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药
百花院是座青楼。
同时也是鱼水欢的分部之一。
百花院的院主,就是鱼水欢九位长老之一的“金银”。
我不惧鱼水欢,却也不想招惹,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庄乘风似乎是想通了,认真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竞价。
北辰身长八尺,面庞棱角凌厉,目光如剑气,与寻常小倌相公相差太远。只是还有一句话叫各有□□。
竞价的人不多,但是一出手便是百两银子往上翻。
“庄主,咱们带的钱够吗?”庄乘风低声问我。
我点头。
竞价到了五百两,声音了了,庄乘风出手了。
“七百两。”
大堂静了一下,最后竞价的两个人,一个静了下来,一个咬了咬牙,又加了一百两。
“一千两。”
整个大堂静了下来,竞价锤起落,尘埃落定。
台上的姑娘笑容甜美,有姑娘迎上来引路。
庄乘风有点不自在。
这个姑娘,正是之前向着庄乘风暗送秋波的那一位,此时目光中除了渴望还有幽怨。
老鸨在房门等着,轻轻“哎呦”了一声,“两位呐?”
庄乘风没有什么反应,我想他是怒极了。
我便点了点头。
“两位爷,你们可别看着觉得朱色清冷,性子烈着呐,就是想着两位可能就好这一口,所以就给了一点药,要是两位爷喜欢温顺的,咱们呀还能再加点分量~”老鸨笑得暧昧。
用药。
庄乘风握紧了拳头。
我看向老鸨,“只用了迷药?”
老鸨凑过来,一身脂粉味扑面而来,向我眨了眨右眼,低声道:“爷,您两个要是想要那种的也有,您看是我们帮您,还是……”
她拿出了一盒软膏。
我不做声收下了,给她一锭银子。
老鸨又是轻轻的一声“哎呦”,突然柔弱无骨地向我靠过来。
脂粉味浓烈。
我向后退了一步。
老鸨站直,面上并无不悦,语气幽怨:“爷~您是不是嫌弃奴家年老色衰……”说着绞着帕子。
我又递给她一锭银子。
老鸨笑着接过了,说了些客套话,终于带着外面的姑娘走了。
我和庄乘风进了屋子,查看了一下四处有无眼线。
干净的。
我迫不及待地将外衣脱下来,忍了又忍,才勉强没有直接丢出去,用力抖了两下,竭力遏制干呕的冲动。
蹭了一身脂粉味。
屋子里的熏香是暗欢香,闻着极为甜腻的甜香。
一时之间,我竟无法判断,脂粉与暗欢到底哪样更呛人。
庄乘风看向我,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去看北辰。
我端来香炉灭了暗欢,在包裹中翻出一块清神香点上,然后嚼了两片薄荷叶。
支起窗户,想散散味道。
窗对着的是楼中的大厅,玉体横陈,酒色冉冉。
……还是算了。
我将窗户合上,庄乘风走过来,眸子垂下,看不清表情。
周身气势凌厉,与见孟溪的那一日一样。
“庄主,是北辰,他被封了穴道,下了麻药。”
我点头去看。
北辰的面纱和红色纱衣被褪了下来,看得顺眼了许多。只是面色雪白,两腮酡红。
我用帕子抹去他唇上的口脂,唇色惨白,口脂闻着一股甜香。
极烈的药。
给“客人”下的?
这么重的分量,两人第二天怕是都起不来。
“药石。”
我报过自己名讳,便开始着手解毒。
麻药并不是多么高明的麻药,给他用了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解了。只是他体内不止有这一种药。
四十九种大补的药材混制。
有趣的毒。
庄乘风将北辰扶起来,靠在床柱上,慢慢恢复体力。
我问,“北辰,你中的是什么毒?”
