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暂别
金小楼当夜睡得极不安稳,因为太冷,睡了没过一个时辰,便点灯熬油地起身检查韩江雪的脚伤。
她的伤口已经冻裂了,虽敷了药来增加热量,却也是行动不便。
这无疑是很好的事情。
但又有点为之心疼。
“她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虽然重伤,杀我也是轻而易举,我该想个法子让她老老实实地一直留在我身边。”
第二日又稍给她进了些米粥,方才缓缓睡醒了过来。
当她双眼朦胧地睁开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陌生的环境。
金小楼下意识地跑得老远,叫道:“雪姐姐,你醒啦!”
“——是你?”
韩江雪一把掀开棉被,欲要下床去抓他,可双脚怎么也使不上力来。
“啊……”地一声痛吟,身子滚倒在地。
这才想起,自己的脚已被捕兽夹夹伤。
韩江雪匍匐在冰冷的地上,叹道:“该死的,居然落入了你的手里!”
金小楼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
“你最好快些杀了我,我才不要受你玷污!”
“我……”
金小楼见她如此可怜,心里的惧怕早就消退得烟消云散了。
“好姐姐,韩姑娘,我哪里敢玷污你呢?你那么凌人,我就连沾都不敢沾你一下!”
韩江雪听了他这讽刺的话语,更是心急火燎地想杀他。
“谁知道我昏迷这么久你有没有污我我的脚……难道不是你包扎的吗!”
“是、是、是我!”
金小楼连连点头,只见她急得快哭了出来,忙竖起单掌道:
“我发誓!我绝没多摸你一下,我只是为你敷药、喂你喝汤,我若敢趁机玷污雪姐姐你,就让我妈我爹我老婆儿子全家都自毙而死,死后腌咸肉拿到市集上去卖一钱一斤!臭得简直没人买,路过的人都骂:‘你家人全没得好死!’。”
心里却想:“反正家里就我一个人,反正爱怎么死就怎么死,跟我可扯不上一丁点干系,双双又没成我老婆。”
“呸!我的枪呢”
“你……要干嘛?”
“我要杀了你!”
金小楼有些不知所措,忙说:“那枪我没拿,真的,估计掉进了苏克苏护河。”
韩江雪盛怒之下,又触痛了脚伤,一下又疼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金小楼才敢扶她上床。
他也没多想,右臂刚穿过她的腋下,韩江雪反手一拽,将他按倒在地,接着一招“铁爪勾”!
金小楼还没来得及防备,喉咙早被她死死掐住。
“别喊!你要是敢喊一声,当即毙命!”
金小楼生怕她会一怒之下结果了自己,想要求饶,却被按死了喉结,奈何说不出话来,只好手足乱舞地吱吱唔唔。
韩江雪见他上不来气儿,即将被憋死,将手松了些,道:“不要吵!不要惊动任何人!快带我出去,去赫图阿拉城!”
金小楼极力挣脱开来,开口欲叫,却被韩江雪一手捂住了嘴,只觉得一个硬物顺着嗓眼儿滑了下去,直掉进了胃里。
“别耍你的小性子,你吃下去的是致命毒药,非我不可解,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下去!”
金小楼吓得几乎泛起了眼白,直扣嗓眼儿欲要将那毒丸给吐出。
啪地一声清响!
又被韩江雪赏了一嘴巴。
便说什么也不敢了。
“雪姐姐打的好!”这一巴掌打得金小楼天晕地转,他抹了抹嘴角的血丝,苦笑道:“雪姐姐给我种下了这颗毒性,是让我时时刻刻跟随在你身边,形影不离,我不该这么蠢去吐那毒丸,违了雪姐姐对我的一番用心……好姐姐……以后我和你便不分开了,行么?”
“哼,若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倒爱听,可你只是为了求生才跟着我,可见你真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只要能跟在雪姐姐陪伴,早死也无碍!”
“别在这跟我耍嘴皮子!给你一天时间,明儿咱就走!”
金小楼这下彻底跪了……
韩江雪给他种了毒,也不急杀他,安歇了一宿,脸色也逐渐泛了血色,亦精神多了,方跟他说道:“你赶紧想法子带我离开这里,速去!”
“哦……”
金小楼自觉体内有一只活物在游动,行迹并不很大,也不碍事,当下好生服侍地将她抱到了床上,转身便走,又一回身,“雪姐姐……”
“怎么?”
