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村孤女10
来济州后，林晚晴便挂名为肖夫人表侄，开始做男子打扮。
肖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但世代行商，家境却还算殷实。而姑父、姑母性子温和，待她也十分不错。
姑母还有个儿子，唤作肖月清，比她还小两岁，生得十分白净，性子也异常开朗。
肖月清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时常晴姐姐晴姐姐地叫她，等到了外人面前，才改口“林表哥”。
姑母每次瞧见他俩在一块，便露出十分欣慰的笑容。
林晚晴知晓，姑母有意撮合她和月清。
虽然这年头表姊妹成婚极为正常，可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时间倏忽而过，两年后。
这两年间，林晚晴同早雨一直是书信往来，每次邮差送信，少不了要耽搁六七日。因此除信件往来外，林晚晴也密切关注着早雨的消息。
一日她在茶楼，忽然听闻：圣上的爱女成宣公主看上了早雨，让圣上给她赐婚，结果被早雨当场拒绝了。圣上便以对皇室不敬为由，将他贬到了东南偏远之地——惠州。
林晚晴等不及早雨的信件，当晚便收拾行囊，想去惠州找早雨。
肖月清借着月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言不发地，倚在院子门口良久，而后满怀不舍地开口：“晴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早雨有难，我得去陪他。”
他脚尖踮地，不停地打着圈圈。
他的脸上写满沮丧，“惠州……这么远的地方……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林晚晴停下手中动作，骤然看向他。她叹息一声，凑近前来，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离开也是正常的。”
“那你就不能留下吗？日后，我再和你一起去看早雨哥哥。”他近乎哀求道。
“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林晚晴幽幽道。
他垂着眼眸，神情越发低落。
他将一支木簪子塞进她手里，哑声道：“这是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给你雕的。你好好保管，去了惠州后……也不要忘了我。”
“好。”林晚晴将它放入了前襟。
肖朗听闻她要走，也并未拦她，而是派了两个小厮给她，“此去惠州，旅途遥远，困难重重。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子，保不齐会遇到什么危险。我派两个人给你，必要时可护你周全。”
“多谢姑父。姑父之恩，晚晴没齿难忘。”
林晚晴出发不过两三日，便遇见了早雨及他的两名随从。原来肖朗早早地便给早雨写了信，早雨一接到信，便匆匆忙忙赶来接她了。
“你来接我，那公务怎么办？”
“那些庶务我都交给了师爷。我……担心你。”他忙接过她的行李，将她搀上了马车。
“我哪有那么娇贵。”林晚晴笑道。
惠州地处西南，与扶桑国交界，可谓是天高皇帝远。
林晚晴在惠州府衙安置后，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见到早雨。
两年不见，他已愈发沉稳了。
林晚晴便仔细观察着府中情况，发现府上每日都有客人，三教九流皆有往来，甚至还有一些举止非常奇怪的人：他们虽然穿着打扮与中原人无异，可面部轮廓更加硬朗，行为举止也颇有些怪异。
她心里不由得浮现一个猜测：莫非，那是扶桑国的人？
林晚晴思来想去，还是把心里的顾虑同早雨说了。
林早雨深深看了她一眼，屏退众人，轻声道：“阿晴，既然你发现了，我便不瞒你了。我打算起事。在京城我负责起草诏书及机密文件时发现，这大梁看着还算繁荣昌盛，里头实则烂透了。河西彭城王三年前反了，皇帝为免朝纲动乱，将此事压了下来。继彭城王之后，河间王、洛城王等八名皇室宗亲，联合造反，虽然起事被镇压，但也极大破坏了大梁的根基。此外，不说别的，光是今年，全国各地便有起义十余次，今年国库花在军队上的钱便有数百万两。此外，朝廷中央官员冗杂，分工不明，地方则多的是外任亏空。何况当今天子庸碌无为，重用外戚……这大梁的江山，迟早要亡！恰逢此时，皇帝将我贬至惠州。这惠州南临扶桑，西接后燕，若是扶桑或后燕来犯，我便可借此由头，蓄地养兵，发展一方势力……”
“大梁虽腐朽，可毕竟有百年根基……”
“以我此时之力，必然无法撼动大梁分毫。可是，据我打探，平川王早有反心，这两年一直在囤粮养兵，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高举造反大旗。何况皇帝此时任人唯亲，又宠信张贵妃等小人，残害忠良……”
林晚晴默默看着林早雨，半晌无话。
她忽然回想起初见时他的模样。
那时他不过十三岁，瘦如柴干，双颊绯红，眼睛亮晶晶的，而如今，不过过了四五年，他已完全出落成大人模样：脸部轮廓分明，眼神坚毅，背脊□□……
从前那个少年的身影，逐渐与面前人割裂开来。
“怎么这样看着我，阿晴？”他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语气也异常温柔，“不管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阿晴。”
林晚晴心头有些不适。
他此时的目光……太过直白。除非她是瞎子，不然绝不可能忽视他眼中的爱意。
可，她是他的亲姐姐啊！
她没由来心口一痛，借口身体不舒服，慌忙离开了他的视线。
来惠州后，她便恢复了女子打扮。她也差人去将如漪、如岚二人接了过来。
有如漪如岚作伴，日子便没有那么无聊了。
她要么窝在屋子里看画册子，要么和如漪、如岚二人蹴鞠、踢毽子。
这日她正和如漪二人踢毽子，忽然间如漪一个不小心，踢得用力了，将毽子踢到院墙边那棵树上了。
林晚晴便带着两个仆人，搬了梯子去墙外拿毽子。才走出院子两步，便见回廊处立着个青衣青年。他约莫二十四五，形容俊秀，身姿挺拔。
