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换防
刀剑声、火枪声、叫骂声一窝爆起哄堂不绝。
金小楼早钻在了桌下,轻呼道:“双双!双双!”
双双道:“金相公,那本书咱们不要了,趁现在去救胜都统吧。”
金小楼道:“就该这样,我护着你,赶紧走。”
“哪里去!”韩涛一脚踢翻了长条桌,挽剑斜劈。
金小楼收缩极快,险些被砍了脑袋。
韩涛再次砍去,只见眼前一道掌风闪过,双腕顿时麻了,长剑啷当掉在了地上。
仔细一看却见是一个长褂男子,也没留须,头剃得一丝无染,深邃的大眼之间印堂明亮,舞动中他那绵柔的双掌顺着目光上下飘移,如双蛇吐毒一般令人悚然。
“功夫很好。”韩涛还惦记着闪落在那人脚下的长剑,但却不敢上前,只双拳紧握作了一个单打式,道:“你不要插手,我保证你可以安全的离开!”
男子道:“韩涛,你的罪证我家肃中堂已全部查出,不必请皇命,中堂要亲手将你正法!”
金小楼这才认出此人是当日摇船活捉韩江雪的船公,是罗雨亭的弟兄,还在他家住了一夜,今在此地相见,当真是有缘。
这个人面相平平,要不是他突然一出现,那么多的人当中还真认不出是他。
喊道:“老兄,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叫董海川,河北直隶人氏。
他对金小楼会心一笑,道:“是中堂派我来跟着你,生怕你惹了大祸无法收拾,顺便充当你的贴身护法。”
金小楼大喜,笑道:“罗兄就是肃中堂吗!他还惦记着我!”
韩涛冷笑道:“肃顺?又混进一个肃顺党奴?肃顺手底下居然养了你这个武林高手,他想做什么?暗杀异己么?还是消灭人证?把持朝政那么多年他心虚了?城中三千铁甲严以待战,你们是出不去的!”
“是吗?”一声轻悠的反问,犹如震天惊一般从门外传进来。
韩涛不晓得是何人如此胆大,透过人群放眼一望,原是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背手鹤立在院子中央,遂大声道:“你又是谁?进来说话!”
金小楼听得这个声音极为熟悉,不是罗雨亭是谁?
只见他从人群一字排开的小路中款步而入,耀眼生辉的红顶子下身着仙鹤补服,外罩青龙团褂,脚登老北京一字官靴。
目光炯炯,面露红光,身材飘然,与先前的那个操猎装束迥然不同。
惊叹之下不禁喊道:“老兄,我在这!”
罗雨亭径向董海川问道:“这里共有多少人?”
董海川拱手一揖:“不算官兵各门各派加起来五十六人,只不过刚刚打斗死了几个。”
罗雨亭摆摆手:“都遣散、遣散喽。”
“不成!”青帮的方世杰一跳而起,扯嗓喊道:“我刚刚那一巴掌白挨了?糗神打门的,咱们再来比过!”
赵半仙捏须道:“请我们来是为了商计宝书的,现在让我们打了半截,你说走就走,岂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拿我们这些江湖正道当什么了?表演吗?”
罗雨亭嘴角嗫嚅了一下。
方世杰见他嘴唇蠕动,便问:“你说什么?”
“他说你们是乌龟之众!”金小楼仗着牢靠山,不禁地添油加醋,愈发地要把场面再搞杂一些。
“我懆你祖宗!”方世杰抢了弟子的一支鸟铳便要毙了他,“自从你小子一进门就没安生过,原来你是故意挑拨我们的,敢情你拿咱们当乌龟玩耍,是有了肃顺作后盾。今天就算走不出去,也要你来陪我。”
金小楼见他暴跳如雷枪口直对着自己,忙缩到了罗雨亭身后,说道:“我可不要跟你死在一起,你身上太臭,我死得不安宁。”
“敢做不敢当,猥琐小人!”方世杰本是想一发子弹洞穿两个人,可又被人给按住了手,却是董海川。
周围的弟子见堂主被擒便一齐涌了上来。
董海川双腿外摆之下踢中数人,混乱之中单掌早已递出,正在背后袭击的那两个人前后紧贴着被震出了数丈,吐血不止。
方世杰惊愕之下只觉得脖颈衣领一紧,眨眼间便被带到了罗雨亭面前,待要出手打他,膝后被董海川轻轻一踢,关节咯吱一下地径跪在了地上,且后脑勺被对方用擒拿手给制住,再如何也起不来了。
“我是在给你们一条生路啊。”罗雨亭掸了掸他肩上的细尘,又说:“我向来是敬重你们的,但现在我要替朝廷清理清理门户,你们在这看着,像是我多不给朝廷留体面似得,所以劳烦众位先出城去吧,改日我肃顺一定亲自宴请你们,请!”将方世杰虚扶而起。
“哼!”霍元甄实在地没料到自己会跪在肃顺面前,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样子,不由得暗地打了冷颤。
待起身要走,却被董海川拦下,“慢着!”
