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药
嗯?
我定定地看向北辰。
北辰道:“今年三月,蓝家父子三人尽数消失不见,蓝家一空。”
“继续。”
“琢玉师蓝玉颜前辈杳无音讯,后有其所琢物件流出,查无所得。蓝家双子,长子蓝刻亦无音讯,而蓝琢……”
北辰的声音沉了下来。
“曾有人在暗场见过蓝琢。”
暗场?!
麻烦了。
暗场是亡命之徒聚集的场子,因为掩藏在众人的目光之外,所以称为暗场。
在暗场里,有奴隶买卖,买凶交易,妓院,赌场,斗兽场……凡是被国法所禁止的事物都可以在那里面买到。
但这不是最麻烦的。
鲜有人知,暗场与皇室有关联。
我无心去参与当今皇上与自己的几位叔伯兄弟之间的斗争,但现在蓝家被牵扯进去了。
要做些准备。
北辰知道的已经说完了,我转身准备离开。
“庄主。”
北辰叫了我一声,我回头看他。
“待庄主解开我身上的毒,我想去一次暗场。”
“蓝琢?”
北辰点了点头,目露恳切。
“同去。”
***
暗场距目前所在的紫气城相去甚远,有些准备必须要做。
最重要的,是行路的银钱。
上路时,带了五千两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主要是想到若是有看中了的药材,可以买些回去,昨天为北辰花费了三千五百两,剩下的,若只是四处转转是够用的,但是去暗场,却远远不够。
在庄里倒是有许多银票,都是师父留下的,早知如此,应该多带上些。
昨夜庄乘风没有泡药汤,今天却躲不过。
今上午熬了药汤出来让他泡,我去看看北辰的毒,休息一下午,晚上去蓝家看看。
……
为了以防万一,都到了庄乘风的房间,只隔着屏风。
北辰大概是被庄乘风压抑的嘶吼声吓了一跳,迟疑道,“庄主,庄凌他……”
“无事。”
我取了一瓶北辰的血,准备试试解毒。
“张嘴。”
舌苔薄白,过于润滑。
脾寒胃寒。
难道是在百花院被短缺了吃食?
不对,毕竟是一代剑客,只是几顿吃食的话,不应该会患上这种毛病。
沾了些北辰的血去尝,果然尝到了几味寒性的药材。
头晕目眩,阳虚水泛,怪不得。
偏寒性的补药吗……
那就先温养着,等身体适应过来再下重药。
我看向北辰,“你会做饭吗?”
北辰想了想,道:“烤制的可以吗?”
不其然想起烤制肉类的味道,忍住干呕的冲动摇头。
那就只好把北辰每日需要吃的给庄乘风,让他来做了。
两炷香烧到底,庄乘风泡药浴的时间到了。
“可以了,出来吧。”
那边听见水声,然后许久没有动静,大概是累瘫了。
过了许久,庄乘风自屏风后转出来,虽然满是倦容,但精神气倒是好了不少。
“庄乘风,以后你来负责北辰的药膳。”
“好。”
“那就各自休息吧,今夜去蓝家看看。”
……
中午小憩片刻,起床时那两人的房间都还静着。
我拿上银票和碎银子上了街。
先去药房拿药,我虽然带了不少药材,但那大多是给庄乘风熬药汤用的和我的吃食,若是加上北辰便差了些。
紫气城正对皇城,因此分外繁华,是最大的城池。人群熙熙攘攘,两街货物琳琅满目,饰品衣物,小吃杂耍,应有尽有,而药房更是难以计数。
其中最大的,名为回春阁。
“客官,你要些什么?”热情的伙计迎上来,伴随着草药的清香。
我自袖子中拿出一张清单,其中北辰所需的药材,有几样混在里面。
毕竟是在百花院的地界上。
“好嘞,您稍等!”伙计眼睛一亮,将我引导椅子上。
不一会伙计过来,与他同来的,竟然还有药房的掌柜。
我买的药材是多了些,但是绝不至于惊动掌柜。
他发现了什么?
“您就是买了九十三样药材的贵客吗?”掌柜的冲我作了一揖,笑问道。
“不知掌柜的所来何事?”
掌柜的依旧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敢问您可是位大夫?”
会一次性采买大量无干系的药材的,大多都是大夫,能猜出来不奇怪。
我点点头。
“那敢问,您可曾听说过城北的柯家之事?”