此人正是林早雨新招的幕僚，唤作林幕遮，祖上也在扶风，同林早雨二人是本宗。
他一见林晚晴，整个人便呆愣在原地，心头如小鹿乱撞。他摸了摸胸口，半晌才平复心跳。
“公子可是迷路了？”林晚晴见他只身一人，傻愣愣站在那，于是走上前问道。
“并非如此，多谢小姐。”林幕遮脸唰地一红，忙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在下林幕遮，是公子新招的幕僚。此番前来，是因公子有要事商议，不慎打扰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林晚晴不由得笑了。
这人说话真是文邹邹。
他仰头看了看，问：“小姐的毽子飞到树上了，不如在下帮小姐取下来？”
“不用了，多谢你。你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便应快去找我阿弟才是。”
“是，小姐，叨扰了。在下告辞。”他又规规矩矩行了个拱手礼。他还未离开，便见林早雨从不远处走来，唤了他一声。
他忙向早雨行了一礼。
林早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晚晴，脸上写满不快。
他的阿晴，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他强忍下这番不快，对林幕遮道：“此事耽搁不得，还请幕遮兄快随我来吧。”
说罢他便领着林幕遮去书房了。
一捡完毽子回到院子里，林晚晴便见如漪如岚围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晴姐姐，刚刚那位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呢！而且你不知道，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别瞎说。我和他，不过今日见过一面而已。”
“一面又如何？这叫一见倾心。”王如漪一本正经道。
林晚晴忽地笑了，捏了捏她鼻子，兀自回屋了。
夜间，油灯昏暗。
丫鬟已纷纷歇下，林晚晴独自一人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看了会觉得眼睛有些累，便揉了揉眼睛，却见外头树影闪烁，一道人影背光而来。
“阿雨？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她忙坐起来，拉了拉略微凌乱的衣襟。
他的目光跟着她的手，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他目光幽幽，却对她的话避而不答，而是径直坐在她身侧，“阿晴，你喜欢林幕遮吗？”
“林幕遮？”
“就是今日来府上的那个青年。”
“你在瞎说什么？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
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出什么破绽来。然而半晌也不曾发觉什么异常之处。
他忽而一笑，将头埋在了她的腿上，闷闷道：“你不喜欢他就好。”
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林晚晴一个没防备，竟让他得逞了。她身体瞬间僵硬，手腕上生了一堆鸡皮疙瘩。
她忙将他推开，“你和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注意男女大妨。”
他抬起头，目光涟涟地看着她，“你在乎么？”
“阿雨，我是你的亲姐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可是我是你的亲姐姐！”
“原来你知道我的心思。”他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又不在乎地道：“你不是我的亲姐姐，你根本就不是林晚晴。”
林晚晴神情蓦地一滞。
的确，从一开始她便察觉到，她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如果她不是林晚晴，那她又是谁？
再者，即便她不是林晚晴，她此刻也在这具身体里。而林早雨，是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我不是林晚晴，那我是谁？阿雨，你疯了吗？”
“我没疯。”他忽而轻轻捧住她的脸庞，目光温柔真挚。他看了她好半晌，而后又苦苦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我阿姐。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林晚晴一节一节地掰开他的手指，用力甩了他一巴掌，“我就是你阿姐。如果你不想当禽兽，就不要喜欢我。”
她飞快爬下榻，趿上鞋往床上跑去，却被他在身后一把抱住。
“阿晴，阿晴……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好不好？好不好？”
林晚晴身体僵硬无比，手指紧握成拳。
她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吃痛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放开她。
“放开我！你这样，和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他眼神瞬间失焦，心头满是失落。他苦笑一声，很快便放开了她，不停地道对不起。
“阿雨，我就是你姐姐。你不要逼我。”
“对不起……”他垂下眼眸，黯然地往外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异常踉跄。
他茫然地望着窗外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叶子。那风，好似不是打在他的脸上，而是打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