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陪伴（一）

    小女生慢慢地睁开眼睛，无神的看着左边的吊瓶，问她妈妈：“妈妈，我的针水怎么还有那么多，我实在是不想打针了，请你跟医生说一下，明天可不可以不打针了？”

    郑洁的母亲见她醒来，赶紧迎到床沿，说道：“丫头，医生说，你的病一定要输液，等这些药全部打完，你的病就会好了。你看，谁看你来了。”

    小女生慢慢的把头转过来，见到我，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得成，你来啦，你一个人来的吗？真勇敢。我跟爸爸妈妈说，你一定会来看我的。”

    她把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继续说道：“得成，你看，我的手背全部被针打坏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永远都不会。”我赶紧说道。小女生双手的手背有针眼的地方，黑一块紫一块的以针眼为中心点扩散开来，充满着淤血。

    “医生每次给我输液，他们要半天才能找得到我的血管。其实，找不到血管更好，这样我就不用打针了。我讨厌输液，讨厌打针。”小女生很委屈的说道。

    “你要听医生的话，配合医生给你治病，就像听老师的话，好好读书一样。这样你的病才会好得起来。”我安慰她道。郑洁的爸爸也跟我附和着。

    “爸爸妈妈，你们今晚就回家好好休息，你们已经陪我在医院差不多一个多月了，肯定累透了。今晚得成陪我就好，请你们告诉医生，我的同学会好好照顾我的，叫他们不用担心，你们也不用担心。”郑洁以央求的口吻说道。

    “爸爸带着得成跟医生说说，看看他们会不会同意。”郑洁爸爸想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跟他出去。

    “郑洁得的是白血病，跟她外婆得的病一模一样，医生说，这个病不好治疗，也就是说这个病治不好。”郑洁的爸爸在医院的楼道里边走边对我说道。

    直到这个时候，我的眼泪才开始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流下来，默默地走在郑洁爸爸的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许她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了，所以一直吵着要回家。作为她的爸爸妈妈，我们一直在努力，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团街工作，她的妈妈也一样，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单位工作了。我还好，工作不多，工资也不会少，但是她妈妈是在一家工厂上班的，下个月再不去上班，该得扣钱了。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得努力，一个活蹦乱跳的姑娘，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一定要想尽办法治好她的病。”郑洁的父亲继续说道。

    我还是不讲话，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郑洁一直要求我们通知你，她说要见你。我们以为你还小，不敢来县城，也不会来县城。想不到你能找到这个地方，能来看她，这让我们一家三口都很感动。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比郑洁要懂事。谢谢你，得成。”郑洁的父亲婆婆妈妈的说了很多。

    而我，也婆婆妈妈的流了一路的泪，我想，差不多就把一辈子的泪都给流干了，也罢，现在流干了，以后就不流了。

    得到医生的同意后，郑洁的父母把郑洁的儿童床从家里搬过来紧挨郑洁的病床，算是我晚上休息的地方了。

    我来医院的第二天，小女生停针休息一天。她看起来很高兴：“得成，你去医院借一把轮椅，推我出去透透气，老是待在病床上，我会疯掉的。”

    我根本没想到小女生现在出去都需轮椅，她从团街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想不到回到县城反而精神状态差到出门需要靠轮椅的程度。

    我用轮椅推着她缓缓的从病房出来，因为我是第一次玩这个轮椅，笨脚本手急得我一身的汗，最主要的还是担心小女生从轮椅上跌落下来。

    小女生耐心教我推轮椅的方法。

    还好啦，我适应能力挺强的，很快就学会推轮椅。我慢慢推着她出来，到医院的草坪中央，迎着早上的第一缕阳光。

    “得成，你说到底有没有天堂？”小女生看着我轻轻地问我。

    “应该没有吧。有的话，我肯定选择去天堂，你也选择天堂，我们在天堂相遇，一起去见孙大圣，借他的天马来骑骑。”我笑着回应道。

    “可是妈妈说，人死了之后，有的到天堂，过快乐的日子，有的到地狱，煎受无尽的折磨。你说人死了之后，可以自由选择去天堂还是去地狱吗？”小女生犹豫了一下说道。

    “小女生，我们不要去想天堂，也不要去想地狱，我们应该要想如何好好生活下去。我们还小，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等着我们去挑战。”我不想纠结于谈论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想把话题转移到其他的地方。