“初到此地,不曾听过。”
“城北的柯家,是数一数二的大富人家,柯大富贵的小儿子,一个月前听说是得了病,请了多少名医都不曾治好,甚至连宫里的御医都来看过,柯大富贵疼惜小儿子,就专程发布了一纸悬赏,聘请天下名医来为小儿子医治。”
“您可有兴趣?”
我现在正筹集盘缠,这倒是来的及时。
“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嘿嘿,不瞒您说,咱们紫气城里的大大小小所有药房都给了告示,那医治的诊金已经达到了五千两银子,要是事情成了,推举人能拿到一成的钱。”
五千两银子?
我一惊。
不是没有收过比这更多的银钱,但那大多都是垂死之人穷途末路之下求药,求药之人更多的是本人。
“柯家有几子?”
“柯家上面有个老爷子,前年刚过了五十大寿,身子硬朗地很,下面就柯大富贵一个儿子,柯大富贵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我沉吟片刻,“容我再想想。”
一下午的时间,我走遍了大大小小八十一处药房,易容成三十余相貌截然不同的人,买齐了北辰所需的药材,也得到了一个消息——柯家的悬赏是真的。
悬赏数目极大,已经大到了够一人一生衣食无忧,以至于已经扩散出了紫气城,陆陆续续的有大夫往这边赶。
瞒不住。
但既然悬赏现在还挂着,就说明小少爷的病到现在都没有治好。
到底患了什么病?
此念一生,我便知道自己恐怕是非去不可了。
“掌柜的,你这人参的年份不对吧?”
我正准备将最后一份清单递过去,就听见身边有人愤怒地喊了一声。
我转头看去,见到一个中年人,打开手里的盒子怒气冲冲将手里的人参亮出来看。
“我买的是五十年份的野山参!你这一看就小了一整圈!你说说怎么办吧!”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
假的。
“客官,这就是五十年份的,如假包换!您看看这珍珠点,看看这圆芦,看看这芦碗。”
中年人把盒子往桌子上一拍,“那为什么比我家里的那支小了整整一圈?!”
掌柜的解释道,“这长在不同的地儿,你瞅瞅南边那树,长得可不就比北边的快。”
中年人将信将疑地道:“那这参小了一圈,我不就吃亏了?”
掌柜的满脸堆笑,“您别看着块头小,药效都缩住了,您这一小块和一大块一样的效果。”
一样?
我皱眉道,“三十年份的人参,药效能和五十年份一样?”
这掌柜的做的事情委实可恶。
一剂药方,药量的多少,煎药的火候,甚至煎药的容器与木材都有干系。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明明是对的药方,明明是对的诊治,就因为某样药材的年份不对,而造成的问题,比原本就无法医治更令人愤怒。
跟何况,人参大多数是用来吊命的。
“哎你这……”
“这移参的手法还要再熟练些才是。”我将人参拿过来,震开细细的尘土,点了点上面的芦碗,“刻芦碗的人手抖了。”
人参可以凭借芦碗的的多少来辨认年份,因此便有人刻芦碗,以增加人参的沧桑感。除此之外,人参须与珍珠点自然也可以造假,不过此时,指出这一点就够了。
我将人参还回去,已经没心情在这家店里买东西,要真的入了手,恐怕到时候北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纵身一跃,足下几点离开此处。
身后的中年人似乎喊了几声,离得远了也听不真切了。
若不是这黑心药店做的太过分,我本也没想掺和那人的事。
我随意换了一副面容,在几家店将剩下的几味药材买齐了,便化回了最初的易容,回到了回春阁。
“您来了,您觉得怎么样?”伙计看见我匆匆去里间请了掌柜的出来。
我点点头。
“那您看,什么时候有空?”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那就三日后吧。”
……
回客栈的路上,若有若无地感受到看过来的视线。
像是有人一路尾随。
但是这种感觉太隐约,更像是我太过敏感的错觉。
我站在无人的小巷子里,听着外界的叫卖声,谈笑声。
又感觉不到那种视线了。
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不曾感受过恶意。
迅速回忆一遍今日的经历,我想起了那个在黑心药店买参的中年人。
当时我是不想插手两者之间的事情的。
因为那人,用极为精妙的手法,易过容。
……
“庄主。”
我将包好的药材和药膳的方子递给庄乘风,“你和北辰今晚的吃食。”想起在庄内闻见肉食的作呕感,补充了一句,“我不吃。”
“好。”庄乘风将药膳仔细地看了一遍放进怀里,“可是,庄主,你每天只吃那些的话吃得饱吗?”
