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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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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是严皇后的贴身侍女,自幼跟在她身边,情同姐妹。前任皇后因无子的理由被废,朝堂上盼着中宫有子,以稳社稷。我家娘子虽是幸运怀上了,但唯恐不能为陛下诞下麟儿,心里头又怕又慌……”

    冯娘子说起这段往事也是面带戚戚,但见林皎皎无动于衷的神色更是心下惴惴,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林皎皎看似沉稳,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昨日种种齐齐蹦进脑子里,搅得人不得安宁。

    冯娘子顿了顿,措辞愈发谨慎:“也是一念之差,当时底下有个小宫女和侍卫私通,似是有了身孕,被其他人发现后暗地报给了皇后,皇后见那小宫女与她的月份差不多,竟是、竟是……生出了极为大胆的念头,将人养在了福宁宫后头的小黑屋子里。”

    林皎皎听到极为熟悉的词,杏眸圆睁,恍惚又回到了那间逼仄脏臭的屋子。

    真是可笑。

    心里头这么想着,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好像失去了所有讽刺的力气,只沦落在荒诞的现实不得脱困。

    林大夫与林皎皎站在一边,也是心神失守,不能言语。

    他原本只是随意诈了一番,叫人越生气越好,也好套话,没曾想掀出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当时皇后的嫂子,也就是严太傅之妻先生下来一个女婴,便是严大娘子,只是、只是这孩子出生时便凶险万分,亦是有先天之疾,差点没救回来。皇后逼问其兄,才知道家族心疾之症却是隔几代就发一回,染病之人寿数极为亏损,这次怕是应在了他们下一辈。”

    冯娘子偷觑了林皎皎一眼,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讲下去。

    “娘,说吧,我连你送我去那青云之上的好事都能接受,还有什么受不住的?”林皎皎目中无悲无喜,只余一片空茫。

    冯娘子面色一白,垂着头,不再做他想,只管把自己知道的都吐露出来。

    “那时,娘娘便想着,若是这胎似严大娘子一般,就换上那小宫女的孩子,总归得是个康健的。娘娘发动时,奴婢也给那小宫女灌下催产药,为了防着陛下突至,皇后以不忍在陛下面前失态为借口,早早指使当时严家一个远方亲戚何美人拖住陛下,又封锁消息,若是不好……好动手……”

    后头冯娘子说得含糊,眼光躲闪,但林皎皎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

    星星点点的画面如流羽般快速闪过,抓着扶手的女子蓦地笑出声,素日皇后便横行后宫,无人可挡。

    她到底还是小看了她,连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都敢犯下。

    不愧是严家人,这一兄一妹皆是胆大包天之徒,比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还要猖狂百倍。

    冯娘子不敢去碰林皎皎,怕又惹娘子伤心,轻声软语地开解着:“娘娘也是没办法,她也不想如此,娘子你一生出来连哭喊都没有,几乎摸不到气,那头却是个声音洪亮的男孩,娘娘也不忍心只是……”

    “娘,冯娘子,那为何不直接宣布我殁了?”

    “冯娘子”三个字疏离又冷淡,跟个冰锥似的扎在妇人的心上,森森寒气浸润。

    “不是的……”

    “是怕于她名声有碍吧,龙凤胎是个好兆头,若是殁了一个可就是不祥了。”林皎皎镇定地断了冯娘子的辩驳,依着皇后那等有恃无恐的性子,这么做也不足为奇。

    “归根结底,她就是想要个能稳住她地位的男婴。抛掉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婴,算什么……”

    冯娘子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嘴拙舌,急得额头淌汗,连一个字都别不出来。

    只因娘子猜得半点不错。

    那时娘娘唯恐后面有失,都不愿意将娘子埋在宫墙内,赠她许多金银,只为将娘子埋到长京城外头去。

    如果不是她半途疑似听到娘子咳了一声,又碰上好心的郎君,刚出生的婴儿就要未曾见一眼天日便埋骨泥下。

    冯娘子现在回想起来都后怕不已,幸好娘子福大命大,贵人自有天佑。

    林皎皎细数着皇后的所作所为,遍体生寒。

    她的生母,竟是这么一个人。

    “为了让娘子的吃穿用度不落他人,我插手了‘不求人’社之事,将娘娘给我的银钱投了进去,做起了各种营生,日子也好过起来,但我、但我如何能将娘子一直困在这落魄之地,焦躁之下,日日不得好眠。所幸终于等来了天赐良机,等来了严家人凭信物找上赵老大……”

    冯娘子情之所至,落下两行蜿蜒泪水来,掩面泣不成声。

    天知道,她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摸到娘子的床榻边,无声地念着“公主殿下”,给她磕头赔罪。

    她怎么能让金尊玉贵的公主吃了如此大的苦头?

    以后若是公主嫁给了一个市井小民又该怎么办?

    她以死谢罪不要紧,公主这辈子难道就要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吗?

