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书茗
正如人们街头巷议的担心所示,陈府里灵堂俱设,哀声恫天。
新娶进的几位姨娘依次跪在灵位前接受当家主母陈夫人的怒火:“你们这几个扫把星,门都没进,就把我的儿子克死了!”
陈夫人怒极又泣,在跪着的姨娘面前来回走动,握着鞭子的手愈发颤抖,“能进咱们陈家是你们的福气,但是你们之中居然有人想趁夜逃跑!你以为这种事情我能不知道吗?”
带着倒钩的鞭子在地上抽得啪啪作响,而后她于跪着的盛年跟前站定,额外又狠狠地对着地面抽了一鞭:“盛年,你居然和你的情郎谋图逃跑,你可知错?”
盛年把身板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不知!”
“你……”陈夫人气极,拿着手上的鞭子唰地抽向盛年,“你这个贱蹄子,你爹收了我们陈家那么多银子,你居然想跑。就是你这个灾星克死我儿子,你还不知悔改,我让你嘴硬,嘴硬!你可知错?”
情绪达到顶峰时,便无理可说。陈夫人愈发歇斯底里,鞭子抽人的力度越发狠绝。
“不知!”
“你可知错?”
“夫人,我父亲收了你的钱,这个我理亏。我无话可说。”,她咬牙切齿地忍受,“但我做的没错!”
盛年的身上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每新打一下,倒钩将早已存在的伤痕扯得更开,那些撕心裂肺的痛。痛极了,只剩下难以控制的颤抖和麻木。
那么触目惊心的画面,陈夫人打得累了,喘口气,等着盛年自己求饶。
“夫人,我没错!”盛年面色惨白,下唇咬出了血,只留那双坚毅的眼睛在血色满天里熠熠闪光。
“你这么有骨气”陈夫人眯起眸子,嘴里嗤笑,挥手道:“来人,把她给我扔去青楼!”
盛年被人架走前,看着面前那人狰狞的面孔,听到了地狱之音:“你嫌弃我儿子,你想找比他更好的人那我就让你挑个够……”
就算平时能故作镇静与坚强,但到了这种情境下,盛年慌了。
“夫人,你说的事实我并不反驳。你想要报复”她抬起头停顿片刻,迟迟难以开口,终究妥协,“我愿意终身……终身不嫁,给陈府做牛做马!”
陈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哼一声:“我们陈府要找下人多得是人来,哪需要你屈尊降贵”
“来人,把她给我拖走!”
“慢着!”一个男声靠近。
盛年全身轻飘飘的,觉得事情还有回旋余地,意识开始模糊,昏迷前仅听见那人说道:“母亲,大哥这姨娘咱们花了那么多钱买进来,现在这么白白送走岂不是很亏?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陈夫人道:“修儿,你说来听听!”
“不如将她们给孩儿玩玩,到时候孩儿玩腻了就送去青楼。这不是更好?”陈修洋洋得意地说。
陈夫人百般思量之下,最终同意,蝼蚁一般的人何足挂齿。况且这小蹄子还有两个弟弟和父亲,谅她也不敢再出多的心思。
次日,被治伤后的盛年和其他几个姨娘一块儿给抬入了陈府二公子陈修的院子。
宋明杀死陈府大公子后,当天夜间马不停蹄地赶到陈府,几经打探下,在一个偏厢房见到了伤痕累累的小姑娘。
穿着青衫的他微颤着手揉平她因疼痛而拧住的双眉。偶有一时,他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疗伤的能力,更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带她走。
“是谁?”那满身淤青的姑娘闭着眼睛嘶哑地问,见眼前人不回答,她摸索着他放在自己眉上的双手。
没有茧子,细细长长的手指,指腹温暖。
她绽开笑颜,眼眶红得厉害,闭眼用头微点示意他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你来了,你看看,都怪你!”
宋明见过许多姑娘,没有一个是像盛年这般直接的,直接得让人心疼。
“你怎么不说话了?”那姑娘闭着眼睛十分虚弱,“啊,我知道了,你心疼我了,对不对?”
她笑颜如花,单纯得好似她身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却不知坐在她床前的那人泪水潸然而下,他用手摸了摸泪珠,心底有些疼。
恍然间才发觉,原来这就是流泪啊!
“小年,我带你走!我们现在就走!”宋明作势要抱盛年。
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的手拦住,明明她没有睁眼,明明她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阿明,你后悔了,我也后悔了……我不走了!”盛年任性道。
“小年,陈大公子已经不在了,你不必再待在陈府!”宋明心里有些急迫,但还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说服盛年。
“但我爹和弟弟还在。”盛年幽幽道,缓了缓拍拍宋明的手,“我有时候觉得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帮我,替我杀了陈大公子,不过人世间都是无奈的。陈夫人原是想把我送到青楼,是陈二公子救了我,我得报答他。阿明,我和你约定,以后我会尽量与你常相见的!”
你走吧,阿明!谢谢你,再也不见!
盛年偏头不看他,逐客的意味明显。宋明呆住很久。
她拒绝了,那他以后该如何
“小年,跟我走吧!”宋明不愿放弃,继续说服她。
语气里是恳求,但动作不容置疑,他想背着她离开。
“滚……你走!宋明,你要是带我走,我会恨你的!”榻上的人言语冷漠,心情激动,咳个不停。
“我走,我之后再来看你。你别激动,好好休息!”宋明贪恋地看了盛年一眼,移步离去。
夜色苍茫,黯淡无光,大地笼上巨大的黑纱,令人窒息。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十分低落,房内有些异动他也没能敏锐察觉,以前的他不曾犯过这种错误。
直到他被仙术制服在地,他才知道身份大概被人发现,奇怪的是他丝毫不在意了。
入世这些年头,他常常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妖。他好不容易习惯当人,也就不再想被人族当异类相待。
他伏在地上不能抬头。只听见制服他的人说得肯定:“书茗!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他耷拉着头,声音里透出无力感。
“我可以帮你,不仅让你无形杀人,更能抹去这个人存在的痕迹。但我要你三分之二的灵力,如何?”
