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叫局
二人出了衙门，没叫马车，步行至一爿酒店。
酒店的一楼是拉洋乐器、唱洋歌的，嘈杂纷纷，且水烟抽得乌烟瘴气，迷烟缭绕。
登得楼上，这才清净下来。
细崽拿了菜单让金小楼点菜，金小楼哪里会点，只推诿给了肃顺。
肃顺不知晓他的口味，告诉他随便点，钱不是问题。
金小楼无法，只装作熟练的样子，随口点了一道“宫保鸡丁”。
“这是西洋餐厅，做不得中餐，这里最出名的是牛排，还有鹅肝。”肃顺道。
金小楼一看菜单，虽然是汉字，但全是洋玩意，他点一道，那细崽便记一个，统共点了三四样。
肃顺说道：“忘记告诉你了，我顺便带了几位朋友来与你认识认识。”
“老兄请了朋友那我再点几道菜。”
细崽瞧他们人多，又推荐了烧烤。
金小楼当机立断：“就来烧烤！”
肃顺也随着说：“苏打水多上几杯来解渴!”
那细崽去后，金小楼正看着窗外景色，撇眼间，楼梯口上来了几个江湖装扮的人。
走在前头的是个瑀步道士赵半仙，后面是河北神打门的段子陵，紧接着青帮方世杰。
金小楼大惊失色，这几个人是在阿拉城与自己有过梁子的，他们来这干嘛？
但听肃顺叫道：“可算把你们请来了！”忙上去迎接，“请!快请坐嘛!”
仨人向肃顺作了揖，同叫了声“中堂!”，转接走来，向金小楼微拱了拱手，撩袍入座。
“不用介绍了吧？”肃顺笑道：“金小兄弟，这几位都是江湖上有胆有识的英雄，各个身怀绝技，今日你们一同到访，雨亭荣幸啊!”
“中堂高抬了！”方世杰的样子温和，与段子陵捱排坐着。
赵半仙提醒道：“老方勿坏了规矩，在外头可不能这么称呼啊。”
肃顺笑道：“赵道长记性好，你们可不要叫我中堂，我现在不是中堂，是与尔等同道之人，咱们以兄弟相称则个!”
“对!朝堂之上您是中堂，下了朝您就是我们的老大哥!——来!为了忠义，我们先一杯!”
“豁达!爽快!干!”
众人各举玻璃杯，一饮而尽。
赵半仙问:“肃老爷，您怎么选了这么一个洋餐厅呢？不会也学起了西法，要搞洋务”
“我是最讨厌效仿西法的!”肃顺昂这头，不屑一顾地解释:“洋鬼子那一套工业技术是魔鬼撒旦，给你点甜头，却要了你的命!”
仨人都是江湖中人，不懂肃顺所言何谓。
金小楼开口道:“西洋鬼是‘术’，我中华是‘道’，必要以道御术，方不能出乱子，说白了，就是祖宗的章程永不能变!”
“就是这话!”肃顺一时兴起，打量了金小楼一番，没想到他有此番思路，“不过有些人就自作聪明，擅改祖宗章程。”
“谁”四人齐问。
“京里有过条文，不可在内城做洋鬼子的生意。你们看这间餐厅，洋地毯洋窗帘、洋杯洋碟、所有的装修全是舶来品，丝毫没有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敢这么干的还有谁只有鬼子六——恭亲王。”
众人听得是恭亲王，便一阵揶揄嘲笑。
肃顺续道：“这个恭王赋闲在家两年了，除了照常食俸禄之外，明面上别无他项进账，细眼人能瞧得出，那个破落王爷的排场该有多大。”
“就拿府里的西席来说，少说有十多个在吃干饭，年供合堆起来，我看不止十万。”
“最近又近升了一个河间府的李总管，据说挺老练的，过不久，他又给送进宫里的懿贵妃娘娘作使唤。”
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
“懿贵妃瞧李总管子相貌不出格，也不好诿了小叔子，就说宫里的技勇少些，让那李总管先充了进去。你们说，他鬼子六到底是为了哪一项？”
金小楼给他出个阴招，道：“老兄您对他也放宽松了，倒是可借着这机会上折子说道说道，说他叔嫂之间交往嫌隙过甚，让皇上知道，肯定会数落他一番。”
“我只是茶余饭后来聊聊，并无坏他的意思。”肃顺语气一转，略有讥讽地说:“他恭亲王除了爱鼓弄西洋鬼子那套，赚钱还真是块材料。至从收漕断了项，上至挖煤炼钢，小至当铺烟馆，什么赚钱他就做什么。”
金小楼问：“他已经是王爷了，还要那么多钱干嘛？”
肃顺道：“东海龙王也是王，还不是被只猴精所打压，我看哪，他就是想用钱财买人脉，等将来他一起复，这些人自然就成了六爷党。”
金小楼还想问问恭王府里的李管家是否是李莲英，没想到外头鼓乐声突然奏起，几十口人齐声唱着《龟虽寿》。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接着唢呐声咿咿呀呀地吹个不停、锣鼓打得震天价响，伴随着那老老少少的哭喊声，真个乱成了一团。
肃顺嫌得闹听，骂道：“大白天的还让不让活了！——赶快去看看什么情况，立即止住!”
“好说。”赵半仙撇了句话，细长的身子早飞到了窗台，一个筋斗翻了下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头静了下来。
只见赵半仙又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一口大气也没喘，
“是送葬的，无关紧要。”
“我将那棺材盖儿一脚踢翻，里头居然没人。”
“一打听，原来是活葬!”