    “妈妈说，我们来到人间，靠的是一种缘分，我们跟父母有缘才能做他们的孩子，才能来到人间。她说我们有前世，有今生，还有来世，如果是这样的话，前世我是谁，怎么就记不起来呢？如果有来世，我们又会到哪里去呢？”小女生迷茫的说道。

    “你妈妈给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吧。我们有前世、今生、来世。我们通过投胎，从前世来到人间，既不投胎到北京、也不投胎到美国，偏偏你投胎到县城，我投胎到团街，你投胎到有钱人家，我投胎到无钱人家，这就是你妈妈说的缘分了。有生就有死，以后我们老了，死了，会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也许不叫天堂，更不叫地狱，而应该是一个不断寻找的地方，我就叫它是寻找的世界吧，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没有身体，好像是一种空气一样的东西，飘来飘去的活着，在寻找着。”我本来想转移这沉重的话题，无奈知道的东西太少，只好应付她说道。

    “在这个寻找的世界，要寻找什么呢？”她听了我说的话，问我道。

    “寻找缘分呀。等找到缘分之后，就附在缘分的身上，通过投胎的方法，又来到人间，就是我们说的今生了，那缘分就是我们的父母，而那寻找的世界就变成了我们的前世。等我们老了，死了，又成了飘来飘去的东西，等待来世。从前世到今生再到来世，就是一个轮回。”我把父亲他们茶余饭后讲的话题通过我的整理说出来给小女生。

    “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那我问你，你说的飘来飘去的东西是什么？”小女生饶有兴趣的问我道。

    “他们说这种飘来飘去的东西叫灵魂。”我说道。

    “他们是谁？”小女生问道。

    “他们就是我们村子的那些老人。他们说，人是有灵魂的，一个人只有一个灵魂，人会死，但灵魂不会，人死后，灵魂就离开死去的身体，去到我刚才说的寻找的世界，去等待缘分的到来，等缘分到了，我们就可以回到今生了。”我回答她道。

    “得成，你真不简单呢。”小女生崇拜的说道。

    “所以说，我们活着时候有希望，死去的时候也有希望。活在人间，附在我们身上的灵魂，靠着这难得的缘分，让我们感受到冷暖，给我们喜怒哀乐，高低贵贱，给我们健康也给我们病痛，给我们年轻也给我们衰老。等我们死了，灵魂又开始又去寻找下一轮的喜怒哀乐，高低贵贱。”我说道。

    “那你不怕死吗？”小女生想在我的身上找到怕或不怕得答案。

    “我不怕死。生都不怕，死就更不怕了，万事万物有生就有死，这是一种安排。再说，死也有希望，希望来世活得更强大，更有力量。”我说道。

    “当然，我们不希望现在就死去，我们还小，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我要让你看到我长大，结婚，生孩子，然后死去，我也要看到你长大，结婚，生孩子，然后死去。我们要在今生活得更长久一些，不然会留下很多遗憾。”我继续说道。

    “得成，谢谢你给我讲这些，我知道你是在鼓励我。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们一起努力。”小女生认真的说道。

    “得成，我累了，想睡觉。”小女生继续说道。

    我把轮椅轻轻的推到橡皮树下，大张大张的橡皮树叶子挡住了上午微热的阳光。虽然已经进入初秋，但天气还没有凉下来。微风吹拂着小女生的发丝，她闭着眼睛，身子动了动，然后沉沉的睡去。我拿小毯子帮她盖好，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来，看着她，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