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剃度
二人刚迈出流通处的门,只见一群和尚簇拥着日照寺的监院智能大师临近。
“二位施主要下山么?”
金小楼道:“自然,办完了公事自然要回去,难不成你请我吃斋饭?”
智能大师眯笑道:“二位可挑选了你家老板喜爱的法器?”
金小楼道:“我家老板不喜欢念经诵佛,一合上眼就能看见神啊鬼啊的,害怕极了。”
智能大师道:“我寺有《地藏王菩萨念唱集》一部,可使他驱除烦恼清静慧根,你随我到经楼去取。”
“不不,我家老板他不识字,有劳监院大师破费,我们下山去了,告辞!”
金小楼见情形不好,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被对方察觉出来,急忙开溜,没想到智能大师周围的和尚挡住了去路,虽然乌兰泰顶在了前面,心里依旧是害怕。
“你们将这二位施主请到天王殿罢,本座亲自去取书与他。”这个监院虽是温和,但说起话来脸上的皮肉像冻僵也似,关节如断了弦,毫无连接,像吊线木偶似的渗人。
金小楼从未见过这般怪人,浑身直抖索,道:“兰泰……走、走去天王殿……”
乌兰泰心下也畏,五台山那么大,一旦要打起来,山连山,寺接寺,逃都无法逃,哪里能是对手?故跟着去了,也要瞧瞧这群和尚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金小楼吓得一路上低着头,不敢看寺院内的布局,只觉得转了好些个弯,身后被人一推,推进了一间阴暗的屋子中。
紧接着锁头声“啷当”一挂,门外的人影便散了去,只剩下残余的霞光透过窗户纸洒将下来,竹影交错,斑斑点点。
乌兰泰道:“老爷子,你说他们要干嘛?”
金小楼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心想:“一定是我说老板不信佛他才看出破绽的,但那又怎么样?衣服还给我,我下山就是了,他娘的……”
二人身处的这座天王殿足够宽敞,供奉的四大天王镀金像直冲大梁,且是东西南北所设。
四王的怒光投射下来,真个教人心惊胆寒!
纵使是胡天小鬼、妖魔外道处于此中央,实也难逃法网。
金小楼何尝不是胡天小鬼?
儿时见到泥菩萨怕得撒腿就跑,不敢偷窥神器,像是中了邪,或是做了孽,天生与佛无缘。
乌兰泰道:“依我看就无什么大碍,那些和尚无非是想教训我们一下,教我们面壁思过,休息稍刻,自有斋饭来管待的。”
天黑下来,也不见有来送饭的。
直至掌灯时分,金小楼已蜷在莲花座上睡沉了,乌兰泰饿得发慌,也正想小憩。
这时门开了,几个僧人涌了进来,对他做了一礼,说:“今日寺内有斋天,见不得外人,所以将两位施主请在这里休息,万勿见怪。这些斋饭乃小庙所施,休嫌口清。”不及乌兰泰回话,那些和尚将饭菜放好后又匆匆转了出去,依旧将殿门挂了锁。
乌兰泰对他们的行为好奇怪,有什么道场是见不得人的?催醒了金小楼,道:“老爷子,进些饭菜吧。”
金小楼腾地睁眼骂道:“娘希匹!双双被你吓跑了!”
“继续做你的春梦吧,”乌兰泰道:“那我都吃啦。”
“等会……”金小楼起身夺过饭钵,道:“你吃独食不怕被噎死?瞧瞧有没有肉。”
乌兰泰笑道:“太黑了,看不见!吃到嘴里品品吧,兴许有豆肉干。”
但听得一声“喀嚓”,门外的锁链子像是断了,乌兰泰见门外站了一个影子,忙将身子挪到了神像后头,低声喊道:“老爷子,来者不善,快躲起来!”
金小楼的身法不及他,端着碗筷愣了神。
黑暗之中,有一个细矮的身子正向自己靠近,似乎还能够看到他手中的片刀闪出的白光,
“你……你是谁,你、你要杀我……”
只见那人影一个腾空飞了过来,扣住自己肩,又将自己嘴捂了,却听得:“是我,是我!”
乌兰泰哪里能够看清那人长相?从后头一刀砍将下去,那人速度疾快,一弯身便从金小楼的胯下滑了出去,单手在嘴边一揭,将那部假胡须撕掉,说道:“好蠢驴,不认得贫道了?”
“兰泰,别打,是老赵!”金小楼忙将殿门轻掩,轻声问道:“你假扮和尚来这干嘛?”
赵半仙道:“访查少女失踪啊。”
金小楼道:“双双也失踪了,查出是谁干的没?”
“是你。”
“我?”
赵半仙道:“若不是你小丫头气走,她能失踪么?”
金小楼道:“别跟我扯幺蛾子。双双走丢了,我想跟这件事情有大大的关联,我且问你,这个寺庙今日有做斋天的吗?”
“有他妈个蛋!”赵半仙蹲坐在蒲团上,十分俏皮,道:“那群和尚对我说今日有斋天,叫我不要乱走,什么人也不许见,他也这么对你们说的?”