“是为了给大公子充寿的。”
“他们让我赔钱道歉，他奶奶，我只活生生地抽了那老管家几鞭子，又说：‘我也是代朝廷教训你们，现今是各国来朝，你们这样子教外国人瞧了去，还不看我们笑话？’。”
“打得好!该打!”
这时所有的菜品均齐备了，肃顺也未动刀叉，只骂道：“太不像话！”
金小楼自觉好笑，道：“我还是第一回听说有活葬的，真好玩。”
肃顺道：“天子撵下，首善之区，骇人听闻的事件层出不穷，你初来此地，遇到什么难事尽可来找我的商计，这里面的套路多，怕你被骗，我虽然不能倚仗官权，但多少能给你出个对策，你也少走些弯路。”
闲话不谈。
肃顺见人已来齐，酒也上桌，便叫细崽端来票子，对众伙道：“今天务须都要叫，小楼也叫一个，让那些姑娘们多唱几部，咱们也好多消些酒。”
神打门的段子陵道：“我就不叫了，只管来劝酒。”
因神打门练的是筋骨皮的硬功夫，须抱元守一，不许有一点精力外泄。
赵半仙虚讽道：“我知道你练那金刚不坏之躯是不能坏规矩的。但咱们叫的局哪个不是干净的？”
段子陵苦道：“我就是怕把持不住，一旦坏了规矩，十年进修可真真悲催了！”
肃顺笑道：“这就说明你心神不定，意志不坚。何为‘金刚不坏’？简单来说就是‘无欲则刚’。老段你连女人都把持不住，还谈何‘刚’？”
“全天下的男人哪个能把持住女色”段子陵因见大伙规劝，忙推辞道：“大家伙别难为我了，真真来不得！”
众人知晓他怕阳气外泄，耽误练气功，故不取他乐子。
而金小楼哪里有过这般享受，心想这里是半中半洋的餐厅，必然有洋小姐，故在那牌票上胡乱地点了三点，又写了一个“羊”字，然后拿给细崽。
那细崽不懂，问他：“请问，您要请的是哪位？”
“你去给我找个金发的洋女子来!”
“可我们这里没……”
肃顺上来打圆场道：“小楼，你胡说什么呢？”
金小楼道：“怎么，洋女人高贵，不肯来当妓女？”
肃顺心里合计着也对，问那细崽可有吗？
那细崽是个老北京人，只是穿了洋西服，说道：“那你们得去上海。北京虽说是都城，但还是很抵触外国人的。”
方世杰早心急如麻了，说道：“你们到底叫不叫？不叫我叫了。——小子过来！写：赛云飞。”
赵半仙也道：“别看我修道，却算是俗家弟子，而且还投了肃中堂的门，亦可叫得。——嗯……就给我叫：‘贵妃’来！”
肃顺道：“到我了嘛。还是来先前那个娘子罢，名字我记不大清，可见了人，便能认出。”转来问金小楼道：“你究竟想好了没？”
金小楼好扫兴，嘴上不知如何回答，嗫嚅了一下，却吐口说道：“我要双双！”
“唔！我倒忘了问你，双双那个小姑娘也随你来了？”肃顺极其在心地问。
另外三个人也相问道：“就是那个随你在阿拉城的那位姑娘吗？小丫头很贴心哪！是你的……娘子？还是相好？”
金小楼道：“是相好，但算不得娘子，日后把不准就是了。你们叫的那些女人，我不喜欢，我只要双双在身边就好。”
“金相公……”
那双双岂能不来？
她是最惦记金小楼的，自从他和韩江雪出了门便觉得事有蹊跷，随后便一路跟随着。
怎奈他二人雇了车来，却跟丢了。
失望之下本想按地址去找公馆，没想到路经此店的时候便见到了金小楼随肃顺进来光顾。
本是不想打扰，但在楼下等了好久却不见出来，这才上楼来一探究竟。
“好双双！”金小楼情不自禁，上去抱住了她，说道：“只一会没见到你，便犹如过了年。他妈的，我真是多情种。”眼角早闪了泪光来，却抹了下去，不让大家看见。
肃顺兴道：“咱们正要叫局呢，没想到小楼他谁也不叫，只管要你，你来得好，今天这局面就靠你来维持了！”
双双颔首，向小楼说：“韩姐姐被官兵带走了……”
“什么？”金小楼万分惊讶，问道：“她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
“人，是我抓的。”肃顺道。
“老兄你……”
“我也是在尽职，你别怪我。”
“同时也是为了你好。”
“我听说胜保已经回京了，你带着拜上帝会反贼在帝都之下四处乱撞，未免会惹人耳目，太危险。”
“我虽管着一半刑部，但也救你不得。”
“你不知道现在朝廷的局势，一旦拿到拜上帝会的人，无需过堂，人人都有当场诛杀的道理。这，你可明白？”
金小楼道：“那你瞒着我？是不是你在去统领衙门的路上抓的人？”
“我早知道你把她带进京了。之所以不在户部下手，只因为我刚接手户部，对那里面的人事交织还不熟悉，生怕露了风声把你也牵连了进去，这才使了计策将你调到统领衙门。”
“那里当差的都是我曾经手底下的人，口风严实的很，你倒不必担心。”
“但，但是……”金小楼觉得自己被套路了，却又有苦说不出。
方世杰当场发了怒，大声道：“你小子不要不识好歹，中堂若不救你，你早进刑部大牢了！”
肃顺道：“咱们能不能别说这个了。给双双姑娘布碟子，我们一同进餐罢？”
双双犹豫不决，望着金小楼。
金小楼半悲半气，狠撅撅地说道：“双双多吃些，吃穷他！”
肃顺也随之附和，开怀大笑道：“好说，好说，放量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