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此间因果
说到这里，妙空大师的声音突然压低，等慈附耳凑近了一些，闻眠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按理说此处没有别人，那他这是在防备？
她此前甚至从未进过灵恩禅院，应该不存在什么防备她的必要。
也就是说，这里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人在？
想到这里，闻眠下意识环顾四周。
视线掠过身后一颗足有二人合抱粗的树时，忽然看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那是——
树干后面躲着个鬼鬼祟祟的和尚，见她发现他了，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神色，拼命和她摆手。
没等闻眠回应什么，他又四处看看，而后拔腿就跑，匆忙间还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掉落了下来，一路滚到了闻眠的脚边。
……石头？
闻眠先是试探着用脚尖碰了碰，发现那东西似乎没什么蹊跷之后，用两根手指捏了起来。
“咦，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啊。”
就在这时，被闻眠忽略的妙空大师突然提高了声音。
闻眠顺手把那块石头收进衣服口袋，又回过头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妙空大师高声笑道：“凡石陵光，凡者祀荒！”
“……后面的路如何走，全在你一念之间。”
闻眠：“？！”
即便是隔着很远的距离，闻眠也能够感受到，妙空大师这两句话似乎是对着她说的。
什么意思？
陵光——神兽朱雀？
凡者祀荒又是什么……
这两句话像是耗尽了妙空大师全部的利器，说完之后，他的头就慢慢地低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等慈颤抖着手帮他合上了没有闭紧的眼，而后缓缓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间，等慈像是强迫着自己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将妙空大师的遗体放平在地上，双掌合十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禅院。
闻眠犹豫了一下，正打算跟着他一起出去，禅院深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闻眠正想仔细听听，却又感觉到她的裤脚被拽了两下。
低头一看，果然再一次看到了挥舞着手臂的纸灵媒。
“事情快要结束了，符德大人问你要不要回去。”
事已至此，她当然要亲眼见证这件事情的了结。
临走之前，闻眠最后看了一眼这处僻静的禅院，以及妙空大师的遗体，心头莫名涌现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早晚会再一次回到这里……
跟着纸灵媒赶回放着许多佛像的那间禅房时，局势已经被宛躬和符德完全控制住了。
五、六个僧人被绑住手脚放在一边，剩下的僧人已经彻底懵了，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闻眠压低声音询问：“那几个被绑起来的，有问题？”
纸人点了点头：“嗯，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混进来就是为了跳动情绪的。”
“和之前你在禅院山门前看到的那些，用的都是同一种手段。”
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站在禅房正中的等慈，和他对面那尊神色狰狞的罗汉像了。
等慈沉默了一会，缓缓吐出两个字：“师兄。”
面对等慈时的慧如显然和平时不太一样，他不再表现得那么焦躁，甚至在回避等慈的目光。
“你不必叫我，我早就担不起你这一声师兄了。”
说着，沉默了一会：“他是叫你来杀我的吧？杀了我之后，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当上这个住持。”
“挺好，你我都找到了自己的去处，他也总算满意了。”
“师父死了。”
等慈平静地转述了妙空大师的死讯，慧如一愣，已经化作铜像的脸上露出僵硬的复杂神色。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用活人铸造罗汉像，只为了赢过我，得到住持之位？”
“可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争啊，师兄。”
“我不穿僧袍，扮作这个样子，所有人都说我离经叛道，你就该知道我从来意不在此。”
“你意不在此？呵，可他不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都知道，你虽然年岁小过我，但慧根却比我好得多。”
“我苦读月余才能了悟的经书，你几眼就能看出关窍。”
“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若是天资不如，只要我肯吃苦，也还是有机会的。”
说道这里，慧如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激动的事情，双手扼住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嚎叫了两声。
“你以为所谓的罗汉像显灵是给我们的考题，谁做到了，谁就可以当上这个住持。”
“那你知不知道，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够让罗汉像显灵的办法？”
“就算我把这世间全部的经书都读透，就算我了悟一切道理，也还是做不到。”
等慈似乎有些惊讶：“什么？”
慧如苦笑一声：“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把这个住持之位传给我。”
“这个考题只是对我一个人的忠告，他要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我就是不该执着，我就该甘愿放弃。”
“可是我不认啊，凭什么他就这么否决了我的一切可能，凭什么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所以你才……用这种办法——”
慧如沧桑的双眼望向熟悉的寺院，喃喃道：“我只有这种办法。”
“他和我说过的，如果让罗汉像显灵，就承认我的进步，就给我这个住持之位。”
“他答应过我的，那我不管用什么办法做到了，他都得认。”
慧如低低地笑了两声，脸上干旱的表情却更像是要哭出来。
等慈听此也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师兄，当年是你把我收留进寺里，我的法号也是你赐的。”
“你是不是后悔过这件事情？”
“如果不去管我，放任当年的那个小孩在外流浪，你也不至于——”
“和你没有关系！”
“这个位置，不该是你让给我，如果我的确技不如人，我也认了。”
“带你入寺这件事，我没有后悔过。”
等慈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来，他仰头看向彩漆斑驳的房顶，沉默许久之后，才转头看向闻眠他们。
“我会完成我该完成的事，可否请各位暂且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