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谁是替身（一）
景瑜愣愣的坐在沙发上，屋子里的窗帘尽数拉上，一盏灯都没有点开，一片黑暗。
外面还是艳阳天，景瑜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冷的他浑身打颤。
他的脑子里像是生了锈的发条，卡的死死的，让他无法思考。
晌久，齿轮开始转动，他指尖轻轻颤动了两下，暗沉沉的空洞眼眸开始转动，光芒重新在瞳孔里汇聚。
扫视了一下这件装潢温馨的公寓，大到沙发床铺，小到墙上的贴纸，都是他和陆嘉佑一起布置的。
他和陆嘉佑在一起两年了，可是直到1个小时前，他才知道原来他只是一个替身！
——陆嘉佑已经出国的白月光谭泽宇的替身。
距离景瑜知道这个消息，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脑子里的一团乱线渐渐的被他扯清楚，一条一条被他捋顺。
在和陆嘉佑在一起的两年里，陆嘉佑一直都是一个体贴的恋人，而他也一直都沉浸在那种虚妄的温柔里无法自拔。
在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替身的时候，如同在寒冬腊月里被一桶冷水兜头浇到底，冷风裹挟着寒气渗进他的皮肉，钻进他的骨血。
景瑜开始回想过去他们一起度过的两年时光，抽丝剥茧，仿佛自虐般。
过去一桩桩、一件件两人共同经历的事情变成一把双刃剑，他以前觉得有多甜蜜，现在反应过来才发现那些不是糖，是玻璃渣，被他不知不觉的含着血咽进了肚里。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陆嘉佑确实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陆嘉佑像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演员，而景瑜被他完美的欺骗了。
门口传来电子锁的开门声，景瑜猛地回过神来。
随着大门的打开，明晃晃的炽白光线直直的照射进来。
景瑜的视线落在走进来的男人身上，他的眉眼精致，五官线条流畅，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总是温柔又多情，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含着一汪春水。
陆嘉佑披着一身明媚阳光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团，仰着脸看他的青年，嘴角下意识的勾起，走过去想像往常那般给他一个吻。
却没想到景瑜侧脸躲开了。
嘴唇擦过了青年的侧脸，陆嘉佑一愣，景瑜也一愣。
景瑜的反应很快，努力忽略胸腔下的阵痛和那些复杂的心绪，仰头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
“刚刚在沙发上睡觉，整个人都睡懵了。”
间接解释了刚刚那个躲闪动作的缘由。
陆嘉佑没察觉出什么，直起身子，笑着摸摸他的头：“你啊。”
语气像往常那般宠溺，景瑜的鼻子下意识的一酸，侧过头，装作还有些迷糊的样子用指关节揉了揉微红的眼眶。
景瑜并不是一个犯贱的人，在以为两人相爱的时候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是心甘情愿，可在明知道对方欺骗了自己两年的时间情况下，他不会还死皮赖脸的屁颠屁颠跟在他的后面。
分手，他要分手！
拉开了窗帘的偌大客厅里，被落日霞光笼罩了一层璀璨的暖色，靠近门边有一座酒柜，玻璃瓶的瓶身反射的光线射进了景瑜的眼睛里，有些刺人。
陆嘉佑喜欢喝酒，也喜欢收藏酒，一些名贵用来收藏的都放在他私人别墅的地窖里，这里酒柜的酒都是他常喝的。
是了，经常喝酒的人酒量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景瑜突然想到去年的时候，有一天，陆嘉佑带自己去见他的朋友们，景瑜其实不太喜欢那些人，就像那些人不喜欢自己一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出自他们那个豪门圈子，他知道陆嘉佑的朋友瞧不上自己。
可是没关系，为了陆嘉佑，他能够忍受那些不被尊重对待的委屈与郁闷，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天，陆嘉佑喝了一些酒，就往自己肩窝蹭着脑袋，撒娇着说：“小鱼儿，我好像有些醉了，好难受。”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些被灌酒的委屈，听得景瑜心都化了。
然后那些人就把矛头指向自己，哄闹着说酒要由家属代喝。
景瑜不记得自己那天喝了多少。
只记得在灯红酒绿，澄黄酒液的光影里，他仰头吞咽着新满上的一杯酒，余光扫到陆嘉佑朝着他的朋友们挑眉笑了笑。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想，那是毫不在意的漫不经心和对这种被人全心全意喜爱着的自得。