    林皎皎亦是咬着唇,眼眶湿润,养育之恩不能作假,只是却拗不过娘心中的尊卑。

    难怪娘从未叫过她“大姐”,反而总是略显生疏地喊她“娘子”。

    养着自己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如履薄冰,应是不比立在水面浮萍上轻松。

    自己该怪她吗?

    林皎皎茫然地望向爹爹,却见林大夫避过了她的眼神,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面前,撩起袍子跪下,连呼“望公主殿下恕罪”。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林皎皎想要将爹娘拉起来,但二人却长跪不起,不敢看她一眼。

    你们是我爹娘,怎么能跪我啊!

    “爹,娘,起来啊,别跪我啊,别跪我……”

    不论劝了多少遍,他们只是一个劲地求她恕罪。

    到后来,林皎皎的嗓子都哑了,终于明白了二人的意思。

    她如同积着厚雪的残枝一般,不再纠缠,步履不稳地坐回到椅子上。

    “本宫恕你们无罪。”

    林皎皎听到自己这么说道,声音在脑中回荡,好像有什么一直珍稀的东西也随之而碎,留下丑陋斑驳的痕迹。

    冯娘子和林大夫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垂着头,再不复往日的亲密。

    他们一家曾经多么要好,如今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自己还是孤身一人的一方。

    想到这,林皎皎不自觉地仰头,好叫混沌糊涂的脑子清醒些。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一口气撑着身体,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错过了后头二人担忧的眼神。

    林皎皎摸到凌乱的衾被里,裹成一团。

    她只有自己了,不能将自己也抛了。

    第二日,林皎皎如往常一般洗漱,除了眼睛通红之外,全无异状。

    秦念月纳罕着谁又惹着娘娘了,思来想去也只有殿下一人,便将劝阻的话咽下。

    哎……

    太子昨日被林皎皎落了脸面却依旧不死心,大清早的,和李太监带着东宫小厨房特制的朝食就来了。

    “皎皎,那厨子说你平日早上爱吃这些,我特意挑了几样,你若是愿意,便尝尝看,味道应是未变。”

    林皎皎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位轻袍缓带、玉面琼身的贵人,便是讨人喜欢也似乎带着三分矜持,好像他一放低身段就能如他所愿,万事皆成一般。

    太子许久未得林皎皎如此注意,不知怎的有些紧张,比父皇心血来潮考校他功课还要磨砺人。

    难道今日出门未曾打理好衣裳?

    还是面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许多念头转过,人却是不敢动弹,连袍袖掩盖的双手都不敢有一丝颤动,僵硬得如同雕塑,怕失了得来不易的正视。

    “周重明,你是不是不愿放我离去?”林皎皎任凭屋内香气充盈,许久未动筷子,只是定定地看着男人,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头一次听皎皎唤他名姓,周重明心里头不期然地泛起解冻的春潮,连带着面上眉眼都尽然舒展,将一张好面相展现得淋漓尽致。

    “皎皎,你知道我心悦你,我实在舍不得。”话说完,周重明试探性地夹了一片云吞到女子的碗里,见她没有推拒更是大喜,唇角上扬,克制不住的笑意。

    林皎皎回神,看着碗里的汤水黏在肉粉的云吞表面上,十足的腻味,不觉得皱眉。

    周重明长睫微颤,忙不迭将另一碟子青玉糕递了过去,希冀它能入了皎皎的眼。

    “可是我心悦之人不是你,你应该也知道的。”林皎皎将碗碟拂到一边,只留一盏自家的温水,漫不经心地说出了戳人心窝子的话。

    周重明缓缓将筷子放下,随即又似没听到一般,从盒子里拿出了其他吃食,笑意未减,通通放到林皎皎近前。

    林皎皎看着他的动作,单手支着下颌,扭头嗤笑一声。

    她就知道,这人是有点疯劲在身上。

    在天上呆得太久了,被人捧惯了,听不进去不称自己心意的话。

    见林皎皎又不言语,周重明修长的手握着碟子边沿,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复又捏紧,将它放到桌子上,没人搭理也自顾自地介绍着。

    即便都是林皎皎吃过的东西,实际上也没得什么好说。

    “周重明,你如果心悦我,就拿出点诚意吧,说不定我就想通了。”林皎皎施了一分力气按住男人的手,轻易制止了他的动作。

    “什么诚意?”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响起,迫切又讶异。

    “我想当东宫的女官。如果你愿意娶一个女官当太子妃,说不定我就欢喜你了。”林皎皎眼睛弯弯,如同开玩笑一般说出了这番话。

    周重明一怔,疑惑与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叫他一时反应不能。

    林皎皎收了笑,面色恢复漠然。

    “你……”

    “我愿,不管为什么我都愿。”周重明猝然站起身,因为动作大了些,食盒落在地上,碗盏碟连带着食物泼了一地,乱糟糟成了一团,他却浑不在意地踏上去,将纤尘不染的黑皮履染上污脏。

    生怕失了这个机会。

    “皎皎,我愿。”

    林皎皎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地面,嘴唇抿成一道凉薄的直线,淡淡道:“你确定……这回不会再做背诺小人吗?能顶住来自陛下、皇后和朝堂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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