北辰摇头,低低地咳嗽,目如寒冰。
“庄主,会有什么影响吗?”庄乘风的声音发哑。
“毒和穴位封了他的内力。研究出解药还需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气力不足,然精力旺盛。”
囚禁折磨人的好手段。
“虽然气力不足,但是身体被调理过,不出意外,连病都不会患,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遭遇什么,都只能清醒地受着,不管是昏迷还是得病离世,都是痴心妄想。
师父说学无止境,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我的药就没有这种效果。
庄乘风再次握紧了拳头。
北辰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多谢神医。”
他靠着床柱坐着,脸色还是虚弱的苍白,不时地低声咳嗽,但是周身气势凌厉,让我想起初见庄乘风的时候,明明是将死之人,看向我的那一刹那,却决绝地好像可以连命一起给出去。
“请神医医我。”
两人同时看过来。
“我的规矩,你可知道?”我问。
北辰点了点头。
“身无长物,以身试药。”
“好。”
我看向庄乘风,庄乘风紧紧握着的手终于松开,将面具摘了下来。
“庄凌!”
自进了屋子,这还是北辰第一次失态。
庄乘风上前一步,将破云剑,慢慢地、慢慢地交给了他。
就像某个仪式。
“北七。”
……
快到子时了,我该睡了。
不知道剑客的共同话题是不是比较多,庄乘风和北辰都不是多话的人,但是今夜聊的时间格外长。
这是好事,心情愉悦有利于病情恢复。
然而看看屋子,一屋之内只有这一张床,床单与被子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上面还沾染着浓郁的脂粉味。
“庄主,你要睡吗?”庄乘风突然回头问我。
要睡,但是不想在这张床上睡。虽然我知道,自己身上的脂粉味道估计也不会好闻到哪里去。
不曾想,庄乘风居然带了床单。
……
醒来时身上极为不适,但是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昨晚睡在了一张干净的床上。
草草地洗漱一下,我将香炉中的香放回去了一些,然后点燃。
天蒙蒙亮。
经过一晚的恢复修整,北辰的脸色好了许多。
床单收起后,让庄乘风将被褥弄皱,然后拿出一瓶药,拔开木塞,将里面粘稠的白色药汤倒在床褥地板上,想了想,又将昨晚自老鸨那里买来的软膏打开,涂抹到被褥上。
味道甜腻腻的。
我看着剩下的半盒药膏,迟疑了一下,还是放回了药箱。
没见过这种药,虽然闻起来很糟糕,不过可以玩玩。
庄乘风和北辰看看床铺,又用奇异的目光看向我。
“庄主……”
闻到空气中的石楠花味道,突然觉得有药人很麻烦。
“提取的石楠花汁液,加上了一些药材。”
庄乘风点头,便知他是信了,北辰恢复了老样子,只是眼神将信将疑。
……罢了。
我也没法与他们解释师爹那一番奇怪的理论。
我们三人的气色太好,被人看见会有麻烦,便先服了药,暂且做伪装。北辰脸色惨白,眼底青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我与庄乘风的人|皮面具上了一样的妆。
“空青,走吧,去找老鸨。”
从百花院里抢人很难,但是可以买人。
所有的“不赎身”都是银钱不够。
更何况,鱼水欢这处分部的长老,叫“金银”。
取自花名金银花,却被截成了黄白之物。
“庄主,北七说他这次……不知道是谁干的。”庄乘风看起来有些忧心。
“待解了他毒,让他自行去报。”破云剑北辰,到底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是被人使了阴招,怎可能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
庄乘风喃喃,“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竟然将北七卖到这种地方……”
我无可说。
不仅仅是深仇大恨了。
他体内的毒,配合上穴位,将他的内力锁住,能感受到内力,却无法调动。毒侵蚀身体,使之乏力,却温养精神,使之精力旺盛。
若是昨夜不是我与庄乘风,恐怕北辰将会感受着体内的内力,绝对清醒地被折辱。
给人以近在咫尺的希望,却迟迟无法触碰,镜花水月,似曾相识,最是恶心。
昨夜不知风雨,老鸨来应声时明显是一夜没睡,然而依旧神采奕奕。
“呦~两位爷,快请进~”
“昨个儿休息得可还好呀?”
