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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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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相逢睁大了眼睛,问:“神医,那你吃什么?”

    我摇摇头道,“我吃过了,不用管我,这些饭菜都是新上的。”

    玉相逢还想再开口,我打断他问道:“你应该还没有吃东西?”

    玉相逢乖乖点了点头。

    我道:“就当这些饭菜是我吃了。”

    玉相逢眨眨眼睛,坐下开始动筷子。

    我靠在窗口,外面是一片花园,清清冷冷的草香气。忽闻“啾啾”两声,从草叶间跳出来一只白团子,白芷像个小贼似的,跳到了我的手上。

    我摸摸他头顶软软的绒毛,他用嫩黄的啄蹭我的掌心。闹够了,白芷抬起左爪去蹭我的袖子,上面绑着一只小小的竹筒,里面是庄乘风的来信。

    ……

    原来如此。

    我一直在想,柯府到底想用什么办法,让柯阳继续“身染重疾”,继而“久病不医”。

    原来是这样。

    在紫气城的各个药铺之间,突然传出了消息,说柯小公子的病有了医治的方法,而有办法的,是一位神医,名为方时。

    与这个传言一并流传开的,是这位方时大夫的种种事迹。

    “方时大夫”的地位越来越高。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半日,便已经到了大街小巷皆知的地步。

    无疑,这是柯府做的。

    任何一位大夫,都不会厌烦自己有名望,若我真的是“方时”,现在恐怕惊喜非常,难以自已。

    可是柯府摆明了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我猜,他们想做的是,将“方时”捧到一个极高的地步,然后对外宣布,柯阳的病情恶化。

    连这样的神医,都无法做到将柯阳救回来,这不就是说柯阳彻底没救了吗?

    最重要的是,若不是早就知道柯府中暗藏杀机,便会将这莫名四起的流言当做柯府对自己的感激。哪怕之后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也无济于事。若是将那些虚构的光环说出,那便是从云端跌到尘埃里,哪怕有真材实料,也会被众人认为是假的。若是不说,便是郁结于心,而心口难开,极有可能被柯家的死士做掉。

    真是一手好算盘。

    若我没有猜错,接下来关步东他们就该问我医治的进度了。

    我摸摸白芷的翅膀,给庄乘风回信,要他稍安勿躁,看好北辰,不要让他做剧烈活动,免得残余毒素蔓延。

    我刚刚将纸条塞进白芷的竹筒中,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看向玉相逢,玉相逢一个激灵,嘴里还叼着一只虾饺就往窗外翻,我理理衣袖,做到桌前,拿起筷子作出方才在吃饭的样子,道了一声请进。

    开门的是关步东。

    他看见我在吃饭,先道了一声罪,然后问道:“方大夫,我们老爷方才去看了小公子已经好转许多,非常高兴,有些心急,想问问您,小公子多久能好?”

    气血亏损,是在逢生崖中被追杀时落下的,要多久好,还不是在你们手中。

    我道:“这个因人而异,慢慢补就好,小公子的身体好,要有明显好转的话……最多十天。”

    想根据诊治时间调理流言的蔓延速度,那我就给你时间。

    “小公子的身子骨好,大概七天左右就能走动了,但是不能做剧烈活动,也最好不要劳费心神,容易晕倒。”

    关步东笑着点点头,又随意问了几句,说了些口不对心的话,总算是离开了。

    真是可怖,明明是把柯阳当半个儿子,真心对待了这么久的,怎么会下手呢?

    我抖了抖袖子,到窗边去叫玉相逢,顺便散散身上的一身饭菜味道。

    “神医。”玉相逢缩成一团蹲在一株灌木旁冲我眨眨眼睛,若不是他主动叫我,我不一定能看出来他究竟在哪里。

    怪不得李三刀和这么多死士都没发现他。

    “进来吧,走了。”

    玉相逢点点头,警惕地左右看看,“噌”地一下子窜进了屋子,我回头时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桌子旁边,就等我一声令下,就要继续自己未吃完的饭菜。

    我抿了抿唇,“快吃吧。”

    玉相逢就真的开始吃了起来。

    玉相逢吃饭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眼睛不四处乱看,筷子不挑挑拣拣,一击必中,嘴里从来不闲着,吃的眼睛弯起,任谁看过去,都知道他吃的很满足。难为他像个孩子似的吃着,然脊背挺直,却不是故意的迫使自己,而仿佛那就是最习惯最舒适的姿势,他举止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在吃饭,却如同是在弹琴作画一般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竟觉得嘴里缺了些什么东西,我想了想,拿出一块黄连放进嘴里,一股浓郁的苦味蔓延开来。

    从前遇到过犯了厌食症的病人,如果再遇上,让他与玉相逢同桌吃饭,对药效一定有极好的促进效果。

    ……

    两日已过。

    柯阳任由我按着他的手腕,有些担心地问我:“现在外面的流言传到什么地步了?会影响到你吗?”

