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求助
赏花宴的地点在皇家所属的一座别苑,名湘雅苑,初建造时便花费大力气请了无数能工巧匠设计,不管能不能活一个劲从各地移栽珍稀花木,砖石木块用料也是极为讲究。
就这么忙活了八年,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这园子总算不负众望,完完整整地建好了。
当时的陛下一高兴,就广邀官员携妻子儿女前往欣赏。后来不知怎的,慢慢演化成由皇家主持的“赏花宴”了。
一想起去岁的热闹场面,林皎皎都想笑。真不是她不厚道,实在是事情着实叫人捧腹,年轻男女聚在一起总有很多乐子。
这赏花宴邀请的都是满了十五岁的未婚小娘子和小郎君,去年大出风头的就是成国公家的许三娘子和严家三房的严二郎。
许三娘子虽是将门出身,但却生就一副袅袅娜娜的风流体态,再加上祖父是掌握近半兵权的国公爷,纵使当下重文轻武的风气弥漫,也不碍着小郎君们前赴后继地献殷勤。
至于严二郎就更不用说了,有传言说严太傅无子,预挑选一子侄承嗣,这严二郎似乎颇合大房的心意。不管是真是假,能攀上严家的高枝,谁不垫着脚去够呢?
这追求者一多,就容易出乱子。
为了叫竞争对手出丑,有扯头花的,有暗地里下药的,有推人入河的,有宴席上比武被打到呕吐的、有当众揭短的……一桩桩一件件,林皎皎站在皇后身后,于阁楼上远眺,一览众山小,看得津津有味。
哎,约莫是不能幸灾乐祸,这不就轮到自己发愁了,
再多感慨都无用,林皎皎在纸上写下明天要做的三件事,心里有了思量。
一觉安稳睡到天明。
她这厢酣然入梦,太子这边却不怎么顺利。
李太监忧心地望向书房,殿下忙起来的确会通宵达旦,但最近也无甚大事发生。不对,太子妃病愈算一件,可这不是大喜事吗?
他摇了摇头,见小徒弟双眼迷蒙,提脚踹去。小太监吓得一激灵,慌慌张张地跪下求饶。李太监没搭理,直接叫人下去,以后也不用在殿前伺候了。
殿下既然能坚持,他们这些跟着伺候的怎能熬不住?没出息的东西,还比不上他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家。
李太监轻蔑一笑,整了整衣襟,抖擞精神,继续兢兢业业地守在外面。
屋内,太子将铺在案上的一摞纸叠好,在默写完半卷《华严经》后,他终于能静下心来,不再受那邪诡画面困扰,头痛欲裂。
他这毛病看过不少太医,黑漆漆的苦汤药喝过,一挨就是半个时辰的针灸扎过,到头来孙太医还是冒着触怒他的风险,告诉他这是心病,需得心药医。
他爹爹异想天开,竟想出以毒攻毒的法子,叫几个女子和他大被同眠,他气急之下直奔昭阳宫,对着陛下克制地控诉了一番,本来要受杖责,好在母后及时赶到,改成罚站。
有母后从中调和,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只不过,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民间都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遑论坐拥万里江山的帝王之家。
太子沉吟片刻,心思微动,一张清丽脱俗的无暇面容出现在眼前,蓦然起身,差点将分量颇重的交椅打翻。
外间的李太监听到动静,扬声问了句:“殿下,可无事?”
“无事。”听太子语气是一贯的平实,李太监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泛起嘀咕,这是出了什么事能叫一贯冷静自持的殿下失了方寸……
太子握紧椅子光滑的扶手,一袭凉意熨帖,眉眼惊愕徐徐散去。他将千头万绪压下,抓住最显眼的那条线。
也许,是该找孙太医谈谈“心药”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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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请安……”
迷迷糊糊间听到那两个字,林皎皎一个鲤鱼打挺,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还要请安?”皇后又想一出是一出了?