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庄乘风没动。
我放下茶杯,“昨天那个小倌儿,赎身。”
老鸨神色暧昧地扫过我们两人,娇笑着开口,“看来朱色将两位爷伺候地很好,那奴家就放心了~”
绕过不提价钱,我看庄乘风一眼,他不必佯装,便能做出焦急的样子,配上□□眼底的青黑,到像是色中饿鬼。
“中意,报价吧。”
老鸨摇头,“哎呦,爷,朱色可是头一回……”
“两千两银子。”
老鸨神色微变,“爷,您两位稍等。”说完便出了门。
两边还侍立着侍女,便没什么动作,庄乘风看着面前的一杯茶,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老鸨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银衣金纹,珍珠翡翠,珊瑚玛瑙。
见到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珠光宝气。
金银。
金银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看人的第一眼会将眼睛眯一眯,像是在打量此人价值几何。
贪财,好事。
北辰被卖进来,唇上涂的口脂,昨夜的拍卖,穿的纱衣,都是有人在后刻意指使。
毁他清高气节,折他铮铮傲骨,以解心头之恨。
那人如此“上心”,就不可能就此收手。
只是“验货”也好,折辱也好,只要金银有所爱,那这次的赎身就有机会。
那人不曾在北辰面前露出真容,已经没了留下的必要。
夜长梦多,及早离开。
“两位小哥儿,你们可知道,这朱色可是新人,前头没露过面的。”金银捏着茶盖,轻轻刮去浮沫,呷了一口茶,双眼眯起,似笑非笑,“这两千两……是不是少了点。”
我道,“小倌儿大多身体娇软,双目含春,朱色身长八尺,喜好的客人怕是不会太多。”
“那也难免有好这一口的,比如说两位爷?”金银放下茶杯笑道。
我道,“百花院里多姑娘,好男风的多去抱枝楼,若不是没见到中意的,我不会拍他。”
顿了顿,我又道:“两千五百两,底线。”
金银神色几经变化,最后笑着道:“既然朱色有如此境遇,那我也不好阻拦,香姨——”
老鸨香姨过来,我将银票递过去,她再递给金银。
一张卖身契如法炮制地递了过来。
我看过,放入怀里。
“那两位爷,咱们走吧?”
……
到客栈,订了三间上房,我让庄乘风安置北辰,匆匆进了房间,要了浴桶。
忍无可忍。
等身上味道散尽,水已经凉了,我用内力烘干头发,去了庄乘风的房间。
“庄主。”
“……庄主。”
北辰换了一身白衣,尽管显得他面色更是苍白,却不知比那一身纱衣好了多少。
我拿出他的卖身契给他,“生南星。”
北辰接过卖身契,目露诧异。
我将卖身契给他,“你在庄内的名号。”
只是想到他的名字,就突然想起了这味药材。
北辰,生南星。
但是回想起它的药性,又觉得是再适合不过。
生南星,苦、辛、温,可燥湿化痰,祛风止痉,散结消肿,消痰镇心,止咳。生用外治痈肿,蛇虫咬伤。
而生南星采集保存步骤极为繁琐,叶黄之时必须及时挖取,取块茎,去掉泥土、残茎叶、须根,去皮,水冲洗,硫磺熏制。其中种种,一言难尽。
最重要的是天南星有毒,采集时带手套或手上擦油,否则会致使皮肤红肿,需用甘草水洗。
极像。
难以磋磨,难以囚迫,其性善,然本身带毒,不轨之人,必受百倍之苦。
北辰摇头,道,“庄主,为何给我卖身契?”
“不需要。”
做我的药人,还要用卖身契约束,岂不是笑话。
况且他父亲与师父是好友,待到他重归北府,还了三千五百两银子,便两清了。
北辰点头,将卖身契放入怀中。
我以为他会干脆撕碎。
一切安排妥当,我便又想起蓝家之事,“庄乘风与北辰,你们这次去饭馆打听罢。”
北辰疑惑,我准备出门,示意庄乘风向北辰解释。
北辰凝重了神色,问:“可是琢玉蓝家?”
庄乘风点头。
我转身看过去。
北辰声音微哑,握紧了剑柄。
“我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