我点点头,让他去借灶房。
庄乘风走后,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干脆躺到了床上。
有些疲倦。
最后几乎绕了半个城,才再没有被人尾随的感觉。
我闭了一会眼睛,感觉好些了,才坐起来,拿出人参的时候,又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个中年人,心里一沉,顿时没了胃口。
那个中年人是易过容的。
衣着谈吐都像是暴富的人家,堪称天衣无缝。但是再好的人|皮面具,也是多了一层,面皮的生长与骨骼有难免有差别,细细看来,总会有些不自然。
不过人|皮面具也有好次。劣等的戴上表情僵硬,不透气,脸上出汗时就会使面具脱落。
而他戴着的那张,薄如蝉翼,价值千金。
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求到的。
然既然有此门路财力,又为何会认不出人参的年份。
我自以为我的易容术世上难有人看破,但是今日的事情却容不得我不多想。如果今下午的视线不是错觉,那跟踪我的人是谁?百花院,中年人,还是另有其人?
我拿了一块灵芝慢慢地嚼,等到吃完,依旧没有头绪。
早知如此,应当把黄精带过来,胆子是最小的,但是感应是最敏锐的。
我端过茶水自饮自酌,坐在桌旁看着窗外夜色渐浓,月如弯钩上东天。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庄主,该启程了。”
***
北辰本是想一同去,但是因着身上的毒,只好暂且待在房里。
蓝家在城东。
越走越是清净,渐渐远离人烟。
蓝玉颜喜静,而雕琢之类的精细活,周围不能有人打搅,刚好是合了心意。
只是周围人烟稀少,离家之间相距甚远,很难听到隔壁的动静,自己家的声音也很难传出去。
不多时,到了蓝家。
蓝家的大门是封死的,我与庄乘风翻过了墙头进去。
紫鸢尾用毒,在后院就种了些草植,这些娇贵的毒草已经尽数枯死了。
许久未归。
后院中长满了杂草,器具上落着厚厚的一层尘土。
屋中非常空旷,就像是被抄了家。
我突然想起,蓝玉颜的名号虽说是“天下第一琢玉师”,但是他雕琢的,不仅仅是玉,还有木、石……一切可以雕琢的物件。
只不过是因为“琢玉”太过有名,才得了这样的名号。
而蓝玉颜家中的桌椅,都是他亲自雕琢的。
莫非是为了财?
凡是经了蓝玉颜之手的,具是价值千金。
“庄主,”庄乘风突然道,“蓝前辈嫉恶如仇,他的东西,绝不卖给心怀不轨,大奸大恶之人,会不会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
经他一言,我想起初见金不换时,金不换拿出的那只盒子。
“蓝前辈的东西,只卖给他认可的人,哪怕不是大善之人,也是心存正气之辈。若是极为投缘,甚至会直接相赠,若是有大恶之人拿着蓝前辈琢磨的物件,岂不是很容易就骗取旁人的信任?”
不错。
若不是白芷它们早就带回过消息,我定然会给金不换医治。
“所图甚广。”
庄乘风声音低沉。
……
蓝家被搬得实在是太干净,几乎什么都没留下,金不换虽然中了千日腐,那毒经过这么久恐怕也散得干净了。
无从下手。
倒是庄乘风,蹲在墙角拿着火折子仔细看着。
“庄主,你来看。”
我过去,也蹲下来,往庄乘风所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里有两处凹痕。
“庄主,我在墙壁地面上只发现了这一处暗器的痕迹。”庄乘风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回想着什么似的,“这应该是‘锯叶镖’,江湖上用的人不多。”
我看向那两个凹痕,边缘参差不齐。
我辨认不出,不过既然是庄乘风说的,应该就是真的了。
谁不知庄少侠爱武成痴。虽然主修的剑法,江湖中有的兵器,却都能说得上一二。
锯叶镖轮廓与普通的四角飞镖相似,但是四角布满了细细的小刺,就像是锯子,这种飞镖杀伤力极强,但是很容易伤到自己,故而用的人不多。
庄乘风似乎在想什么,但似乎没有结果,他按了按太阳穴。
没有什么发现了。
“走罢。”
……
回了房间,便到了平日睡觉的点。
我打开门,想干脆不点蜡烛了,反正今夜也不是全然无光一片漆黑。
但是在进门的一瞬间,我听见了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我扣住一把银针,辨认着方向,然后猛然打燃了火折子——
在我的床上,趴着一个人。
手里握着一支灵芝。
被火光惊动,他慢慢抬起头来,一言未发,先吐出一口血。
“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