方世杰道:“你干嘛?”只见董海川毫无顾忌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里,从中摸出那本《顺天指引》来,“你……你……大胆!”
董海川道:“你人出去了就好,这本书是万万不可带走的,这是阿拉城的供物,自当奉供在阿拉城。”
众人还以为此书尚在段子陵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跑入了方世杰那?
当下就有人起了哄,各个势要夺得此书,乱嚷乱闹地,好不烦躁。
韩涛喊道:“速来人!将他们都拿了!”
“关防被我换了,你的亲信也被绑了,现在外头的兵都是吉林将军的,你还调哪门子的兵?”
肃顺的话语刚落,庙外头果然脚步声骤起,不到一口茶的光景,便将门口堵死了,而且还驾了三门大炮,以慑其威。
“嘿嘿!果真有炮。”赵半仙笑道:“不如放几响来震震先?我就不信,你肃顺敢在这动重武器,阿拉城少了一砖一瓦,谁来担待?”
尚要往下说,却听一响“轰”地,这座百年的关帝庙像塌了似的大梁乱颤,令人脚跟难立,几十人栽栽歪歪地大惊失色。
赵半仙忙说:“晓了,晓了!妈呀,知道厉害了……”
众人刚刚稳住脚便觉得寒风袭人,却见这座关帝庙顶头少了“半边天”。
然是被炮给炸的,均叹想道:肃顺真真铁腕子!
“各位江湖朋友与我肃顺向来没什么瓜葛,我还是以礼相待的,我在这里向大家陪个不是,让大家受了惊吓,委实迫不得已。”肃顺满口旗人官腔,说起好话来,既贴心又受用,令众人心里暗自叹服。
“哼,扫兴!”段子陵起身昂首而去。
青帮方世杰也觉今天很是扫了颜面,跟在后头喊着:“慢点!咱们下山再比过!”
“俺也告辞!”赵半仙溜着小眼珠,碎步也往外走,行到肃顺跟前,煞有介事地笑道:“我见施主头顶浊气,印堂发乌,三年之内不要北上,可免其害。”
金小楼问:“你怎么知道?”
赵半仙道:“我是道士啊,参伍天地,阴阳消息对我来说只是捏花而来。不信?等着瞧罢。”话罢,哼着小曲便去了。
金小楼向肃顺说道:“老兄,他是个熊货,别听他瞎说。”
肃顺也没理这茬,只望着这群蜂屯蚁聚的人群逐个散了,方道:“我之所以不露真像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今天这局面你也看到了,我再不出面的话,阿拉城就要被你小子掀锅了。我待会再发落你。”
转着身又对韩涛道:“死的法子有千万种,任你选罢。”
金小楼道:“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上帝会的人反叛朝廷,先刮了他的肉!”
肃顺道:“他忠于拜上帝会这么多年,也给他们带去了那么多的便利,好歹也是个人物,至少算是个忠将,你就这么作践他?”
金小楼道:“我不管,上帝会的人在南方无恶不作,尤其像韩涛这种坏人让我刮多少肉我都不嫌多。”
肃顺附耳道:“你不是喜欢他妹妹吗?他死了,韩江雪难道不找你报仇?你何苦与红颜结恨?”