    我道:“疑难杂症药到病除,曾经参与过医治瘟疫,方时大夫能够逆转阴阳,活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

    这不是人,是活菩萨。

    柯阳愕然,“这、这证人从哪里找?”

    “随意安排几个就好了,毕竟是柯府。”我端过一旁的红枣粥,拿过试毒的银针插进去,“我以为你会奇怪,怎么会有人信。”

    柯阳睁大了眼睛:“啊?你不能做到吗?”

    ……什么?

    我手一抖,险些将银针掉进碗里。

    我何德何能,你信我能做到这些?

    柯阳许是见我僵住了,便往后缩了缩,眨眨眼睛,不知是在对谁说:“没关系的,我不会说出去。”

    我不知该说什么。

    师父说在医治时理应让病人完全相信自己,保持乐观的心情,建立对大夫完全的信任。

    信任是确实够信任,可是……

    我到底该不该说清楚?

    我有些不知所措。

    柯欢平时到底是怎么告知柯阳的?!

    正想着柯欢,柯欢就出来了,一见面就问我:“那些事情你做不到?”

    什么事情,是肉白骨还是大闹阎王殿?

    柯欢明显从我的沉默中得知了答案,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柯阳会有这种反应了。

    柯欢与我相对沉默,有些失魂落魄,“都说药庄神医无不可医之病,我以为是真的。”

    “……”

    疾病三千万,连师父都说过学无止境,我怎么敢说自己无可不医?

    柯欢向我望过来,我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你们的病我还是能治的,不过是寻常的身体不适,连病痛都算不上。”

    柯欢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到底多么不靠谱,僵硬地转移话题,“那既然方时大夫是个完全虚构的大夫,怎么会有人相信他的事情?”

    我顺势转过了话头,“虚构的才更好编造。”

    “方时”现在在他们手中,与外界没有联系,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那么这个“方时”就可以无限被神化。

    “你之前从未见过我,又是怎么会认为我会……会逆转生死?”

    柯欢难得地低着头,像是岩蔷薇打蔫了,“听说的。”

    ……听说。

    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市井间、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名声不怎么样,例如圣手毒心、例如见钱眼开,例如喜怒无常,听得多了,也就懒得再听,但是这种离谱的传言还是第一次听见。

    “既然我的传言会这么离谱,那将方时的传言传得人尽皆知深信不疑,也是一个道理。”

    无非三人成虎罢了。

    柯欢问我:“那我们能做什么?”

    我笑了笑,道:“现在他们还没准备对你下手,不急。”

    我算了算时间,又道:“你只要作出一直没有好转的样子就好。”

    柯欢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精气血对人的影响极大,前几日苍白的脸有了血色,便显得没有瘦地那样憔悴,眼底的黑眼圈也没了,他底子本来就好,这样一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哪怕是卧在床上,面带病容,也让人不由赞叹,好一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

    柯欢皱眉喃喃,“我应该怎么掩饰?”说着面色一肃,“昨天柯慕还假惺惺地来看我了。”

    柯慕?

    我皱眉。

    这做戏还真是做全套了。

    不过他提起柯慕,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那日叫白参去逢生崖找郁纵问参娃娃的事情,算算日子,白参也该回来了。

    我回过神来,见柯欢在自己脸上拿手比划着,似是想动手又舍不得,有些好笑,“我见过第一次杀人不敢下手的,却没见过对自己下手却手软的。”

    有人怕死惜命,但是柯欢不是这种人。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自杀自残比杀人更简单。

    柯欢放下手,看向我轻声说:“这不只是我的身体。”

    “如果我下了手,阿阳会疼的。”

    他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的锋利都变得柔和,好像春风吹化了一潭寒冰。

    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半晌,只是轻轻地,像是做了什么柔软的承诺。

    “阿阳可怕疼了。”

    ……

    想起敲门声,我道了声请进,进来的却不是关步东,而是一个久闻大名的人。

    柯阳的祖父,柯家真正的家主。

    柯慕。

    我起身行礼,“老老爷。”

    柯慕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是看着很是年轻,身体极为硬朗,不同于柯大福矮胖的身材,反而个子极高,腰身挺直,一头黑发,一点也不像中年之前历经奔波的人。

    他眼角嘴角都有笑纹,看着极为可亲,穿着一身玄色衣衫,慈祥的长辈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他向我点头问好,眼中难掩担忧,直奔柯阳的床边,像是个紧张孙子紧张到不行的长辈。

    我心生庆幸。

    幸好方才草草给柯欢易了容。

    虽然柯欢想出的办法好像是要对自己下手,但既然是到我手里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有再受伤一次的说法。

