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敢
因为冯娘子的安抚,林皎皎再醒来时便没有初时那样疯癫,只是照旧念着要走,不愿意见太子一面。
为了避免林皎皎情绪起伏之下,影响养病,太子不得不退避三舍,连晚上悄悄来望上一眼都不行。林皎皎浅眠,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比之孕中还要敏感。
就这么将养着过了五个多月,林大夫从南疆回来了。
林皎皎看到直愣愣地立在门口的爹爹,两鬓斑白,黑瘦了一圈,心里泛酸,轻轻叫了一声。
林大夫手足无措地走近,讷讷道:“大姐儿醒了啊,好,好……”
再是按捺不住,林皎皎抹了一把眼角湿痕:“爹爹,我好想你。我、我就盼着再见你们一面。”
“哎,哎,好。”林大夫嘴里不断重复着“好”字,可见他是真的觉得好。
趁着这当口,太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这一路上林大夫有天临卫护着,终究是平安归来。”太子不敢离得太近,怕又惹人反感,声音拿捏着如玉落清泉,叫人心里舒坦,只在其中三个字上落下重音,似是邀功。
林皎皎目不斜视,不欲与男人多言,只一心一意地问着爹爹的情况。
林大夫却是不能忽略太子这尊大佛,拱拱手,道了声谢,没多话。
这父女二人如出一辙的冷待让太子的面色稍僵,但很快又和缓,自林皎皎醒来她便是这副模样,太子不想习惯,却也不得不习惯。
冯娘子带着二姐和三姐进来,两个小家伙许久没见爹爹,开心地扑到人怀里,不一会都憋出了一泡泪。
平日里爹爹最宠她们,她们可想爹爹了。
平南巷昔日的一家四口再得团圆,太子负手而立,站在椅子旁,静静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里却是没着没落的。
他知自己在林皎皎心中不及她家人多矣,如今她爹娘皆在,仿若倦鸟归巢,有了依靠,自己却如同局外人一般,连在一旁观望都是多余。
太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滑过喉咙时,无端的泛上一股涩意,可眼下他也无其他事可以做,自斟自饮,倒是有了一个留下来的好借口。
待热闹过一番后,冯娘子将双胞胎带下去,林大夫整理好衣冠,下面要商谈的就是正事了。
“某拜见殿下,刚才一时情急,失了礼数,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同样正襟危坐,通身都是天潢贵胄的高华气度,叫普通百姓折服。
见人要跪,原本欲说“不必多礼”,谁知林大夫动作爽利,已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余光瞥见林皎皎眉头微动,长睫低垂,太子连忙伸出手将林大夫扶了起来,但见那小娘子面色更冷,心下微沉,不知道哪一步出了纰漏。
林大夫推辞一番后,坐回到椅子上,才缓缓道来。
“替嫁一事,原是我等小民身不由己。蒙受殿下恩典,愿既往不咎,还为小女之事筹谋颇多,某在此先谢过殿下。”
太子右手轻抚过玉佩,触到一抹温润,却平不了心头神思激荡。
说到此处,林大夫又行了一五体投地的大礼,可见诚心。
不期然地捏紧玉佩又放开,太子转头看向倚在床榻上的林皎皎,却见人依旧不欲与他相对,不由苦涩一笑,滋味难言。
这一家子,是要与自己分割干净,两不相欠。
“如今小女已是可以下床走动几步,某欲这几日就举家迁往别处,不欲再打扰殿下。愿殿下日后事事顺遂,皆合心意。”
林大夫这话说得委婉,但内里意思清楚,就是要离开,不愿再与太子有任何瓜葛。
“这本就是你之宅,如何要离开,在此安度余年岂不……”
太子语气温润,难得和颜悦色。他料到他们会有此念头,早已打好腹稿,总有一点能打动他和……她。
林皎皎却是听不下去了,她不想和太子扯皮,浪费几多时间,当即插入两人对话。
“殿下,您当初是答应了我的。如今却是要出尔反尔吗?”
只两句,就将太子的百般说辞顶了回去,叫男人哑口无言。
太子许久没见林皎皎的正脸,如今对上比记忆里更显瘦小的脸庞,有些晃神,却在对方愈发厌倦的目光中悄悄敛了眸子。
他不愿再惹她厌恶。
“孤并非不放人,只是如今你身子未大好,不宜走动。况、况且,你还未曾见过狸奴一面,如今他有一岁,能跑能跳,应是像你幼时一般活泼。”
太子思来想去,有些犹豫地将孩子提了出来,他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奏效,让小娘子的心软和些。
林皎皎冷淡地凝视着似乎一派云淡风轻的贵公子,唇角上扬,讽刺意味十足。
“殿下这话说得未免可笑,这孩子是‘严贞珠’的,与我林皎皎有何干系。”
太子心口一窒,只觉得喉咙发痒作痛,犹如被热水烫过似的,连个气声都发不出。
“毕竟你与他是亲生母子,孤也是想着……”
林皎皎不耐烦地打断太子艰涩的话语,却是毫无回旋的余地:“殿下,那孩子是先太子妃、是严大娘子生下的,殿下您明辨是非,再别弄错了。这金尊玉贵的身份可不是我的。”
太子听出了林皎皎的言下之意,她竟是一把抹去了作为太子妃时的经历,将那三年多从她的生命里硬生生地拿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不认了。
太子低头隐去目中迷惘,着魔似的喃喃自语道:“可是我认了。”
阴暗丑陋的心思隐藏在高贵端庄的皮囊之下,不断翻滚着,滋生出诸多见不得光的情绪。
他不想做一个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
他想做一个……小人。
做一个无耻的小人,就可以拿下她的家人,逼迫她留下来。
做一个可鄙的小人,就能强要她留在这宅子里,他每日下值回来,就能见着她,拥她入怀。
做一个恶劣的小人,就能给她安上一个新身份,再将她纳进东宫。
只是……
太子闭上眼,勉力压下恶念,抚额,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有些寥人。
他竟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