金小楼真没想到这层,只碍双双在旁,当即低声道:“谁说我相中他妹妹了?我只喜欢双双。”
肃顺道:“那……杀了罢。”
“慢……别啊……”金小楼心下大明,如果想和韩江雪在一起,韩涛是万不能杀的,但自己包庇了反贼,又岂不是罪加一等?“这个人罪大恶极,一定……一定要审得彻底,看看奉天还有多少他的同党,不能只抓一个放了一群,老兄你说是不是?不如……不如带回京,朝廷不是有刑部大理寺嘛,将他关到臭牢房里,熏他个三年五载,等他变成了狗屎粪一坨,连韩江雪也分辨不出,那真真好玩得紧哪!”
肃顺开怀大笑道:“合我的意思!——听见了没?就这么做,就按照他的意思去做!”
金小楼也心下缓了口气,只见韩涛早被人五花大绑地缚在了地上,便蹲着凑上去说道:“你妹妹在我这,你就安心罢。我不会叫她再入什么拜上帝会了,跟着我,行行正道,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寒碜了些,毕竟我也是刚入‘仕途’,我想只要多给朝廷办几件儿像样的差,做官一定是少不了的,做了官,钱财也自是有的。之后再明媒正娶她,如果到时候你还活着,我定然请你来喝喜酒;如果你不在了,拜天地时也少不了给你的牌位叩几个响头,毕竟你是她的亲哥哥嘛。”
韩涛听了这番言语,便已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妹子在他手中定然少不了屈辱。脑间暴筋骤起,冷眼冷言地说道:“你,注定不会得好报!……”
金小楼心里早将他祖宗骂得狗血淋头,面上却摆了一副笑脸,“有没有好报不是单靠你嘴里说的,那都是天注定。我家里瓜秧只剩我一人,本来就没什么福气,顶多就是一死,但人必有一死,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还有你,只手遮天的肃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天知道!妄想逃过一劫!”韩涛还没说完,早被军士们给踢了无数脚,接着便被活生生地给托了出去,但余音未止,依旧是恶狠狠的因果报应等谶语。可如此一番下来,自是少不了要受一番毒打了。
“这些话,在我当御前大臣之后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早成了惯口,我亦已习惯。”
肃顺愁容满面地自失一笑,自言自语地说:“可那又怎么样呢,朝廷的仗难道不打了?粮不收、税不缴了?单靠着旗人能支撑得起天下么,威酋的商还不是一如既往地经营着?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中堂,您怎么了?”金小楼问。
“做了那么多年的官,依旧让人寒心啊。”肃顺正了正衣冠,精神一抖擞,道:“咱不说这些。上回说我要去密云置办产业的事,现下我就要动身,咱们就在这里道别罢。”
金小楼道:“您是中堂,天子近臣,大大的官,还真要去接受朝廷分给旗人的土地啊?你别骗我,我这辈子不知道会不会去北京了,我想你了可怎么办?”
肃顺道:“你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你若是认我这个朋友,在你的心里最好忘记肃顺这个人,只记得罗雨亭便罢。我答应了你,有朝一日你去京城,我还是会请你吃一顿好的。”轻抚了金小楼的膀子,挥袖去了。
门内外的军队也随着去了。
临行时董海川向金小楼说道:“令尊可是金盛恩”
“唔您怎知道”
“董小侠是我的弱子。”
“啊?董小侠是谁”
“罗田县的庄子,便是弱子小侠的房产。”
原来董小侠就是金公早年的长随,做买卖自缢的那位。
金小楼心想,那我的金庄岂不是他的房产
“哦!我想起来了!”
金小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董叔叔的那座庄子,被太平天国收缴了去,我……我没能保住……”
董海川笑道:“无碍,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见金小楼一脸内疚,遂安慰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不要患得患失,大丈夫做大事,该刨除那些金钱名利。”
“嗯……”
“小侠生前提起过你,没想到你还是很有胆识的,我瞧着也不错,你好自为之吧。”董海川拍了拍他的肩,鼓励了几句,便拱手去了。
此时的关帝庙人烟散去,安静极了。
金小楼怅然若失地。
他怕极了安静,眼下无事。
却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董海川。
“给你张字条!”塞进金小楼的手里。
“什么”
“这是一座公馆的地址,是肃中堂在京闲置的。他说你若来京没处去的话就到这里下榻。中堂已知会了门上人,那里有人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