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荒唐
秦念月被李太监打发回太子妃寝殿守着，远远地看到一顶软轿过来，连忙赶过去。
她适才缠着何女官问了不少，女官不胜其烦，只好附耳神神秘秘地念了一通。
秦念月这才模模糊糊知道了太子传召娘娘所为何事，叫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登时羞红了脸，讷讷半晌。
在东宫担任要职多年的的何女官叹息，也不知道殿下看中这丫头哪点，初来乍到就被派去服侍太子妃，着实好运气。
只不过懵懵懂懂的，未开情窍，希望不会因着这点坏了事。
“娘娘，奴婢扶着您。”秦念月乖觉，伸出手轻轻托着娘娘。
何女官见此心里一紧，这个时辰还叫娘娘回来，殿下真是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池子泡太久了，林皎皎下轿子时觉着头重脚轻，不得不把半边身子都靠向秦念月。
隔着丝滑的料子，秦念月都能感受到不正常的高温，便是夏日炎热也不该如此，娘娘莫不是生病了？
将疑惑放到肚子里，秦念月亦步亦趋引着娘娘回到床榻上，还没等她服侍除衣，就见娘娘直接卷了衾被，将头蒙住，明显是抗拒的姿态。
“娘娘，奴婢叫个太医吧。您这是发热了。”秦念月动作轻柔地抽出辈子，这一小会她的娘娘额头和脸颊就被捂得通红，双眸更是湿润，看上去可怜又虚弱。
“奴婢这就去，娘娘好生歇着。”这可不得了，秦念月急促地说完，提着裙子就飞奔出去。
林皎皎恍恍惚惚听到“太医”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闪过，想起一件极为要紧的事。
是该找太医要一碗避子汤……
爹爹说女子生产是一道劫数，她身子虽经过调养已是与常人差不离，但仍是有缺，恐受不住那苦楚诱心疾复发，所以不能太早孕育子嗣。
林皎皎迷迷糊糊地想着，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医官院日夜皆有人当值，恰巧老熟人孙太医不在，秦念月只好找上主事太医，将前因后果症状等等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秃噜了出来。
老医官接到太子妃身体抱恙的消息，来不及震惊太子的“心病”治愈有望，就被秦念月火急火燎地催着出了门。
两人一路风驰电掣，得亏老太医老而弥坚，不然还真跟不上秦念月的步子。
待到了殿内，老太医一番查探，心里有了数，便从药箱里拿出几枚药包，叫秦念月煎给太子妃服下。
林皎皎被说话声吵醒，见太医到了，哑着嗓子，低声道：“按照太子吩咐，劳烦煎一碗避子汤给本宫。”
老太医捻着须子的手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恭敬地回复道：“娘娘，臣年纪大了，却是有些耳背，能否请娘娘体恤，再说一遍？”
林皎皎喉咙干得很，耐着性子，简短重复：“太子赏本宫避子汤。”
老太医这回听清了，腿一软，惶恐劝道：“娘娘，可不敢乱说啊，您贵为太子正妻，殿下如今好不容易解了心病，如何能下此等荒唐命令？”
心病？
林皎皎羽睫轻颤，烧得有些混沌糊涂的脑子仿佛被泼了一桶凉水，霎时清明。
“太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心病？本宫与殿下夫妻三年还从没听过这事，且与本宫好好说道说道。”
老太医汗如雨下，恨不得当场甩自己几巴掌。这原本是殿下了死命令必须守住的秘密，若是叫自己一时情急漏了出去……
“娘娘，这……”
“若是太医不愿，本宫也不强求，只能亲自去问殿下了。”林皎皎语气平淡，好像毫不在意，但老太医一下子听懂了潜藏的威胁。
“臣求娘娘得知后将此事藏在心里，万万不能叫旁人知晓。”老太医胡子颤颤，无奈屈服。
“太医放心，本宫应下了，绝不做那无耻小人。”林皎皎郑重地许下承诺。她不想做恶人，但为了不被恶人拿捏却不得不做，想来也是好笑。
老太医便将太子生了这病的缘由半遮半掩地说了出来，林皎皎默然聆听，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
这等丑事……
林皎皎撑起身子，趴在床沿，干呕不已，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
许是之前憋了太久，一时竟停不下来。
老太医尴尬地站在一旁，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陛下为了求子，不拘礼数，着实荒唐过一阵子，近几年却是收敛了不少，他也盼着这宫里的平静日子能多些。
难怪太子要找干净的，林皎皎终于弄明白了。
撞见如此肮脏之事，也是可怜。
