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村孤女9
林正安又与林晚晴二人絮叨一阵后，便离开了。
他本想着过一阵子再来，然而他母亲忽然病了，整日昏昏沉沉，他出于孝道，还是留在了母亲身边侍疾。
这样一来，又耽误了许多时日。
再想来时，便收到了早雨的信：他中了举人。这时候若再叫他回林家，便显得他们是有意攀附，名声大约会更加不好。
他只得作罢。
杭州放榜日比扶风略迟几日，收到早雨的信后他便立刻出发去了杭州。他本是信心满满前去看榜，却没想到榜上无名。
他异常沉默地折返了。
回到村上，将此事告诉林勤后，林勤对他的态度有些许变化，村中众人也是明里暗里地嘲笑他。
他起初心里十分不快，随后几天便调整心态，继续苦学，等待下次乡试。
林早雨一上榜，四处乡邻听闻，虽然尚不熟悉，但皆上门来恭贺，送的米粮肉蔬堆了满桌。
面对他们的热情，林早雨除了收下，也别无他法。
本来林早雨若是乡试排名在后，捐个小吏倒是无妨，只是他得了前三，小吏县衙不敢派他，大些的职位呢，又没有空缺，除非派到偏远之地去。
不过因着这举人的身份，他倒是得了不少活计。请他书春、作画、题匾的人络绎不绝，每月倒也有不少进益。
林晚晴每日进出城中，时常能听到不少新闻。
这日她在茶楼听戏，忽然听得有客人议论王家被抄了。
她眼皮一跳，忙凑近了问道：“抱歉，无意打扰二位，我只是想问一下，被抄的，是哪个王家？”
“这辽西一带还有哪个王家？不就是婕妤娘娘家吗！”
林晚晴听罢，向二人道谢后，忙去打探王家的消息。
原来王祁安酒醉中写了一首《朝天阙》，本来也没什么，却被人参到了陛下那儿。
陛下认为王祁安追思前朝，在隐晦地讽刺他，一怒之下便让人抄了王家。若不是王婕妤求情，恐怕王家都不止是抄家，而是满门抄斩了。
然而，即便有娘娘求情，王祁玉还是被贬为了庶人，王家子弟均被流放西北，合府女眷则被尽数发卖了。
林晚晴回去之后，立刻同早雨商量此事。他们觉得王祁玉有恩于她二人，王家出事，他们还是能帮则帮。
他们便即刻出发，回了扶风。
二人疏通了看押的官员，得到的结果却是，王祁玉被贬后不知所踪，王家子弟也已尽数流放，只有王家女眷尚在扶风。
林晚晴连连叹息。
她很担心王祁玉，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然而，官府都找不到的人，他们又如何找到呢？
他们很快便去了关押女眷的牢房。
王母不堪受辱早已自尽，五个小姐中有两个上吊自尽了，一个被发卖到偏远之地当奴婢了，只剩下八小姐和七小姐。
八小姐王如漪一见到他们姐弟俩，又是悲又是喜。
悲的是不过一夕之间，她和他们姐弟的身份就换了过来。她沦为了阶下囚，而他们风光无限。曾经她还嫌弃林早雨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如今想想，也着实可笑。
而喜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受折磨了。
赎的人若是多了，难免会惊动上头，何况二人银钱不足，便只花二百两赎了两个小姐出来，至于一众丫鬟并姨娘，二人已鞭长莫及，只花钱打点一番，让她们暂且过得好些。
出了囚牢后，二人又雇了快马追上流放的队伍，上下打点一番，让王府男眷的日子能稍微好过些。
“如果你们两个不嫌弃，可愿当我的义妹？”林晚晴问王如漪和王如岚。
王如漪忙道：“如何会嫌弃？我们姐妹两个高兴还来不及！姑娘把我们从火坑救出来，我们哪怕为奴为婢都是应当的。现在姑娘如此看得起我们，是我姐妹二人的福气。”
七小姐王如岚也点头附和。
三人便约为了姐妹。
而林早雨则面无表情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多说。
回林宅之后，王如漪王如岚二人也没闲着，而是加入了林晚晴的挣钱大计。她们俩针线活不错，于是并三娘一块刺绣做衣，而林晚晴则是照旧做胡饼。
次年春闱，林早雨便中了贡士，虽不是会元，却也位居前列，一时之间，街坊邻居，甚至是县令也派人来道贺，送的礼物、礼金更是数不胜数。
比起这头的热闹，林府却是惨淡许多。
“谁知道那小子那么有造化，哎！”林勤叹道。
“父亲，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林正安淡然道。
林勤略含责备地看了林正安一眼，而后垂头，止不住地叹气。
林正安内心明了，嘴上却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方无隅，大器晚成。父亲，我胸藏丘壑，只是未逢时机，你断不可如此短视。”
