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 伏击
弦音拨动，如水波荡漾般层层润耳。
弦音一撩，从中夹带着一股玉溅冰清的凉意刺人心脾。
弦音婉转，令在场每个人都各有所思。只听双双唱道：
“猛兽转圆计无穷，怎地无穷变有穷。”
“识今古，奈何天，内经素问又读通篇。”
“吊问佛祖，质问普贤，世间谁得益寿延年”
“妄念极乐，难倒了大罗神仙！”
唱到最后，日凉酒也尽。
金小楼兀自沉浸在与双双翩翩起舞的花海之中，与词曲毫不相干。
伊欣则陷入沉思，口中微微地吐着青烟，早忘却这人生几何，世态种种。
惟勒敏不敢放纵，酒也只吃了一杯，只捡清淡的花菜略吃几口。待曲已毕，默然提起剑来，心想：“楼下太静，不对头。”
勒敏趁着大家还没醒神，径自挑帘而出，穿过休息厅便往楼下走。顺着扶手便往下探，甚奇的是二楼刚刚还满是人气，怎么一时间都走个精光？顺梯直下，欲到一楼，心中便多留了个心眼，从扶手的缝隙当中往下窥看，原来这楼门被人围了！
勒敏哪有余暇多想？待欲上楼护主，却被楼下的那伙蒙面人给察觉了！
“和那姑娘一桌的！拿住！”
十来人持刀一涌而上，勒敏忙喊：“六爷快走！”长剑出鞘之下，左右扶手均被削断，以作阻碍。迈腿登阶，待得三楼只见伊欣率众人已围在了梯口，“慌张什么事？”
勒敏道：“咱们恐漏了行踪，追到这一伙了。”
伊欣往下一瞅，少有几十人，令道：“勒敏，你功夫好，杀出去叫信阳巡抚范梁围了园子。”
廖庆谟忙道：“我写封札子，范大人和我关系不错。”
伊欣道：“等死么？——勒敏，待会拿乾清宫牌子给范梁看！”原是从大内来的，廖庆谟心想自己好悬没多说什么闲话。
“他奶奶的，早知道我带乌兰泰来了。”金小楼抽出小刀来，欲在双双面前展示一番，可这回是动真格的，不免心怯，便忙将双双护到了窗口，安慰道：“妹子勿怕，哥哥手里这刀砍过太平军陈玉成，他来一个，我便斩一个。”
双双愧疚地道：“这些人莫不是来寻我罢……”
金小楼问道：“他们干什么杀你？”还未来得及细说，只闻梯口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勒敏挥剑死守，三个长随将伊欣护个滴水不漏，廖庆谟吓得跑到了厅中案前提笔手书，异想天开地欲求兵救援。
“勒敏！跳楼！”伊欣提着铜烟杆奔至梯口，左腿一膛，右脚外摆，那楼梯上的杀手顿时连排压倒，伊欣重甩下摆，喝道：“你们仗了谁的势！”
“主子，楼下燃火了！”
“杀出去！”
“喳！”
金小楼真个怕被烧死，飞到梯口，手中小刀一掷，如剜西瓜似得正中一杀手脑门，其余的人更怒，也将手里的刀飞了上去。
勒敏飞身挑剑截住了几把，余下两个正戳中金小楼的裤裆，再加上金小楼跑动，那裆一扯便撕开了。
金小楼也没在乎，径跑到博古架上拔下马铳，“当当”两声声，枪口白烟徐徐。
放眼望去，居然洞穿了两个刺客的头颅！
勒敏趁着时机抡起了剑来，那些杀手见有远程武器便退又回了梯口矮处，以防中弹。
金小楼得了宝物似得，大摇大摆地道：“来啊！你们玩飞刀，老子玩飞枪！比比谁的快！”楼梯上的刺客们皆不敢再上，都惧怕了他手上的枪。
“你们这群吊毛还不滚下去！叫你们的‘头儿’出来！”刹那铳口又飞出一弹，“咕隆”，又倒了一人，“你娘的还不快去！”
那群杀手左右相顾，均想：“走就走，这火势上来何须我们费力？”故都撤了。
过不多时，只听楼下开始救火，叫骂声，催喊声、锅碗瓢盆声响彻一片。
但听一个音色尖细的声音喊道：“谁叫你们胆子天大放火的？上面的意思是从那姑娘身上得到本史书，你们倒好，一把火烧得干净，拿你老婆交差？饭桶！废物！——你也是，狗啷当的样儿！——还看？救火！人要是被烧死了，我他妈真得奸杀了你老婆！”
这些人还真是寻双双来的，金小楼现在才知道。不过也没多问，扯住双双的手臂道：
“好妹妹，咱们看来走不成了，不如跳下去，死了就不说什么，若不死，算捡条命，赌他妈一把也比白白送命的强。”
双双道：“为了我却枉费了你的性命，我不依！”
这话说的柔肠百转，金小楼被勾得七魂出窍、七窍流血，一时间觉得生已与佳人尽欢，死又何畏？便道：“为了好妹妹的话，我不死。不过今天咱们若能逃出去，我以后就随你唱曲儿，无论走到哪里，我给你敲锣打鼓，为你扛箱倒柜，至死也不分开了！”
金小楼这几句话说的本是油舌，双双心想他也不恶，只是言表俗气了些，可从小到大没人对自己说过真心话，只那些风流窥客说些激语……乍一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红了眼眶，“相公……”