抹去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宋明诧异,他以为这人是来消灭自己的,却不想他竟然想帮忙。
犹豫过后,他又犹豫,被世人忘记是多么残忍!他没有资格剥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
故而他做不到。
“多谢,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你会更后悔!”宋明只听见那人说完后无影无踪,来去无形,一看便非寻常。
你会更后悔,不经意间就像一句万劫不复的诅咒。
宋明浑浑噩噩地恢复到以前独来独往的日子,他时常安慰自己,像她的那么聪敏灵慧定不会让自己吃亏。
时光如梭,碎成片片剪影。凝结了未来永恒,消散了过往时分。光鲜的是记忆,黯淡的是未来。
有一日宋明如往常来到福祥茶楼说书,刚走进茶楼,就听见客人在议论纷纷。
“翠花楼那个青雉姑娘真是太好看了,温柔如水啊!难怪陈家二公子对她一掷千金!”
“我看倒未必,那陈家二少肯定是图一时新鲜,你是不知道他比他哥更会玩!”一客人抿一口茶继续道。
“诶,此话怎讲,你快细细道来!”
“据说他哥死后,他将他哥抬进府的那些个姨娘全都纳入到自己院子里。好像是玩的过了,不出两个月,那些姨娘全死了!”
咚地一声,书本掉落在地。
宋明猛地冲上前,揪住那个客人的衣领,眼眦欲裂:“你说什么?什么全死了”
“他大哥的姨娘全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小年说明明是去陈修那里当丫鬟,怎么会这样?绝对不可能!
松开那位客人,宋明有些魔怔,他不敢相信。
“宋先生,您今天是怎么回事?”客人整整自己的衣领,对宋明的行径极为不满。
“空口无凭无据!”宋明果断训斥。
“诶,这就巧了,我刚好有亲戚是陈二公子院子里的仆从,他说的话还能有假!……”那客人开始炫耀起自己的亲戚。
听到这些,宋明登时站不稳,他冲出茶楼,任由身后前来听书的客人大呼小叫。
“宋先生,你回来!”
他抓到客人口中所说的仆从,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赤红着双眼吼着,“我问你,盛年在哪里?”
仆从吓得战战兢兢,“盛……盛年是”
“我问你她在哪里?”宋明失去理智,眼里爬满血丝。
“我……我想想,”仆从牙齿吓得打抖,“盛年……盛年……盛……啊你说的是阿年!”
又欲言又止,“阿年她……她死了!”
死了!多么轻巧的两个字,却用来形容那么重要的一个姑娘!
四肢瘫软,宋明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身体的气力。
“葬在哪里?”他低头轻问。
“……啊?哦!她……那个……”仆从支支吾吾,手指相绞。
“葬在哪里?”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一双血红的眼,嘴唇颤抖地吼叫。
“乱葬岗。”仆从嗡嗡地回答。
乱葬岗那就是家人拒绝认领了!乱葬岗她厉害得很,总能去些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仆从看着眼前的男子又哭又笑,状若癫狂,心里发寒。
只见这男子风一般地不见。
城外乱葬岗,一白袍男子疯狂扎进成堆的尸体,不管手指皮开肉绽,更无暇顾及被血染红的白袍。
募地他停下了动作。
宋明看着怀中紧闭着双眼的盛年,皮肤依旧红润细腻,显得她不像是个亡人。
这便是全部的真相了!
盛年,这便是你给我的结局了!
到底是你狠心还是我狠心!盛年,永久的孤独,唯有你能给我!
那一晚,苍州城外乱葬岗上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
“我求你!”男人虔诚地跪在自己的房内,奢求着那人的帮忙。
房内鸦雀无声,这天宋明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人影现身。
夜静悄悄的,安静得渗人。
幽冷之中,主意更加坚定。
如果不是他当时迟疑没有带她走,她就不会入陈府。如果不是他杀了陈家大公子,她也不会流到陈家二公子处。如果不是他没能把关于陈公子在世人里相关的记忆全部抹去,她也不会更加悲惨!
那个圆圆的小鹿眼姑娘充实了他的人生,堕落了他的灵魂。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为杀戮犹豫。
第二日宋明就发现自己在一本书里醒来,手脚戴上了三界最为坚固的灵力锁,在黝黑的环境里看到了稀薄的亮光,是一条简单的讯息:伺机即出。
灵力化成的光亮讯息一亮一熄,成了他被囚困多年里唯一的希望。
宋明的思绪收回,看着眼前的俊秀男子,又想起自己不知多少年岁后被那人从书中放出,那人告诉他:“我要你替我造个梦,入梦的这个人不能像你造梦的其他人,最后死于梦中。你务必要用自己的灵力在最后关头保一条命,至于到底能不能救这个人自有变数!”
玄烨见他迟迟发愣,眼神凄绝,心里不忍,但还是狠心说:“你有你的苦衷,别人也有自己的苦衷!我让你自己去看,此后再如何定夺我不拦你!”
玄烨将宋明瞬时间依次送到秀才娘子和屠户娘子处。
接着守着沉睡的沈溪开始施术。
宋明在被灵力转移前,模糊之间看到风华绝代的男子施转灵力准备入梦,胸膛中有股与其仙气相悖的灵力在隐隐流窜。
原来是颗魔心啊!
书茗造梦,一次只指定一人入梦,其他入梦者短暂剥夺原本记忆,皆为梦中人。
幽冥幻境,以有情堕无情,但愿入梦之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