“是啊,看来是被骗了……”
赵半仙道:“你们俩是个笨蛋!饭菜里下了毒,若不是我来得及时……喂!你俩没吃这些斋饭吧?”
“我吃了。”金小楼顿时跌地乱叫:“哎呦!……哎呦!……疼死我啦……我要死、要死啦呜呜……”
“行了,少扯皮了,”赵半仙用脚踩了踩金小楼,道:“这毒药叫醉生梦死,你不睡觉是不会死的。一旦睡着了,再也不会睁开眼了——我先前拿狗试过的。”
乌兰泰唏嘘道:“难怪他们会这么晚菜给我们送饭,这叫杀人于无形!”
赵半仙得意洋洋地道:“这日照寺若没蹊跷,我能三番五次地来?”
金小楼这会的“病态”全不见了,起身道:“好说,我写信给中堂,让他带兵剿了这里。”
赵半仙冷笑道:“小毛头不用脑袋想事。过几天就到了佛主圣诞,中堂大人带兵来闹事,那岂不是跟天下宗教过不去?况且我们还没拿到证据说他们拐骗少女,断不能开仗。”
金小楼反驳道:“怎么没有证据?那饭菜就是证据!他们……他们欲杀害我这位‘钦差’,就是大逆不道。”
赵半仙反唇讥讽:“你算哪门子钦差?化成骨头渣子也没人知晓你是谁——嘘……别出声!有人来了!”起身一跳,跃上了房梁。
乌兰泰也闪在了佛像后。
唯剩下金小楼,白眼一翻,舌头一翘,张牙舞爪地“睡”在地上,佯装死人。
“师兄,门锁断了,该不会有人来了吧?”脚步声渐进,一股凉风透了过来,金小楼心知那人正在靠近自己,忙屏住呼吸。
“师兄,这人吃了饭菜,死绝了吧?”那个和尚将手探在金小楼鼻下,“看来真死绝了,呼吸都没有了。”
“还有一个会功夫的家伙不见了!”
“啊?该不会是逃跑了吧?”
“快找找!”
金小楼将眼白一收,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长气,没想到那两个和尚透着火烛朝见了自己,“啊!没死呢!师兄,快杀了他!”
“啊……我死了!”金小楼又装作刚刚的样子,心想:“活了又死了?狗屁不通!”只闻脸上刀锋一掠,又听“当”地一下,自己的鼻口嘴唇突然喷上了热液,心想自己定是被那两个和尚开了颅,血渍溅了满面全是,当下惊叫道:“哎呀!这回真死啦!……”
“别装死!爬起来将僧衣换了!”
金小楼一听是赵半仙的声音,微开双眸,看见自己的鼻尖上全是血,忙起身,却见那两个和尚被切开了胸腔,死在血泊里。
原来是乌兰泰和赵半仙见形势危急,跳下来暗中杀了二人。
“这两个秃驴居然敢杀老子?”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蹲了上去,又狠狠地往那两个和尚的心窝里补了两刀,骂道:“这回才叫死绝了罢!”
赵半仙见出手狠毒,心里一震,不禁暗念:“阿弥陀佛,元始天尊……”
金小楼换了宽大僧衣依旧显得不称体,问道:“辫子怎么办?”
赵半仙道:“剪刀铰了。”
金小楼问:“哪里去找剪刀来?”
赵半仙嬉笑道:“或燃蜡烧了吧?”
金小楼心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当即说道:“不错,必要先拿你来试。”
赵半仙将头巾一除,道:“你看我!”
二人见他早剃光了头发,不禁惊诧。
乌兰泰道:“老爷子,我刀法快,替你了却‘尘缘’罢。”
“那我岂不是做了和尚?不要。”
赵半仙提着把小弯刀,笑道:“由不得你!”切手下去,乱刀削剪,那金小楼不及闪躲便光了头,乌兰泰不禁赞道:“好快的刀法!”赵半仙道:“我也给你剃度。”又翻了几刀,乌兰泰也变成了和尚。
金小楼见了忙作佛礼,嘴里嘟囔着:“活天菩萨、大老爷、好双双、雪姐姐我是情非得已不得不这样,我的心还在凡尘,千万不要教我成佛啊……”
赵半仙像是会读心术,读出了他心中所想,遂说道:“还妄想成佛?你刚刚杀了两个人,不下十八层地狱,那是佛主开恩,顶多让你下到十六、十七层受油炸煎熬之苦,哼哼。”
金小楼童心未除,说道:“那人不是我杀的,干嘛要赖我?这里有四大护法作证,你不要骗我!”赵半仙道:“别啰嗦,咱们现在不逃,等人来灭口么?”
金小楼点头称是,道:“乌兰泰,将这两个人藏了。还有,头发和血一定要做到不留痕迹的样子,听见没有?”将自己面皮上的血也揩净,又将当票碎银玉兔想湘妃扇墨镜收好,就着佛龛前的烛火将肃顺的信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