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探魂（十九）
这一世，沈时和和萧暮相守了一生。
在沈时和成为了一个小老头的时候，身边是同样颜容老去的伴侣。
沈时和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会有生老病死，萧暮施了点小法术，让自己陪同沈时和像个凡人般渐渐苍老。
在大限将至之时，沈时和仿佛有预感。
这天，他静静的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旁边是牵着他手的爱人。
犹豫了一下，沈时和说：“如果……如果我没了以后，你就忘了我，你的时间还很长，百年时光太过短暂，在时间的长河里也终将会被湮没。”
似乎是有些伤心了，沈时和强调：“但是你要为我难过。”说罢又有些心疼，“但也不要难过太久，就难过一下下。”
他们都知道沈时和说的是什么，这一世沈时和逝去过后，成神的最后一道劫是九天雷劫，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挨过去。
人人都想成神，可是成神的道路上艰难重重，道阻且长。
听到他说的话，萧暮牢牢的牵住了他的手：“不会的，这一世我家小善人行医数载，救了那么多人，整整十世的善，天道公平，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
沈时和浅浅的笑了一下：“我这不是说的如果吗？”
萧暮的眼眶都红了一截：“没有如果！”他凑到沈时和的身边，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没撑过去，我就去找你的转世，然后和你的转世在一起！你要这样吗？”
沈时和的瞳孔骤缩，下意识的说：“不许！”
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他们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而不是生生世世。
就算有转世，但是没了记忆，就不是这个人了，灵魂是一个又怎样呢？在不同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注定会塑造出不同的人格，那就不是同一个人。
沈时和眼圈也红了：“千千万万个沈时和都不是我这个沈时和。”
终于忍不住，萧暮泪水落了下来，活过上万年的神，那些沧海桑田未落过的泪好像一次性在这个人身上落了个够。
萧暮牵着他手的力气愈发大，几乎捏的沈时和手疼：“所以你要撑过去，你想想我，你要撑过去，撑过去。”
最后，萧暮几乎是情绪失控般反反复复的念着这句话。
今天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春光灿烂。
沈时和感觉自己好像无法感受到那些炽热的温度，只感觉到冷。
气力在从自己身体里渐渐散去，眼前的阳光刺眼，几乎在他的眼里产生重影。
萧暮只感觉自己的五脏肺腑搅成了一团，几乎痛的无法呼吸，他牢牢地牵着爱人的手。
“小善人，别怕，我在。”
沈时和感受到恋人摩挲着自己手背的温度，带着几分急切地焦躁，不合时宜的，沈时和想像往常那般调侃安慰的说一句：“唉，到底是谁在慌啊？”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萧暮回头看了一下天际璀璨的烈阳，笑了一下，淡笑下是无法遏制的疯狂与悲戚。
活了这么久，也很累了，往后的日子里没有沈时和的一天他都坚持不下去。
他想，要是时和真的没有了以后，左不过一个陨神罢了。
沈时和的呼吸微弱，强撑着眼皮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爱人。
——我的爱人，这句话在他的舌尖滚了一圈，心尖都在发烫。
这本是一句普通的称呼，是这个人的存在本身给这个称呼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微风拂过，微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最后记得看一眼我的花。”
有人回复了他，声音破碎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了：“那朵小白花已经长得很娇艳了。”再也不是当初一碰就碎的模样。
可惜已无人能听见。
九重天宫，众神纭集，大家眺望着远方声势浩大的紫色云雷，每一道雷声落下的时候，众神心里都有些打鼓。
“这次的雷劫怎么如此凶猛？”
“唉，凌霄上神，你有所不知，这位小友曾差点因为一念之差走错了路，虽然后来迷途知返了，但是这雷劫也就更重一些了，也更难捱了，悬哪——”
“最后一道了，这道挺过去，就是新神降临了！”
“轰隆——”最后一道雷劫以摧枯拉朽毁天灭地之势落了下来。
地府里，萧暮一身红袍立在奈何桥上，静静仰头向上望着，他以那副姿势站了很久了，仿佛要化作一座石像。
在那里，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地府的滚滚黑雾。
萧暮的眸子本来就黑，黑色的深度足以将所有的光芒所吸收，死沉沉的一片，以往无论心情怎样，这人总带三分笑，虽然本性冷漠，但外表看上去还是好接近的。
现在面无表情的立在那，一片肃杀冷寂之势，外披明艳的红袍，周身黑雾缠绕，哪里像个神，倒像是罪孽最深重的恶鬼。
孟婆给最后一位魂魄递上孟婆汤，才缓缓走了上去，站在萧暮身旁。
以往还能像朋友般开开玩笑，这下看到萧暮的模样，孟婆心里有些打怵，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太过于单薄。
“怎么不去天庭看他渡劫？”
为什么不去？因为他不敢出现在时和的身边，他受不了看这人受苦，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替沈时和扛了天劫，可天劫哪是随意能替的，只怕到时候会百倍的反噬给时和。