秦念月哭笑不得,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一遍了。林皎皎这才明白原来是太子的侍妾来了。
昭仁帝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每次选秀都不忘给东宫赐一批新人,经年累月下来,也有三、四十人了。只有良娣、良媛和承徽品级的妾才有资格请安,林皎皎和她们一旬见一次,相安无事。
林皎皎梳妆打扮好,来到厅堂,坐在中央的位子。
十位娘子早已排好队列,盈盈一拜,道“给娘娘请安”。
林皎皎颔首,温和说道:“诸位请起。”
自从太子将企图来一场浪漫邂逅的刘良媛打发出宫后,这些环肥燕瘦、姿色各异的高位份娘子就平息了争宠的心思。
那弱质纤纤刘良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叫人心软,想要抓住殿下的袍子继续求情,却被眼疾手快的李太监一拂尘给掼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啧啧,那脸啊,可真是丢大发了。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可乐。
林皎皎静静地听着娘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将倒霉的刘良媛拿出来又涮了一遍,露出“慈祥”的微笑。
同一个故事听了几十遍……
这滋味就像一根被嚼透的甘蔗,实在是没有甜蜜的汁水能再榨出来了。林皎皎甚至能预知哪个娘子会评论些什么,另一个娘子又会接什么。
守着一个清心寡欲的太子,生活没甚么激情和动力,也是难为她们了。
林皎皎非常理解她们,于是静静等待着这一场发泄过去。随后打了一个手势,底下的人瞬时噤声。
今天是有正事了。娘子们面对面坐着,眉来眼去,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想必诸位都知道今年的赏花宴是由东宫主办,我第一次接手这样的盛事,还请各位娘子不辞辛劳,为我助力。”林皎皎原本就想着将姐妹们召集起来商议,正好借着请安和这些品级高的娘子先通个气。
太子的侍妾皆是官员之女,官场上你家、我家和他家沾亲带故是常事。林姣姣这赏花宴办的不求多出彩,无功无过即可。
她若是太过出挑,难免打了皇后的脸,招了她的眼。
这位若是不管不顾,骄矜劲一上来,那她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娘娘有事尽管吩咐,我们自与娘娘共进退。”说话的是李良娣,将门出身,性子飒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
她开了个头,施良娣也不甘落后,文辞优美地表了忠心。后面的娘子见此哪敢落下,纷纷表示任凭娘娘差遣的态度。
娘娘平日待她们不薄,吃穿各方面用度上从不克扣,也不会动辄敲打、“提点”,稍微有个头疼脑热还叫人拿着她的牌子去请医术顶尖的翰林医官。
初时她们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自思量着娘娘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假善人,但三年了……
便是装的,她们也认了。
而且,娘娘这癔症好了之后,总觉得人都鲜亮些,没有以前心事重重的压抑之感。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商议好各项事宜后,娘子们相视一笑,各自给家里去信了。
林皎皎舒了一口气,这第一件事便是成功大半了。
提前给想要参加赏花宴的人家打好招呼,将情况说得厉害些,总能吓住一些蠢蠢欲动的小娘子和小郎君。
接下来,就是去找太子借人手了。酒色皆是诱人之毒,总有头脑发昏的想借着由头干些荒唐事,到时候宴会上没人看着可不行。
如果太子可以将天临卫借给自己就好了……
不过想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能说动太子,调来上百兵士那日守在别苑各处就不错了。
昨天刚和人吵了一通,今日便要去求那人办事。这感觉,就好像同时灌下一瓶醋和一壶辣椒油,实在是酸爽又上头。
“夫妻一体”,太子妃做不好太子面上也无光,难道他能拒绝自己这个无伤大雅的要求吗?
明显不能。
再者……
林皎皎给自己分析出了八条理由,眼看着日头偏移,再磨蹭就要传午膳了,终于恋恋不舍地迈出了步子。
路上,秦念月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她的娘娘。
“娘娘,既然有求于人,咱们态度就要谦虚些,请您别再顶撞殿下了。”秦念月感觉自己这几天头发都掉得厉害,压力属实大。
林皎皎一乐,小圆脸把她和她划成一拨的了,是个好兆头。
她快步到前头,衣裙飘扬,转身回眸,巧笑倩兮。
“我知道啦。”
许是今日阳光太过缥缈,罩在娘娘身上,好像有白日飞升的迹象。秦念月被迷了眼,怔楞了一瞬,连忙赶上。
李太监听到下面的人来报,有些犹豫。
他昨儿听着里间的动静,嘻嘻索索的,太子几乎整夜没睡,估摸着到现在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故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起。
但太子妃毕竟是太子妃,若是有急事叫自己耽误了,也不大好。
索性心一横,他拖着步子,撩起帘子。
太子的睡姿很端正,平躺着,双手交叠于腹部,唯眼下两层青黑明显。
李太监拿出万般柔情,轻轻呼唤道:“殿下,娘娘来了。”
半晌,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