双双哭得动人，滴滴泪珠如落玉盘，寒得断人心肠。
金小楼何时经历过这般缠绵光景？当下怜爱之心骤起万般，忙慰藉着：“好双双……好双双……难道我说错了话？”心想：“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遭我这么一说一定是受了惊吓，呸！金小楼，难道人人都如你那般？”又说道：“双双，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说什么和你致死也不分开的话，敢情是你有了人家，我……我……我还是变成鬼保护你好了，做你的大、大、大护法！”
“我不要……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会内疚的。”
金小楼道：“我知道，楼下的人要抓你回去做老婆，你既然不愿意，我就做一回大侠来帮你，大侠为了救人而死，那叫虽死犹荣，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心里却想：“若再加上个韩江雪，我还能考虑考虑为你俩而死。”
“还有心思谈情？还不快将火铳拿过来！”伊欣叫道。
金小楼见伊欣等人抵不过层层涌入，只再安慰了双双几句，径拿着枪奔了上去，“当当当”三枪打得楼梯上的杀手血肉横飞，只见那些人狠狠瞪着自己，心里惧怕，便将枪给了伊欣，道：“你来！”
伊欣接了手，一扣扳机，却没打出声来，连扣数次之下，才知已无了弹药。
那些杀手见到如此，拼了命地往上杀，勒敏耐不住人多，只好退了阵线，梯口失守，大批蒙面人已抢攻上来。
金小楼只护着双双四处闪躲，挑帘进屋便往桌底下钻，没道地下居然还藏了个人：廖庆谟！
“给老子爬出去！”金小楼猛地一脚，正中他的后臀，廖庆谟疼得嗷嗷直叫，“求超生……超生啊金大老板……”
金小楼骂道：“你倒是超生了，我和双双谁给念《往生咒》？——还不滚蛋！”
“滚……滚……好，我滚……”廖庆谟鼻涕抹泪地匍匐着爬了出去，刚从帘底下钻出来，起身大喊：“那女的在这！在桌底下猫着呢！——金大老板，您可别为了一个市井女子败坏了身份哪!”
“坏你妈个蛋！”金小楼对他本看不上，却没想到还这么怕死，眼见伊欣等人抵不住人多，便拽着双双欲跳楼求生，可刚到了窗边，外边却跳进两个臂缠蓝巾的剑客，金小楼吓得直佝腰往桌底下钻。
“别怕，奉令救人的！”那两个剑客钢剑一抖，径挑帘杀了进去。随着窗口又飞进了数人，皆系蓝条带子，“奉王老爷令相救六爷！哪位是六爷？”
“我！我！……”
“六爷请随我来！”
“好……不、不……先……先救双双！”
两个剑客同时架起金小楼和双双，脚尖在窗槛一点，便跃了出去，金小楼哪受过这般惊心动地的事？心想这一跳岂不摔个粉碎？没想到那两个剑客早已在楼阁的斗拱端栓了缆绳，一路滑行而下，直飞出望京园，于远处的柳树林着陆。
下来时金小楼将吃的那些果子全呕了出来，吓得脸都发紫，“双双……双双呢……”
“我在这！”双双忙上来扶持。
“回禀老爷！人救了出来，还有一伙正在楼上对峙。”一名剑客走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前，揖手而说。
那中年男子一身缎褂，丹凤眼之中目光如炬，面皮白净，看不出一丝褶皱，问道：“哪里？”
剑客指着金小楼道：“六爷在此！”
“王炽救驾来迟，还请六爷恕罪！”男子连忙上去下拜，正眼一看金小楼，这哪里是自己要找的人？
“哎呀！救错了！”
“怎么可能？他说他是六爷。难道是消息有误，六爷不在这里？”
“消息应该准确。”王炽提起声色，冷脸相问金小楼：“与你在楼上的还有别人？”
金小楼道：“有一个光山县廖庆谟，别救他，他是个小人，让他去死。”
王炽心中一震，想道：“他怎么也扯了进来？”问道：“还有何人？”
“我哪知道！”
见金小楼嘴硬，王炽向一旁剑客令道：“将此人送回去，咱们没理由救他！”
双双心里一急，忙说：“回王老爷，里面还几个打京城来的客官，叫伊欣老爷，一行数人是做洋药生意的，余下的咱就不知了……”
王炽心想，还真是救错了，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快走罢。——来人哪，回往速救六爷。不要问，逢敌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