“我昨天对你说的是真心话,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为雪姐姐而死,那叫死得其所,千死万死也是值得。”
“如果被阴险小卒残害而死,那我是如何也不会瞑目的……”
如此甜言蜜语,在韩江雪的一生之中从未有人对她说过。
当下,感到一阵暖意。
金小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只见她颦蹙双眉,朱唇轻拨,面容似笑非笑,十分姣好,但旋即便收回了容态,变得严肃起来。
见此话受用,金小楼心中一喜,呲牙咧嘴地奋兴而去。
来到了外边的雪地,见罗雨亭等人正围在一起编鸡毛掸子。
十几个人像是从鸡窝里刚拱出来似的,毛屑飞舞漫天,遂走上前去问道:“这些掸子是要拿到集市卖吗”
罗雨亭见是小楼,屁股一挪,将另外一只小木杌让给他坐了,笑道:
“将掸子撒上鸡血,扮作死鸡,再陷阱围之,来套一些豺狼虎豹罢了,也免得搜寻之苦。对了,我屋子里有早饭,你好歹也和韩姑娘吃一口,别教她冻坏了身子骨。”
金小楼望着四周白花花凋零的杨树林被晨曦的阳光闪耀得波光粼粼,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自笑道:“我要去赫图阿拉城了,特来向老兄说声再见。”
“唔?这么快就要走?”罗雨亭朝下指了指,“你坐下来说嘛。”
金小楼依言稍坐,但听罗雨亭问道:“去阿拉城做什么”
“去找神将军,双双和乌兰泰也在那。”
罗雨亭道:“别去,去了也等于自投罗网,韩涛会将你们一锅脍的。留下来,随我回京,往日也好安生,如何”
金小楼很是不解,这个罗雨亭就是个猎户而已,怎么知晓那么多朝廷内幕
而这个韩涛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乃拜上帝会留在奉天的眼线
罗雨亭看得出他那疑惑的心思,“你最好听我一句劝,不要去。”
金小楼有些不耐烦地道:“神将军是奉旨剿匪,韩涛他想干嘛他就不怕走漏了消息,被朝廷砍脑袋?”
罗雨亭突然一个哼笑,说道:“朝廷里早就有人想要取代胜保的位置了,只因他受过先帝爷钦赐,曾有着擎天保驾之功,明的来不了,也只好借韩涛的手背地里使些暗的。你瞧吧,胜保为人自傲,新帝即位尚未有半寸之功,早已成了空壳子,如果没有恭王护着,他早就被发配到黑龙江为奴了!”
“不过我看你意愿那么强,不好留你,此去是福是祸也难说。”
“你出了这座林子,顺着古道行五里,那里有座古城桥,过了桥之后是一座山包,赫图阿拉就坐落在山包上。”
“阿拉城的城门很隐蔽,但你只须鸣掌三记,自然有人下来接你。”
“这道名刺你拿着,他们问你是什么人,你自管拿此给他们看,无人阻拦的。”
金小楼接过名刺,心奇之下,仔细观看。
赤色的名刺上面一个汉字没有,只用金墨画了六道笔直的竖线。
“老兄你没开玩笑吧……”
“休问,休问,拿着用就是了。”
金小楼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又见他的手心里还托有两寸大小的青釉瓷瓶,问道:“这是什么”
罗雨亭道:“这是七迷魂散。我要去北京了,韩江雪你还是带在身边罢,她若不老实,你就给她闻闻这个,等她昏迷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玩艺儿,你应该用得上,别以为她脚受了伤就奈何不了你,不出几天就活蹦乱跳的,你要当心。”
“知道了……”
金小楼将瓷瓶握在手心,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在这遥远北疆深山里,还有这么一个好人。
他的眼中早暗含了泪,虽然这一去很是念念不舍,但也强忍着笑道:
“老兄去了北京,要响应朝廷号召,一定要好好种地。待我办完了差使兴许也能跟神将军上京,那时你一定要领我去皇宫里玩,我早就听说皇宫是天下宝贝最多的地方了,老兄必要带我去领会见识一番啊……”
罗雨亭一愣,但转瞬便回恢复了笑颜,道:“是啊,皇宫大着呢!三天三夜夜走不完!小弟若喜欢,哥哥我也十分愿意带你去玩啊。你好好办差,我先去北京落稳了脚,领了地,待来年秋收,那时你也应会来了,京城里的狗肉蘸料纯着呢,哥哥我也提前给你备着,等你来了一块吃!”
金小楼明知他带自己去皇宫玩是开天大的玩笑,但心里也异常的欣喜及感动,不禁流泪,“老兄的情我领了,到了北京你要写信与我……”
“这是自然,我要找不到你,就将信投给恭王,让他转交给你。”
“嗯,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金小楼起身作揖告别。
罗雨亭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更不再言语,只用那粗糙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鸡尾翎栓在木梢上,静坐间双唇蠕动了一下,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淡淡地吁了口气,却终归没能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