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进口糖葫芦
一大早，一条标题为《冰糖葫芦居然也有“进口”的了？》的视频冲上了短视频平台的本地榜第一。
视频画面中，一位风霜满面的老爷爷守在一个糖葫芦摊子上，趁着没有顾客的时候偷偷将手里的糖葫芦塞进嘴里，舔了几下。
照理说你这糖葫芦自个儿吃了，倒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自己都敢吃自己做的东西，证明起码不会用太过劣质的原料。
就好比外头餐馆的主人家如果和食客是用同一口灶吃饭，那么他们使用地沟油的几率会小很多。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老爷爷“珍重”地舔完糖葫芦之后，犹豫了半晌，最后裹了一层糯米纸在糖葫芦外头。然后，居然顺手将糖葫芦塞进了打包外带的牛皮纸袋里！
等他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购买糖葫芦的顾客姗姗来迟。
视频在这一秒戛然而止。
【啊这，我手里的糖葫芦突然就不香了】
【点进来之前还在想糖葫芦还能进口？不早就化了吗？现在我懂了[666]】
【心疼那个买糖葫芦的顾客】
【视频14秒的地方，这老大爷顿了两秒才裹的糯米纸，他是不是本来连糯米纸都舍不得给顾客啊？但是因为怕舔过的痕迹被顾客发现才粘上糯米纸。】
【细思极恐！安南城管，这你们都不管管吗？】
【我就说嘛，这些老爷爷老奶奶看着可怜，但是真的不讲卫生。网络上的活菩萨们，你们看见了吗？以后可别再同情心泛滥了[流汗黄豆jpg]】
有眼尖的人认出来，这个地方位于国内知名学府安南大学的东门附近。
于是纷纷艾特自己认识的安大同学。
【我去！昨天我和朋友看这个老爷爷的摊子特别火，我们一人买了一串。我俩还夸他做的糖葫芦糖衣薄脆，水果新鲜……不说了，我先去抱着垃圾桶吐一会儿！】
【受害者+1，这大爷上周来的校门口吧？我说呢，怎么火得这么快，果然是在背后搞小把戏】
【学校里好多人都不刷短视频，我们可以把视频搬运到学校bbs上让大家看清这大爷的嘴脸吗？博主】
【歪个楼，这层安大高材生含量好高啊！蹭蹭蹭，希望我明年能成功上岸安大！】
……
视频搬运的效率很高，众多安大学子正在早八课上昏昏欲睡地摸鱼，就刷到了bbs上的这条搬运帖。
1l：我没吃早饭，可我怎么这么想吐？
3l：你怎么还不吃早饭！这一个月的家园食堂投票白投了！舒舒听了都想打你。
5l：一想到我从上周开始每天吃完晚饭都溜达出去买一串糖葫芦，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9l：别说了，我感觉自己是一颗真心错付。我还和室友说，老爷爷看上去生活很拮据的样子，咱们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帮他一把。何况糖葫芦的味道真的很好。
40l：下课之后我们就去找大爷要个说法！
42l：附议。
当老爷爷费劲地弓着腰，骑着三轮车来到校门口时，群情激奋的安大学子们全部扒拉在校门口后严阵以待，打算找准时机就要找大爷算账。
结果，老爷爷从三轮车上抱下来一个……奶娃娃？
嗯？？？
前些天何大爷都是一个人来的，今天这是听到风声搬了个救兵吗？
虽然小家伙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显得非常可爱，但他们绝对不会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迷惑了双眼！
平常这个点还没什么人光顾，何大爷照例支起熬制糖浆的锅炉，安置好扎冰糖葫芦的墩子，然后从一个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泡沫箱里拿出串好的一串串水果。
怎么和说好的邋遢不太一样呢？
这这这，泡沫箱外面包了层棉布，里头包了两层棉布，才终于看见放水果的托盘。放水果的托盘还拿保鲜膜缠了两层。
别说苍蝇了，就连只蚂蚁，在里头都得迷路，或者被闷死吧？
何大爷开始做冰糖葫芦了。
他行云流水地将水果串在沸腾的糖浆里滚了一圈，然后迅速地拿起来。水果便被均匀地裹上了一层琥珀色的糖浆。
有的时候兴致高了，何大爷就趁糖浆还没凝固的时候，顺着水果的签子一搓，一瞬间糖浆便化作如缕如雾般的糖丝。
如果拔丝的形状完美，何大爷甚至还会自娱自乐地哼哼两句，再看看旁边正在自己跟自己吐泡泡玩儿的小孙女。
“哇！”
安大学子们一个比一个看得认真，有人甚至伸长了脖子企图看清细节，被其他人无情地赏了个脑瓜崩：“你烦不烦？挡着我了！”
前排放哨的同学回头赏了两个人一人一个白眼：“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点！”
这群学生压根忘记了一开始来找何大爷算账的初衷。
“乱花”渐欲迷人眼啊……