    说是易容,其实不过是将脸色画的苍白些,因为没有多少改动,所以极为难以发现,相比之下,脸色也就是比昨天稍稍糟了些。

    加之有床帘的掩映,阴影的遮掩,这样细微的变化不会让人发现。

    哪怕柯慕是个极为细心的人。

    毕竟却不是真正将柯阳放在心上关心的人。

    柯慕拉着柯阳的手,心疼地像心上被剜了一块,不住地说着,安慰着,就像是恨不得将所有大夫都拉到柯阳的面前,真像是个把孙子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好祖父。

    若不是没有发现柯阳的脸色比昨天还要糟,我就信了。

    他是关注这柯阳这边,但是不过是将他当做一块柯佑宗的踏脚石,你会关注踏脚石是不是裂了,能不能接着用,但是不会关心它是不是被河水磨损了,哪里与昨天不同。

    直到今天,那日柯阳柯欢说的话全部被证实。

    柯家人真的是一群禽兽。

    我冷眼看着柯慕对柯阳嘘寒问暖,最后终于将来的目的点了出来。

    他回头问我,“方大夫,五日后柯家有一桩挺重要的生意要谈,你看小阳能不能出面?不需要小阳做什么,就是让那几位老友认识一下小阳。”

    五日后,那不就是我给关步东说的,柯阳能下地的时间。

    看来不止要从我身上算计,还要对柯阳再下手一次。

    五日后,重要的交接仪式,一定会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完成,但是在柯大福与柯慕的计划中,这个人必定不是柯阳。

    这就要把柯阳当做踏脚石,来衬托目的对象的英勇了吗?

    我冲着柯慕行了一礼,道:“五日后可以出面,只不过不能久站,也不能劳费心神。我建议小公子……”

    “爷爷,我可以去的。”柯欢接得恰是时机。

    他目光中带着濡慕,如同一个不想让长辈失望的乖孩子。

    “可是小阳,你的身体……”

    “没关系的爷爷,”“柯阳”脸色因为妆容而显得憔悴苍白,但是努力地笑着,像是让最疼爱自己的爷爷安心,“我没事,可以的。”

    柯慕迟疑而略带求救意味地看着我,我笑了笑,道:“注意一点的话,也勉强可以,但是注意不要让小公子久站,站着的话也不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柯慕看看我,又看看“柯阳”,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小阳到时候不舒服要给爷爷说。”

    “嗯!”

    柯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柯阳”笑着向他道别,门一关上,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露出了极为厌恶的神情,我拿了条帕子沾上水递给他,他用力地擦着被握住的那只手。

    “太恶心了,真想把他的头像那群死士一样拧下来。”

    我指指手背,“还有这里。”

    “记着,我真恨不得把被他碰过的部分撕下来。”

    我摇摇头,“撕下来就不必了,不过是些迷魂花的花粉而已,擦擦就干净了。”

    柯欢的动作一顿,“他给阿阳下了毒?!”

    我应是。

    “迷魂花粉,在治疗失眠多梦多有用到,他应该是涂了些在手上,然后握住你的手沾了上去。”

    “只有闻到才会犯困。”

    “这些剂量,大概够你睡整整一下午的。”

    柯欢目光狠厉,咬牙道:“这样我和阿阳的身体在晚上就睡不着,长此以往,就容易白天犯困晚上反而精神抖擞。”

    我点点头。

    人是昼行夜伏的生物,肝会在子时为人体解毒,晚上的睡眠有利于伤势的恢复,规律的休息时间对柯阳柯欢极为重要。

    不过我觉得柯慕的目的是想让柯阳在白天犯困,直到五日后做什么手脚。

    柯欢被气笑了,目光狠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道:“现在动手只会让柯家一团乱。”

    柯欢垂了眸子,笑了笑,道:“知道。柯慕柯大福那样不想让阿阳拿到柯家,那我就非要让阿阳拿到不可。必须是完完整整的,交到阿阳手上。”

    我点点头,“这样最好。”

    柯慕如此准确地知道了关步东那边的活动,让我有了一个想法。

    把柯慕柯大福一举拿下可能性不大,但是制造些混乱,让柯阳休整完全倒是没有问题。

    归根结底,我是个大夫,不是谋士。

    将机会给他,将他们治好,便是尽了本分。

    ***

    回到房间,意外地发现关步东站在门前,他见我便两步迎上来,十分急切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盒子,“方大夫。”

    我了然,试探着问:“千年人参?”

    关步东点点头。

    我有些惊叹。

    我想到柯府家大业大找寻方便,但是没想到动作会这么快。

    “方大夫,您看看这成色?”

    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人参,随着的是淡淡的药香。

    当初金不换的那株百年人参已经是极品,这一株可以说是绝品。

    虽然成色不如我药房中的几株好,但是已经成了人形。

    关步东有些期待地问:“怎么样?”

    我笑着点点头。

    不出我预料,今下午这千年人参的事情就会传遍紫气城。

    “这成色极好,我应该是用不完的。”我道。

    关步东眼神闪烁了一下,笑着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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