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宋夫人带着翠竹和翠枝,宋锦玉带着知秋和秋菊,宋锦书和宋锦茂各自带了个小厮,一家人出行,安排了两辆马车,再加上护卫安全的人马,显得颇有些浩浩荡荡。
领头的护卫叫李全,是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皮肤略黑,粗眉大眼,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颇有些吓人。若非他眼神清明,自带一丝正气,怕是要被旁人看成一个恶霸了。
李全年轻的时候是大将军宋珩手底下的士兵,打仗的时候颇有几分英勇无畏,为人却老实善良。后来在战场上一只手臂受伤了,从此使不上力,便退下来了。
李全是个可怜人,五岁丧父、七岁丧母,又没有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只留下未成年的他。村里人都觉得他明个不好,是个不详之人,没人愿意亲近帮助。幸而李全的亲姑姑是个好心的,经常会从邻村过来看他,每次给他带够一段时间的吃食,让他磕磕绊绊的长大了。
后来两军交战,军队到处征兵,姑姑家三个儿子必须要去一个,李全得知姑姑一家为这事闹了起来,便主动上门,提出替代几位表兄从军。
那是李全自父母离世之后第一次去姑姑家,从军后挣了响银,李全也知恩图报给姑姑寄回去一半儿。后来战场上受了伤,李全回乡去看望了一趟,就投奔到宋珩这里给宋府当起了看家护院的人。
宋珩重情重义,对自己的老手下一直照顾有加,虽只是在宋府当一个护院领头,却给足他了尊重。就连宋锦玉他们几个都算是被李全看着长大的,见面时也会称其一声“李叔”以示敬意。
李全这人也知恩图报,办事一直都是尽职尽责,把自己的位置也不摆的很正,从不会觉得自己比府里其他的下人们高一等,和其他几位管事相处的很好。
这也正是宋珩愿意高看李泉一眼的原因,人老实、心思正,让人放心。
一行人马出发后,直接朝着城外而去,府里张管事昨儿就已经去城外搭建好了施粥棚,这个时辰,估计锅下的火正烧的旺,粥都快熬好了。
穿过了半个京都城,宋锦玉他们来到了城门处,马车也停下来接受询查。京都不比其他地界,城门口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都会被简单查看询问几句。
现在城外聚集了不少灾民,进城的检查更是严格,就怕有什么不该进来的人被放了进城。出城的检查到不算严格,平民无非是看一眼身份凭证,反倒是达官贵会被询问几句。
听着外面的动静,宋锦玉悄悄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就瞧见门口有一位士兵正在一本厚厚的大册子上记着什么。
“玉儿,坐好,马车要动了。”宋夫人提醒宋锦玉坐稳,轮到他们出城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出城门,宋锦玉从车窗看出去,城外的景象和她想象的半点不同。
她听母亲与兄长说,逃难来的灾民聚集在城外,宋锦玉原本以为那些灾民就在城门口外面的大片空地上呢。原来,他们竟连城门口不许呆,直接把灾民赶到了二三里之外的地方。
一路走来,还没到灾民聚集地安置地,就已经能看个个别零散的灾民。他们或是衣衫褴褛,或是骨瘦嶙峋,或是蓬头垢面……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来在南方的灾民。
宋锦玉心里有些不得劲,她常听人说,当今圣上是一个明君,爱民如子,自他继位后便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才让大启国如今这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宋锦玉想起某次宫宴见过的圣上,圣人身着黄袍,高高在上威严的很。宫宴上每一道菜,都是玉盘珍馐值万钱,那满满一桌子,吃都吃不完。
“娘,我们打算施粥多长时间啊?”宋锦玉突然开始关心起施粥这件事情本身来。她先前一直想出来,也不过是想看看热闹,这会儿,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就变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那些灾民吧,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灾难后的惨状悲痛,眼睛也没了神采,仿佛被灾难打进了泥坑里,挣扎着却爬不上来。
宋锦玉看着一个小娘子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的婴儿正弱弱的啼哭着,小娘子却无心顾及,只眼巴巴的盯着远处熬粥的大锅,甚至都不敢走近些。
马车从她身边经过,她惶惶恐恐地搂紧啼哭的孩子,直接就跪在路边低下了头。
宋锦玉不忍再看,匆忙放下帘子收回了视线。
宋夫人显然也瞥见了这一幕,拉过女儿的手轻拍着,安抚到:“玉儿,我们原本计划施粥十日,给到这儿的灾民们一个缓过劲儿的时期。不过,若是米粮价格不涨,我们可以一直施粥直到你爹平安归来。”
宋锦玉这会儿脑海里全是刚刚跪在路边的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她心里发闷,轻声问道:“娘,我们可不可以收留那对母子,或者给他们些银钱?”
宋夫人轻叹一口气,她刚刚也瞧见了,同是女子,那女子又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孩,她如何不心生同情呢?