林勤听了，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儿自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你爹我也是糊涂了，实在是被那些嘴碎的妇人气着了。”
“父亲，还有一点，你平日需当心。成大事者，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你千万不可因他人一番口舌而气急败坏。另外，父亲，我给你的那些书你都看了没有？日后，若我能登科及第，你是我的父亲，自然少不了诸多应酬。你若一直不思进取，胸无点墨，只怕贻笑大方，连我也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林勤拍着桌子，哼哼唧唧。
他这个儿子，说话真是太有文化了。
让他学习？
他最讨厌学习了，从前还是被他老爹逼着上了几年学……
“好好好，我知道了。”
“近日我都会在家温书，我每日也会给你布置课业，你做完了便交由我批改，切不可拖延。”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知道了，知道了。”
会试之后次年便是殿试，殿试对答之后，林早雨本被批为二甲第一，谁知临了皇帝找他问了几句话，将他夸赞一番后，改为了一甲第三名，当朝探花郎。
旋即，皇帝在同榜进士中选了两个年纪最小、最俊的，打马游街去碧游园采牡丹花，采完回来便参加他亲设的曲江宴。
林早雨正是游街二人中的一个。
游街当日，京都百姓纷纷站在道路两旁，围观当朝探花郎和二甲进士的风采。
林晚晴是于数日前同早雨一起进京的，同行的还有王如漪。她们二人知道早雨要游街，便早早占了位置等候。
王如漪看着远处打马而来，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不由得在心里叹息数声。
谁曾向，当年卑贱如斯的少年，如今能有此等造化呢？
而今，她已全然变成他脚边一粒尘土了。
林早雨打马而过，目光紧锁人群，搜寻着林晚晴的身影。他一瞧见她，便朝她灿烂一笑。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模糊的，他的眼里、心里全然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曲江宴之后，皇帝便给诸位进士选派官职。林早雨因位列一甲，便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赐府京都西郊。
林晚晴索性也不回辽州了，当日便歇在了新宅子里。西郊达官贵人并不多，多的是一些本地乡绅或富户。
一听闻林早雨被派到了翰林院，他们便纷纷前来恭贺，有的人还送了几名丫鬟小厮过来。一时之间，林府每日车水马龙，宾客不绝。
这些乡绅富户听闻当朝探花郎上无父母，只有一个胞姐，于是纷纷来求亲。求亲的多是些小门小户，毕竟林晚晴出身乡野，权贵之家定然认为她举止粗俗，不堪为高门主母。
林早雨瞧着这一批又一批求亲的人，频频叹息。
本朝规定，普通良家女子，若是十八还未婚配，则由政府为其相配人家。此时他已成为当朝探花，她是他的胞姐，又年逾十六，难免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来一个赶一个，不胜其烦。
林晚晴瞧着这络绎不绝的亲求的人，也不由得叹息。
她倒是想特立独行，终生不嫁人，可本朝对女子束缚诸多，许多事都依不得她。
“我迟早是要嫁人的，那些提亲的人，你就这样把他们赶走，反而容易给人落下话柄。刻薄的人恐怕还会说你我瞧不上他们，想要攀高枝。倒不如这样，你把他们留下，让他们来做文章，对对子，若是做得不好，再把他们赶走就是。”林晚晴道。
“若是做得好呢？”
“那便相看一番，合适了就谈嫁娶之事。”
林早雨却是一瞬变了脸色，“你想嫁人？你不想的话，我拦下他们就是了。”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拖延太久，到时指不定别人借此由头发难，参你一本。何况从现在开始相看，时间长些，总能相看到合适的。”
“早知我就不该考什么科举，若你我只是普通人，你完全可以扮成男子，我们一起行走天下。”他思忖片刻，道：“阿晴，不如我送你走吧。你去徽州找姑母，在那边挂个表侄的名头。等届时徽州有空缺了，我便自请去徽州。”
他们的姑母远嫁到了济州，隔京城数百里。他们与姑母也有数年未曾联系，但在他高中之时，他便给姑父肖朗写了封信，二人书信往来数次，想来姑父也不会拒绝此事。
林晚晴歪头看着他。
他目光滟滟，神情诚挚，没由来使人心头一颤，她竟低低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