最后，他胃出血进了医院。
他也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的小孩儿，胃娇气的狠，受不了这样猛烈地刺激。
不甘心！景瑜突然不甘心就这么平淡的说分手！
爱恨一线间，他仍旧深深地喜欢着这样的一个人，可也憎恶着他。
他不甘心就这样简单的说一句分手，然后将自己过往那些被欺骗玩弄的岁月轻飘飘的揭过。
替身啊，整整两年的替身
福至心灵般，景瑜侧过头，他对上了陆嘉佑那双含着春情般的桃花眼，突然就笑了。
听到身边青年的轻笑声，陆嘉佑一愣。
尽管他一直将景瑜当做自己心底那个人的替身，可是也不得不承认，青年长着一张得天独厚的脸。
是他在声色场合游走，万花丛中过后，仍能拔得头筹的存在。
昳丽精致的容貌上，嵌着一双干净纯稚的眸子，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一道月牙，含着璀璨的光，只是叫人这样静静的看着，就能生出无尽欢喜。
景瑜脸上的笑容扩大，眼睛里仍是一片坦诚的干净。
“嘉佑，你小舅舅最近怎么样了？”
刚刚在见到陆嘉佑那一双眼尾上扬，形状漂亮的桃花眼时，不合时宜的，他脑子里冒出另一张脸来。
是远比面前的陆嘉佑容貌更为俊美的一张脸，尽管那人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也看起来气度浑然天成。
他曾经看过陆嘉佑的小舅舅岑渊的照片，也曾和陆嘉佑一起去医院探望过真人，两人的长相有6成像，特别是那双如出一辙的桃花眼。
心脏处的喷泉以往是为面前这人涌动热流的，现在却在“咕噜咕噜”的冒着黑水。
替身啊？
那就让他也尝尝变成替身的滋味儿！
“怎么提到我小舅舅了？”陆嘉佑的眉心不动声色的瞥了一下。
他的小舅舅岑渊两年前因为车祸变成植物人两年了，医生都不能保证他还能不能再次醒来。
虽然岑渊是他的小舅舅，但总归是隔着姓，而且小舅舅那人平时最是冷漠，没人能亲近得了他，所以他和小舅舅岑渊的关系很一般。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小舅舅那样的人物，躺在床上太可惜了。”
景瑜的声音有些悠长，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陆嘉佑的眉心撇的更紧了，还没来得及多想，景瑜的话题已经就转开了：“你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去给你做饭。”
景瑜站起身来，背过身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一片冷漠。
景瑜的家庭条件其实很不错，在海城那个一线繁华城市里也算得上小康，只是和陆嘉佑这种豪门家族相差甚远，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岑渊这种级别的人物，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借用一下岑渊的名头让陆嘉佑误认为自己是个替身。
景瑜在心里默默地对岑渊先生说了一声抱歉。
景瑜将白菜对半切开，散开后直接扔进了锅里，还想让他洗？他不让陆嘉佑食屎都是好的了，谁管菜叶里有没有什么虫子啦！农药有没有洗干净啦！
他要让陆嘉佑慢慢发现其实他“喜欢”的其实是岑渊，这个过程不能太快，否则显得有些突兀，太假了，毕竟之前看起来无迹可寻，可也不能太慢，要不然膈应的是自己，他一分钟也不想多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太阳离地球有多远，他就想陆嘉佑离自己有多远！
景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切着洋葱，眨眼间，一滴泪水就落了下来。
景瑜一愣，整个人仿佛都静止般的看着砧板上的那一滴泪水。
就像水闸开了一道口子，后面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接二连三的涌了上来。
他的厨艺一直都很好，是这两年里锻炼出来的。
按理来说不应该不知道怎么处理洋葱才不会辣眼睛，他终究还是被今天的事影响了心神。
他从小是在爱中长大的，性格向来坦率直接，喜欢就会倾尽一切去喜欢，在知道自己被骗后，从小到大学到的知识和教养告诉他要立马脱身而出，这涉及到他的自尊心，他不能对不起自己。
可是感情这种事，总归是需要时间和距离来慢慢治愈的。
过去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都从来不掉眼泪的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景瑜不想玩什么让陆嘉佑爱上自己，然后再抛弃他这种方式来报复。
真要这样不知道是在恶心陆嘉佑还是在恶心自己呢！
陆嘉佑不喜欢他没关系，只要伤到陆嘉佑的自尊，让他那样自负的人狠狠摔一跤就好了。
吃完饭后，两人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虽然两人在一起了两年，可接触只限于亲亲抱抱。