“玉儿,灾民这么多,可怜的人那么多,我们如何能帮助得了那么多人?每日施粥,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便是尽力了。”
“而且,玉儿,你可知那女子为何没像其他人那样跪地乞求乞讨?”宋夫人反而问出了一个问题。
宋锦玉想了想一路过来见过的几个灾民,无一不是想要讨要食物钱财,这般一想,这女子跪地不语倒是与众不同。
“可是因为她顾及面子,不想开口求人?”
宋夫人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做,何况是放下面子。你见她双眼盯着那面的施粥棚,就该知道,她不会是个死要面子的迂腐之人。”
“那是为何?”
宋夫人看见窗外,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施粥棚所在处,外面聚集地灾民众多,各种小声说话的声音、咽口水的声音,挤挤攘攘的,显得又乱又嘈杂。
李全带领的护卫保护着两架马车,周围隔开一大批空地,张管事带着人也迎了上来。
宋夫人掀开帘子前,轻声说到:“因为那位小娘子是个不愿弯下脊梁的人,像那样的人,灾难是打不倒的。”
“玉儿你随娘一起下车,待会儿紧跟着娘和你两个兄长,切不可乱走。明白吗?”
宋锦玉微微愣神中本能地点头答应,一下马车知秋秋菊二人便迎了上来,一左一右站在身侧。
母亲穿的很讲究,一身衣服华贵却不张扬,翠竹和翠枝也能镇住场子,一左一右护在宋夫人身侧,半点不惧怕周围紧盯着他们的灾民。
宋锦书和宋锦茂也走过来,站在宋夫人和宋锦玉身边。
张管事见主家都站好了,立马开始说话:“在场的各位乡亲父老,这几位便是西北大将军的宋珩将军的家眷,此次南方水灾,非人所愿。宋府能力有限,却也愿尽绵薄之力,施粥以助大家渡过难关。”
“夫人,您既然来了,可要讲几句话鼓励鼓励这些远道而来的人?”张管事恭着身子询问。
宋夫人上前一步,扫视了一眼里里外外围成圈的灾民,只看见乌泱泱的人头,似是看不见尾。
“诸位,你们既然不远万里逃难来到这里,那一定是想要求生存的。人都说故土难离故土难离,南方多地遭遇不幸,先是水灾后是瘟疫,确实很难,你们身无长物的来到异地他乡同样不易。”
“但是,灾难总有一天会过去的,有很多人都正在为了赈灾事宜而东奔西走,也同样有许多人愿意伸手援助之手。我希望各位远道而来,是来避灾的,而不是将灾难带到这个地方。”
“我们将军府,从今天开始施粥,望各位不要哄抢粮食扰乱秩序,我们释放善意,愿助大家伙而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却并非人善可欺。若有人心生贪念心怀不轨,也不要怪我们护卫手中的刀剑无眼了。”
“今天特意携家人至此,也是为了让大家伙儿看到我们施粥的诚意,我们并非是做做样子,是真心想帮助你们。也希望你们学会自助,年轻有力的,该找活计的就去找事做,等过些时日,南方安定了,诸位就可以返乡生活了。”
下面一阵鸦雀无声,那些主动不远万里从南方过来,经过北省诸地径直跑来京都城的,没有多少是真正土里刨食的人。而那些真正的灾民能走到这里来,大多是随大流一路被人哄骗过来的。
这些灾民,看似可怜,可他们之中,定然有许多人是知晓权势,也畏惧权势的。或许,其中还有隐藏着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
宋珩和宋夫人施粥,为的是帮助那些真正的灾民。他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却发现只是徒劳的跑了一趟,除了远离了灾难,却根本寻不到安身之所。没有粮食和钱财,又没有住所和田地,忍饥挨饿,前途迷茫,自然绝望。
有人跪下磕头道谢,越来越多的人跪地,乌压压的人群几乎立刻矮了一片,大家都在感谢将军府大义。
宋锦玉心神震荡,看着这些被短短几句话就感动的涕泗横流跪地致谢的人,脑海里浮现的第一想法,竟然是他们可真容易煽动,也真容易满足啊。
为了安全起见,宋锦玉他们并没有在现场停留许久,一行人打了个转儿就启程往回走了。宋锦玉都有些懵,她还以为,她们会在城外一整天呢,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帮灾民们舀几勺子粥啊!
倒是不曾料到,宋夫人原本并不打算亲自到现场,后来见宋锦玉一直想去看看,思量之后,才安排了今天这出。
宋锦玉坐在摇摇晃晃回程的马车里,看着车里知秋收拾的那个小包袱,陷入了沉思。
她昨天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居然还想的要收拾些东西带着呢?
宋锦玉拿过小包袱,取出里面的一盒子点心,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只觉得一片痴情付水流,多情总被无情扰。
“娘,我带包袱出来时,你怎么不给我说说啊?”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呢?你可见娘和你两位哥哥有带什么东西?不过你是女孩子嘛,多备些东西也是好的,有备无患。”宋夫人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