怜悯之情稍纵即逝，林皎皎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快意的笑。知道症结在哪，就好解开了。
约莫是因为体质原因，她从小到大，从头到脚，都是一身晒不黑的白皮，仿佛命不久矣的样子。因着这，她才和娘学了妆容，想添几分红色喜气。
如今只能选另一条路，在脸上弄些疤痕了……
管叫太子一看就退避三舍。
秦念月将将舀起一勺药汁，送到娘娘唇边。林皎皎摇了摇头，直接将青瓷碗拿了过来，一气咽了下去。
打定主意后，她只觉得前路一片敞亮，绝不能叫病恹恹的身子拖了后腿。
谁知道太子会不会见她面色惨白更胜从前又起了兴致，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人一看开，积压的怨气一少，病也跟着好得快。
等到给皇后请安的日子，林皎皎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不用绵软无力地躺在榻上，像一只乖顺待宰的羔羊。
林皎皎将《华严经》第一卷随身带着，又掐着点，坐轿子前往福宁宫。
既然太子不愿她与皇后作对，她听话就是。
林皎皎抱着厚书进来，有些妃子看着都替她担心，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可怜人儿，说不准下一刻就被压得踉跄倒地咯。
半真半假的，林皎皎艰难地走到位子旁边，刚落座就听皇后发话了。
“太子妃，你这是甚么意思，本宫借你经典研读，可不是叫你拖着它四处乱晃，不成体统！”皇后疾言厉色，兜头就是指责，好不威风。
林皎皎早有准备，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随后神色一整，真诚又严肃地回复道：“娘娘有所不知，自从在娘娘这得了十卷《华严经》，我一刻不敢懈怠，遵照您的要求日日诵念，不过三日已是开了灵窍，病中都手不释卷，只觉得这书蕴藏着大智慧。想必娘娘礼佛之时应是与我有同样的感受，只愿沐浴在佛光之下，须臾不能离开。”
全是胡言！
皇后差点被这没皮没脸的气个仰倒。
她特意派人去盯着东宫动向，她何曾诚心至此？
冷哼一声，皇后压下怒意，故作平淡道：“如此，本宫可要提前抽查了？你若是现在改口……”
林皎皎忙不迭地送上经卷，好像生怕错过。
皇后柳眉一挑，她还从没见过上赶着找罚的人，如此她可就不客气了。
“‘我念如来昔所行，承事供养无边佛’后面一句是什么？”
“‘如本信心清净业，以佛威神今悉见’。”[1]林皎皎温柔一笑，笃定地说出答案。
有点不对劲……皇后见侄女一副云淡风轻，岿然不动的沉稳姿态，不由蹙眉。
“娘娘，想必这是巧合，不若您再多问几句……”淑妃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顺手便往里面加了一根柴禾。这火越烧越旺才有趣。
皇后觉得淑妃说得在理，说不准她就是在强撑着，心里实则在哀叹。
没曾想，接连问了五个问题，太子妃对答如流，皇后这脸上就挂不住了，
“够了，本宫现在明了太子妃是真的一心向佛了，此心可嘉。孙嬷嬷，将金累丝双鸾点翠步摇拿来赏给太子妃。”
皇后将经卷重重地合上。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侄女儿是有备而来，多查无益。
林皎皎接过流光璀璨的华美步摇，笑意莹然地道谢，却是还不放过地多说了一句：“娘娘研习经典多年，佛法深厚，我幸得有娘娘指点迷津。在此斗胆请娘娘举办佛会，由您主讲，好惠及后宫众人，如我一般醍醐灌顶，获益颇多。”
淑妃原本在饮茶，听闻太子妃这一番话，登时呛到了喉咙，咳嗽不止。
她们这些老人谁不知道皇后娇蛮，耐不住寂寞，说是闭门礼佛其实是做什么谁又知道呢？
缓下来后，淑妃垂下眼帘，道一句“失礼了”，随即眯起眼细细打量着太子妃。
原本软得跟个面团似的，任皇后揉搓，落水后倒是变得有些骨气了。
这一顶高帽子扣下，皇后怔楞。
她若是肚子里有墨水自是欣然答应，但十几年了，她才读到十来卷，还是前面念后面忘……
几十双眼睛盯着，等着她的回复，皇后心里更是堵得慌。
她若是说不精通，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思来想去，皇后也没想出能解了当下困境的办法，正要装晕，却听到外面来报“陛下驾到”。
郎君来得正好，真是她的福星。
皇后丢下一句“延后再议”，便如花蝴蝶一般走下台阶，袅袅娜娜地上前请安。
那个干出荒唐事的陛下来了……
林皎皎闭了闭眼，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忍耐，随大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