可是，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接群众举报，你的摊位存在严重的卫生问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突然走到何大爷摊前，一上来就展示了自己的证件。
何大爷不是本地人，一看见这些好像城管模样的人就慌了。
“卫生许可证出示一下。”
“摊位申请书出示一下。”
何大爷不太听得懂他们说的话，连连告饶。
小孙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在一旁笑得甜甜的。
这群人却将何大爷的行为当成了心虚，二话不说开始抢他刚刚做好的糖葫芦，狠狠地砸在地上。
山楂球骨碌碌地滚了出去，何大爷的得意之作拔丝冰糖葫芦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一地狼藉。
何大爷被一群年轻有力的“城管”们包围着，只能默默地退缩到角落，努力地将小孙女藏在自己佝偻的身躯之后。
这些人似乎是觉得欺负一个老弱之人十分有成就感，越砸越起劲。
“叫你不讲卫生！”糖锅被掀翻，滚烫的糖浆溅到地上，刺啦刺啦地响，瞬间凝固成一团丑陋的模样。
“叫你赚黑心钱！”何大爷的零钱盒被掼到地上，零钱散落一地，零星的几张大面额的钞票被那几个“城管”趁乱塞到自己兜里。
“哇——”何大爷的小孙女被巨响吓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小瘪三，哭什么哭！”为首的青年男子一把将何大爷推倒在地，对着小孙女龇牙咧嘴地恐吓道。
冰糖葫芦摊子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而隔岸观火的安大学子们这时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将小朋友小心翼翼地抱起来，站到远离闹剧的地方。
简云舒就是在这种极度混乱的时候打算来买糖葫芦的，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她连忙走到闹剧中心，和易洵一起把何大爷扶了起来。但何大爷可能是被吓得脱了力，还是坐在地上。
嗯，易洵听说她要买糖葫芦，也像跟屁虫似的跟来了。
“喂！你们欺负老人和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简云舒手指直直戳向刚刚出手推倒何大爷的男子，大声叫板。
“你又是谁？别瞎掺和闲事！”那男的恼羞成怒，竟然又要上手推简云舒。
易洵将简云舒护到身后，四两拨千斤地将男子挡在离简云舒一米之外的地方。
简云舒有恃无恐，从易洵身后探出脑袋：“你什么你？我是你爹！你们这是暴力执法！该不会是道上混的装城管吧？我可没在安南市见过你们这么没素质的执法人员！”
围观群众里已经有人掏出手机录像。
有学生认出了简云舒，连忙好心地把她扯过来：“舒舒，你别去掺和了。他们那是狗咬狗，你可别被误伤了！”
简云舒一愣：“什么意思？”
吃瓜群众热心地找出网上曝光的视频，递给简云舒看。
“虽然这些人直接上手很过分，但这大爷也不是什么好的。”
“这大爷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心里没点数吗？”
“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希望能够向简云舒传达他们的愤怒。
简云舒给大家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手机中正在播放的视频上。
她看了第二遍，在其中一帧按下暂停键，蹙起了好看的眉毛。
“不对劲。”虽然现在讨伐何大爷即正义，但她觉得事情并不像它表面所展示的那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暂停的画面上。
何大爷正在舔糖葫芦，他的手指甲缝却清理得非常干净——这是每一个做吃食的人都应该必备的素养。
而且，尽管他的衣服缝缝补补打了许多补丁，却浆洗得发白，袖口也没有污渍。
眼下，他的小孙女儿也被他照顾得很好，没有那种鼻涕乱流、满嘴哈喇子的情况。
这些都足以说明何大爷是一个爱干净、也见不得周围不干净的人。
一个爱干净的人，有什么动机去舔一串糖葫芦，然后把舔过的糖葫芦卖给顾客呢？
何况，视频只是在顾客过来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了耐人寻味的遐想空间，并不意味着何大爷真的把这串糖葫芦卖给了顾客。
目前，何爷爷在网上的风评已经糟得不能再糟。即使是被砸了摊子，也多的是人拍手叫好。
她再看了一眼被网友们形容得千刀万剐犹不解恨的何大爷。
跌坐在地，举目四望一片狼藉。他一头白发在风中凌乱，尚且对自己孤立无援的境遇一无所知。
他低低地呜咽，为自己的这场无妄之灾。
——却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