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关头
太子的提议，似乎也不是不行。
林皎皎细细思量一番，她重生以来，所思所想皆是躲得越远越好，却不曾想过捅破这一条路。
民不与官斗，尤其是严太傅这样威势赫赫的大官，在长京城百姓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上一世，对方先下手为强，这一世，自己有了太子的支持，未必不能咬下它一块肉来。
“殿下若是要我揭开真相，可能保证妾的家人不受追究。”林皎皎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若是陛下发怒，不死不休可怎么办，难道真要他们一家逃到漠北那荒茫之地躲一辈子不成？
太子看着小娘子担忧的模样，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不难，到时候让长京府的户曹给你亲属造个假身份便可。有孤护着，没人会冒着风险核查此事。”
在太子担任长京府尹之前，府内事宜混乱，收受贿赂，篡改记录之乱象时有发生，太子颇费了一些功夫才扭转了这颓靡风气，将手下的人收服。
没想到，自己这回却……破了例。
太子抿了一口茶，约莫是放久了，滑过喉咙时竟有一股冰凉之感，慢慢扩散至周身。
这又是一个承诺。
林皎皎却有些犹豫，上辈子太子唯一一次许诺，她信了，最终却换来凄惨下场。
重来一次，又是这样定生死的紧要关头，她还能再信他一次吗？
环顾四周，宫殿里唯她与他两人，偌大的宫殿此时竟无端地生出一股逼仄感。
云母屏风上山水影重重，半明不暗，犹如前途未卜的道路。
若是爹爹他们能趁江南之乱逃脱最好，若是不能，自己得了太子的这一层保证，也是多一条出路。
她，再赌一次。
林皎皎抬头，对上太子黑曜石一般沉郁的眼眸，启唇，郑重地吐出三个字：“我答应。”
太子一怔，他不知对面这小娘子决然赴死的情态从何而来，一时垂眸无语。
“孤之前还未曾问过，你与严家之前计划的假死，这‘假’作何解？”
之前还未想到这一层，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了，太子倒是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林皎皎答得坦率：“因为妾自幼患有心疾，爹爹便遍寻医术，找到了一调息之法，以遏制这心悸之症。在鬼门关走了不知几轮，妾自学成才，能将心跳和脉搏压到极微弱的地步，若是没有长时间的仔细诊断，太医是验不出来的。”
太子原以为是有什么奇药秘方，没想到竟是她自身的原因。
“那一回，你就是如此对孤的……吗？”
太子俯视着这言笑晏晏的小娘子，轻飘飘地问出了一句带着些沉重的话。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回却是被殿下威势所慑，再加上妾本就做了亏心事，情急之下才真的发了病。”
林皎皎言辞恳切，直面太子锋利的打量，目中还带了些惊惧，仿佛还没走出笼罩在心头的阴影。
只不过，若是真将一个人放在了眼里，连她细微的眼波流转都能抓住，遑论浮于表面的惧怕。
“殿下，妾有一主意。那陈情书，妾愿以指化笔，这样或许……更能打动陛下。”
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字字泣血之书。
只要陛下起了疑心，哪怕只是一颗没发芽的小种子，但也够了。
林皎皎自觉这是一个好点子，说完还略带兴奋地看着太子。
太子定定地望着林皎皎，神色莫辨。
她骨子里有一股疯劲，像是不甘于困于笼中的饿兽。
这样形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应是不符，却是他最真切的感受。
“可。若是因为失血过多……”男人淡淡道，语带暗示。
“请殿下放心，妾还是很惜命的。到时希望殿下安排信任之人处理妾‘身后之事’。”
太子听闻此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腰间的云龙佩上，似是克制。
“孤知道了。”半晌，他也没多说一个字。
“若是殿下无事，妾想要休憩了。”
林皎皎语气似是恳求，但内里却是明晃晃的赶客。
“今晚酉时来孤的安阳宫。”
太子丢下这么一句，干脆地提脚离开，也不管后头之人，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林皎皎知道今晚自己又要遭罪了，张口欲言不得，只能暗自咬牙。
太子与林皎皎二人交谈之时，严贞珠正在跟她的皇后姑母诉苦。
“姑母，那两位良娣联合起来挤兑我，侄女都快难受死了。”严贞珠在旁人面前气势极盛，但在皇后面前却是乖巧地宛如羊羔，趴在严柔的膝头，连叫声都是软和的。
皇后摸了摸侄女乌黑的发，语带怜惜：“莫与她们置气，不值当。你阿姐刚出生时便有高人断言，她决计活不过二十岁。等她一去，你便是太子妃，自然压她们一头，到时候还不是任你处置。”
严贞珠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
姑母还不知道阿姐三年前就去了。
“若是实在堵得慌，我叫那两位良娣为我抄佛经祈福可好？”皇后望着这张娇媚的脸庞，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严贞珠喜笑颜开，嘴甜道：“谢谢姑母。”
皇后一愣，随即失笑，目中却带了怅然。
可惜了，自己确是她的姑母。
正思量着，另一个侄女的身影突兀出现。
也是她命不好，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若是与珠儿一般康健，自己未必不能待她好上几分。
毕竟，她在相貌上却是更加肖似自己，只不过皮肤雪白，看着就是寿数不长，连带着严家上下都不喜。
最近倒是泛出了点活气，却也晚了。
皇后的心思百转千回，没留意严贞珠已经叫了几声。
“姑母，你与陛下说说，将秋猎的日子提前可好，就放到采选后不久。平日在家里闷得慌，好不容易才赶上这一年一度的盛事，我可着急了。”严贞珠摇着皇后的手，撒娇道。
皇后回过神来，被她摇得心都化了，连连应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严贞珠欢喜地倚靠在皇后身上，满足地撒着娇，说着家里的趣事。
她就知道，姑母最喜欢她了，爹爹和阿娘都没姑母疼自己。
当晚，林皎皎再入安阳宫。
“可要点灯？”
“多谢……殿下……妾觉得……还是暗着……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