去,不是叫我客死他乡么?
嵩申没想到他还有底气问出这般话,心里一愣,坏笑道:“哪种招待?哼哼——你们几个!”
“是!”
“把架他到二楼!”
众人将金小楼拖着上了螺旋楼梯,却见那花砖地面血迹斑斑,分辨不出哪里是砖花、哪里是血花。
只可惜金小楼半辈子从未穿过正经料子的一套:今白纱衫也脏了,天青马褂也撕烂了,凉里靴还甩丢了一只,釉色瓷瓶也被摔碎了,彪皮制管儿被栓在了横梁上(好像留给自己上吊的),唯独剩下谢小姐的湘妃竹扇不知了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