萧暮总算有了些动静，眼睫颤了颤：“我能感受到他。”
无人能看到，一根闪着红色荧光的红线从萧暮的手腕上像天际延伸，穿过了浓重的黑雾，连接到另一端，这是他给沈时和灵魂打下的印迹。
只是这根红线的光芒微弱，有渐熄之势。
就在这根红线光芒将熄之际，萧暮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萧暮只感觉自己手腕烫的仿佛要被灼伤般，他猛地睁开眼睛，入眼间是红光大绽，灰蒙蒙的地府都被渲染上了一层红色的光。
孟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萧暮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转瞬间面前的人已同一阵风掠过般，再不见踪影。
下一刻，孟婆就知道了，金鼓鸣响，雷云渐散，金紫色圣光铺满整个天际。
所有的神都感受到了陌生的神力——纯粹、强大又神圣。
天道法则悠长古老的声音在众神脑子里响起：
——新神降临，号和泽。
如同被闷在古钟里被狠狠的敲击了一下，众神只感觉脑子恍惚了一瞬，视线落在了远处新神身上。
立在那里的青年长身玉立，风姿绰约，他的袍服雪白，辉映着淡淡的流光，抽长的黑发被玉冠高高束起，眉眼清冷，仿佛面上被铺了一层晶莹的白雪，阖眸的模样悲悯神性尽显。
不少仙子瞧着脸都红了。
长睫微闪，沈时和缓缓睁开了眼睛。
众神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就看到清冷如同仰山雪的和泽上神被一阵黑雾笼罩，下一刻就不见了身影。
众神大惊失色。
“是地府的那个混小子！他想做什么！！”
“天庭和地府不和多年，那小子是不是想欺负新人！”
“他竟如此放肆？！大张旗鼓就将和泽上神给掳了去！”
姻缘府的嘉缘上仙小心翼翼的开了口：“那个，各位上神，和泽上神和万魂之主的名字刚刚一同出现在了姻缘柱上。”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被牵了红绳的凡人伴侣会被记载在姻缘簿上，而神侣是会自动出现在姻缘府的姻缘柱上的。
万魂之主那么强大，自是不可能被逼着去绑红绳，和泽上神刚降临，就出现在了姻缘柱，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还是凡人的时候就被地府那小子叼进了狼窝！
众神只感觉一阵扎心的痛，那……那混球！
沈时和刚睁开眼睛，还没回过神眼前就一黑，掌心的气力刚刚聚集就消散了，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下一瞬，“哐当”一声，玉冠就掉落在了地上。
两人炽热的吻着对方，磕磕绊绊的倒在了床榻上，两人这一次闹得都有点疯，几乎是要将对方啃碎了咽进自己喉咙里。
长发的沈时和更添了几分神的仙气，神性尽显，此刻却仿佛被拉下了神坛，落入了世俗的欲望之中，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身下之人冷白的肌肤上由内到外透着一层诱人的粉，美艳不可方物。
萧暮漆黑的眸子深深的望着他，一瞬也不愿意移开。
这是他的爱人，年轻时候的爱人模样。
他们之间，是真正的横亘了生死。
沈时和逝去的那一刻，萧暮想，世间最极致的痛苦也不过如此，所有的色彩都被这人带走了。
沈时和知道，这人大抵是要比他还痛苦的，他看到了爱人在自己面前消亡的模样。
他伸出双臂，攀上了萧暮的肩。
他心疼。
神的体质比凡人自然是要强大特别多的，两人胡天胡地的不知闹了多少个日头，众鬼才看到万魂之主府邸的大门被打开。
就看到万魂之主匆匆离去，然后又眉眼温和的捧着吃食匆匆的进去，然后大门再次阖上。
萧暮进门的时候，沈时和正伏在床榻上，被子滑落自腰间，乌发落在脸侧，有几缕勾在雪白的背上，上面满是星星点点的痕迹。
本来是可以消除的，但萧暮占有欲强，他喜欢沈时和身上有他的印迹，而沈时和自然是随他。
看到人进来，沈时和翘起的脚微不可查的欢快晃了晃。
萧暮倚着床头坐下，沈时和手肘压着床，撑起上半身，骨骼纤细的腰背之间延展出一道柔韧的曲线，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萧暮用勺子舀起一颗馄饨，轻轻吹了吹，然后喂到沈时和的嘴边。
沈时和张嘴咬了一口，随即皱了下眉头，仰头看萧暮：“是那个小巷子里馄饨吗？怎么感觉味道变了？”
沈时和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半伏在他身上仰头看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爱，萧暮没忍住低头在他的唇上嘬了一口：“是那家的，但是人间已经过了数年，那家店被老板的儿子继承了，可能味道有所改变。”
沈时和闷闷的“哦”了一声，但是又很快的振作了起来。
他渐渐开始接受未来的人生将会无尽漫长，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只要身边的人是萧暮就没关系。
萧暮温柔的抚了抚他的背：“以后我做给你吃。”
沈时和正勾着萧暮的发尾玩，然后又勾起一缕自己的发丝，合在一起勾勾缠缠，闻言翘起了嘴角：“好。”
最开始，不少上神都来劝和泽上神，离地府的那小子远一点，那就是个混账玩意儿，整颗心都是黑不溜秋的，和泽上神还是太过于单纯了！
沈时和每次都憋着笑听他们说，然后转头就忘记了这些话，继续和萧暮卿卿我我缠缠绵绵。
众神只感觉一阵心痛，干脆眼不见为净。
后来，沧海桑田，无尽的人生里，众人还是经常看见万魂之主时不时的逗那清冷的和泽上神笑，像对待孩子般的哄，倒真的成了神界的一桩美谈。
在时间的这条长河上，他们是两个挨在一起的固定的点，最后成了彼此不变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