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长乐郡主并没有将云梦泽龙君的警告放在心上，或者说她在看到祖先尸身血海里一统中洲的幻象之后她就没有给自己其他选择。皇家励精图治，广开商路，大兴科举，历经三代未改民生之艰。在一个士绅一体纳粮的，废除了贱籍的时代，在一个士绅权利被极端限制的时代，可底层在近乎免费的教育资源下依然难以凭借努力跨越阶层，这简直超乎了初来这个世界的她的想象。
直到某天，远行的叔叔携友人破空而来，问她为何总是不开心。她才知道原来年轻的父母皆有修为在身，年近半百才添了她和弟弟这双宝贝疙瘩，中气十足的祖父已是百岁有余。她的叔伯出乎意料的同胞所出，偶有不协之处，总体上还是和谐的。
叔叔的朋友是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和尚，和尚问她是否愿意与他离开京城？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不求佛，不问道，道自在心中。
和尚说她眼里的火会把一切燃尽，包括她自己。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的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尤未悔也。
那时候和尚合掌，念了句佛。摸了摸她的头，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讲了妖鬼，讲了修仙界，讲了天地之间的种种传说。之后一个月和尚和小叔陪她走遍国都里里外外。最后和尚问她是否找到了答案？
她呢？她像个没有教养的小丫头，对着和尚大吼“和尚，你杀了我吧，否则你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我必将灭了你们”
和尚以指抵住他的唇，轻轻一笑，十分包容“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样打打杀杀的日子，小僧也不太喜欢，不试试怎么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再坏也就这样了”
“如果我带来了杀戮呢？”她怯怯的问。
“小僧会看着你的，小施主”和尚极为耐心“您的眼里映着苍生，我佛慈悲，您回头就能看见小僧。不要怕，会有很多人与你同行”
“多谢大师”那时的她郑重的称了和尚一声大师，时间久了倒是随着小叔叔没大没小的叫和尚，和尚乱叫一通。
精致的轿中双十年华的郡主拨动原木色的念珠，任凭微吹散回忆。十五年了，她这双纯白无瑕的手，看似柔弱无骨，不知收拢了多少反对者的鲜血，不能迟疑不能停留，那些伴着她向梦中那个世界接近的殉道者是她的先驱，但愿来世他们能够重逢在不受神魔意志侵袭的世界。
“郡主，京城来报，大师遇刺，恰逢合欢宗少主在场，二人皆受了重伤”
“谁动的手”郡主闭上眼睛，手中念珠停止了转动“可是海外道统？”
“北域”
“我知道了”郡主打开玄光镜嗤笑“提醒的还真及时。看来要换个背锅的，不能总逮着一只羊薅。但愿阿弟把那些藏头露尾的杀老实”
“郡主，太孙传讯，瑞王世子命星晦涩，陛下命您速归”
“本郡主抗旨”郡主将念珠交给侍从官，微微一笑“阿崔转告大师，关于小时候的约定，朝夕失言了。我先走一步，其他的交给你们了。丧礼不必了”
郡主起身平静脱下身上华丽的服饰，瑞王世子是永嘉姐姐的同胞兄长，想来掩护她的永嘉姐姐下场未必好到哪里。这个大乘修士不是传说的时代，她这么屡次攀爬科技树，无疑是个修仙文明的亵渎者。好在，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九华宗，群峰之巅，千年桃树常开不败，树下玄衣少年抚着膝上的琴，披散在身后的如墨长发被由一根朱红的发带系着，姣好的面容竟然比桃花更加粉嫩。他微微一笑，温柔缱绻明媚如春光“你来了”
“师尊”少女较之记忆中的成熟了许多，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还是最初的模样，天真的惹人怜惜。“见到云梦龙君徒儿就明白了”
“你不该忤逆我的”少年的不悦转瞬即逝，柔声道“现在可学乖了吗？”
少女俯身拜下，久久不语。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之前，她不想激怒此人。
“还真是倔”少年失笑，暂时不想与她计较。抬手“坐吧，待你心气儿顺了好生修炼，本君中洲之事你放下吧，你回大业本就是个错误，如今也算拨乱反正。”
“错误”少女失神那些日渐富足的百姓，不再宵禁的城市，逐渐放下成见的普通弟子们，在这些求仙问道的人眼中竟是如此吗？夏虫不可语冰。
“烟火红尘岂可眷恋？”少年扶起她，拂去少女白衣上的尘埃“我多次派人点醒你，如今可想明白了”
“明白？”少女定定看着他，似乎极为不解“我该明白什么？”
他握住她双手眼睛亮的惊人“你十六岁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是天命送给我的礼物，一切早有安排。你我所修之道”
“住口”少女一字一句道“你的想法与我无关，以前是，以后亦如此”
少年莞儿一笑,好似对着不知世事的顽童“正如天命安排，你回到我的身边，你多次挣扎不还是回到这里了”
“是你的安排吧，我十六岁内丹堪成你嫌锋锐逼我散去功力，将我困入秘境生受了三昼夜的地火烧灼，十八岁那次是天火吧“少女手心微痛，低头只见一滴鲜血自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滑落。她很奇怪自己此刻竟也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此人“一个凡人于你而言是奇耻大辱吧，于您而言怕是比妖魔更让人”
"够了"少年脸色微变，少女的平静隐约让他不安“你做了什么？”
“赌一个可能”少女轻轻的说“我成全过很多人，也做了很多事，天道为此更是降下无上功德。我却始终不曾成仙成神，是不是很奇怪？”
“朝露”少年指尖几乎嵌入少女皮肉，突然有些不确定。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却让他寒暑不侵的他感受到刻骨冰寒，“我们有无尽的岁月，你”
"我曾说过，不求佛，不问道，道在我心中。"鲜血一滴滴落下，少女唇角微微扬起“我帮过很多人，这次帮你实现愿望可好？”
“朝露，朝露”少年捧住少女的手，种种法术试了个遍，竟难以改变少女手上伤痕“你这是怎么了，朝露”
"我做了很多事，也算不负此生了"她看着神色不定的少年，前所未有的平静，所有的欢愉与愤懑皆没了踪迹“你我十年相伴，大道无情还望您早日超脱”
“你是天道赠与我的，直到诸神黄昏，日月齐暗，你都该陪着我的”少年抱起她，踉跄难行。人族体重于他而言与一朵花并无差别，此刻却难以撼动。
“我还是给自己写了结局”少女神色欢愉，咳了起来。“天意奈我何？”
“焚魂之术，没有来世，我救不了你”少年跌坐在地上，将她拥入怀中，神色莫名“我还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是啊，我本来想这么做的。”她抬手，抚上少年面颊眼神逐渐涣散“可偏偏我看到了，师尊，我以为你们长寿种族不太看得上我们这些要靠求仙问道来改变命运的，是我错了，师尊对不起”
“无碍，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少年轻叹“心无尘埃，这样也好。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梦醒之后一切就过去了，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