不是陆嘉佑的问题，是景瑜总觉得两人没有到那个地步。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早有迹可循。
谈恋爱的那些时光里，景瑜整个人仿佛被分裂成两半。
他的心脏告诉自己他爱陆嘉佑，他可以给陆嘉佑自己的一切，可脑子又无比清醒的说，再观望观望吧，陆嘉佑好像没那么爱你。
只是恋爱中的人，大多随心走。
但幸好潜意识让他没有和陆嘉佑有类似上床这样更亲密的举动，想想陆嘉佑要是在床上把他当成别人，他恐怕得恶心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景瑜打开自己ipad上的画画软件。
他的本科专业其实是自动化，大三的时候去美国作为交换生学习了两年，然后回来继续读研，现在正在q大读研二。
画画只是他的一个兴趣而已，但也正是这个兴趣让他在大学期间就做到了经济独立，在漫画圈内小有名气，甚至还有出版的作品。
凭借印象中见到岑渊那仅有的一次，景瑜拿起了电子笔，在白色的幕布上画起了他的模样。
作为景瑜心中的“白月光”，岑渊怎么能在他的身边不留下任何痕迹呢？
景瑜是一个优秀的画手，他向来认真的对待着每一幅作品，当一副作品中倾注着创造者满心满意的感情的时候，所呈现出来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他做每件事都会做到极致，就连喜欢一个人都会如飞蛾扑火般热烈的爱着。
景瑜讽刺的勾了勾嘴角。
景瑜曾经听陆嘉佑说过，他的小舅舅岑渊为了开拓美国市场，在美国待了三年，两年前才回来，可能天妒英才吧，一回国就出了意外，在病床上已经躺了两年。
岑渊在美国的那三年正好和他在美国交换留学的两年时间重合。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让陆嘉佑做一回替身都对不起这么好的先决条件！
漂亮的华国留学生和同在国外的俊美企业家，因为一场浪漫的意外，发生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这可真是个又土又经久不衰的完美故事！
所以景瑜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年的所有画作都补充完整。
画画是一件很费心神的事，特别是景瑜为了逼真，画的特别细节。
“你这一个月都在忙什么？”陆嘉佑似关切的问道。
虽然他不喜欢景瑜，可是景瑜一反常态不围着自己转了，他反而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景瑜夹了一只虾，纤长的手指灵活的剥着虾，他的手皮肤白皙，骨节修长，关节处透着淡淡的粉，这样的一双手足以成为每一个手控的福利。
一只完整的虾肉被熟练的剥开，陆嘉佑习惯性的将碗往前推了推。
然后就看见景瑜“嗷呜”的一口吞掉了那只虾，还眉眼弯弯的冲着他一笑！
“”
景瑜回答他：“没什么啊，只是我最近的课有些忙，自动化专业可累了，而且我的编辑大大一直在催稿，让我快点画画，所以最近确实事情有些多。”
景瑜说完就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到陆嘉佑碗里：“你喜欢吃松鼠桂鱼的，多吃点。”
气氛静了两秒钟，在陆嘉佑生气之前，景瑜连忙把松鼠桂鱼夹了出来，语气带着几分不可察觉，但偏偏能让陆嘉佑感受到的慌乱。
“啊，对不起，我弄混了，你不喜欢吃甜口的东西的，是我喜欢吃。”
陆嘉佑一双上扬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也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吗？”
景瑜也不慌，瞳孔没有聚焦的看着陆嘉佑，仿佛在透过他想着什么人，这种眼神让陆嘉佑特别不舒服。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很喜欢吃甜，连带着我也喜欢吃甜了，不过两年前我就不怎么吃了。”
景瑜朝着陆嘉佑扬了扬嘴角，笑得有些甜，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好像有些开心，可到最后，却又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睑一声不吭的继续吃饭。
反正陆嘉佑和岑渊的关系也一般，谁知道岑渊喜不喜欢吃甜的，景瑜如是想。
陆嘉佑没有想太多，只当景瑜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后，因为自己不喜欢甜食才也不喜欢的。
他知道的，景瑜有多么喜欢自己。
没有引起陆嘉佑的任何反应，景瑜也挺淡定，他需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埋下伏笔，在陆嘉佑心底埋下一个怀疑的种子，等到有一天所有的点连成线的时候，陆嘉佑回首望去，才会猛然意识到——
自己原来是个替身啊。
就像景瑜曾经历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