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第六章: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景礼离开之后,卿长歌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凉亭。
当景礼明白一个恨你的人,突然对你好是为了害你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小公主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直勾勾盯着她胸前的伤口,露出震惊,恶心的表情。
“你是妖怪!”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小公主捂着自己的脖子,脸色发青,一步步往后退去,“当初你救活我,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还是瞒不住,景礼将干净的衣裳披在身上,随后给公主跪下。
“是你的心是吗?”卿长歌再一次问她。
景礼木讷地点点头,就看见小公主跑到一旁,大声地干呕起来,娇艳的小脸涨得通红,恨不能将自己肚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公主!”有守在暗处的宫人走出,给她递上了清水漱口。
“失了心还不死,你真是个妖孽!”小公主止住恶心之后,才冷冷地望着她,打量之余又带着恐惧,“我要去告诉赋哥哥,告诉全天下的人,你不是人,你是妖!你是吃孩子脑髓,无恶不作的妖怪!”
景礼望着她,连连摇头,“我没有作恶,也从未吃过孩子的脑髓,我和你们是一样的!”
卿长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嗤一声:“一样的?哪里一样,我们有心,你有吗?谁会信你不作恶,妖都不是好东西!来了人间,肯定是有所图谋,想要毁了人间的安宁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来找人!没有想过要毁了人间的安宁……”她无措地辩解,却没有一个人信她,小公主带来的宫人都用一种害怕憎恨的眼神望着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一只妖物说得话?”小公主冷笑地俯视她道。
“我可以离开苍德赋,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景礼从喉咙里,用沙哑绝望的声音挤出这句话。
他的心中本来就没有她,她的离开对谁都好!
小公主本想逼出她这句话来,但亲耳听见之后,却又改变了心意,“不!我不要你离开!赋哥哥一心想要纳你为妾,我怎么能伤了他的心呢?”
景礼这才注意到卿长歌的身后点着一个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只锅,锅里面是烧化了的铁块。
焦黑色的铁块,融成了暗红色的铁水。
“你是妖,失了心都不会死,喝下这些铁水应该也不会死,是吗?”小公主含笑问她。
景礼瞳孔放大,望着暗红色的铁水,连连摇头。她不知道会不会死,她也不知道滚烫的铁水入喉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只要你喝了铁水,我就帮你守住你是妖的秘密。”等这贱婢再不能开口说话,变成肠穿肚烂的废人,看她还怎么施展妖法勾引男人。
景礼没有说话,将头埋在自己的胸口,活着真的好难。
她想留在人间,想像一个平凡人那样活下去,为何都不能!
来年的桃花,怕是看不到了……
“怎么不答应?”小公主站在她的面前,威胁道:“那我就去告诉赋哥哥,到时候赋哥哥会怎么看你?说不定你的身份还会给苍德国公府带来麻烦,百年世家会因为你这个怪物,毁于一旦!到时候有多少人因为你而受牵连,人头落地,你想过吗?”
“我……”景礼张了张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若知道因为自己,会有无辜的人受累,当初就不会贸然闯入红尘。
“你就选一个吧!是喝下铁水,还是牵连无辜的人,包括你一心想勾引的赋哥哥。”
有选择吗?
她是妖的事情一旦暴露,公主不杀她,也有其他人想要她的命。
既是这样,就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人间容得下十恶不赦之徒,却容不下一只善良的妖怪。
“我喝……”抬起的面容平静,像是落雪后无波无澜的湖面。
只是一瞬间她眨了眨眼,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两个宫人上前来,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没有挣脱逃跑的可能。
小公主靠在青墨色团花软垫上,津津有味地望着这一幕。
“喂她喝!要快些,免得叫赋哥哥发觉。”
来人端着大锅走到她的面前,锅底余热未消,热浪逼人。压着她肩膀的宫人,一人用手捏住她的颌骨,让她闭不上嘴巴,也不能咬舌自尽。
暗红色的铁水被人盛出,携着热气送到了她的唇边。
景礼面无血色,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滚烫的铁水入喉,似是吞下了一把锋利的刀,一路往下烫开了她的血肉,绞开了五脏六腑。
“啊——”从被铁水烫得血肉模糊的喉咙深处,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一声之后,她再也不能说话了。
靠在软垫上的卿长歌被她这声惨叫,惊得跳起,不停抚着自己的胳膊,想要抚平那些竖起的寒毛。
她从没有听过这样叫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她只想给那贱婢一点教训而已,没有想过她会这么痛。
正在国公府里找卿长歌的苍德赋停下了脚步,心口兀自跳个不停,他刚才像是听见了景礼惨叫的声音。
那样痛不欲生的声音怎么会是她发出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公主?”饶是几个宫人胆大,也再下不去手了。
她们看着景礼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喉咙,烫穿的喉咙中发出古怪嘶哑如同野兽的嘶声,身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裳,惨白发僵的脸再无一点人色。
“我们快点走,说不定很快赋哥哥就要找来了!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卿长歌心里没底,她担心苍德赋知道后会责怪她残忍,再也不能原谅她。
宫人七手八脚收拾东西,跟小公主一起走了出去,将倒在地上,不停痛苦挣扎的景礼一个人丢下。
苍德赋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痛得失了人形,死死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死不瞑目一般望着屋梁。
“景礼……”苍德赋的声音走了调,让她躺在自己的怀里。
“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是谁干得?”凭他缜密的心思不能猜出折磨她的人是谁,只是苍德赋自欺欺人地不敢说,也不敢去相信。
景礼闭了生疼的眼睛,痛到极致,反而流不出泪来。
“你伤在哪了?”苍德赋慌乱无措地问她。
景礼连抬一抬手的力量都没有,卿长歌答应她,只要她喝下铁水,就不会说出她是妖的事情。
作为交换,她同样不会告诉苍德赋,伤她的人是谁。
还有一个月,小公主就要嫁给他为妻,她也不愿苍德赋生出芥蒂,反正她已是个将死的人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看得越清楚,就要承受越多的痛。自欺欺人,也好。
苍德赋垂首,望着她满是冷汗,苍白失色的容颜,目光停留在她的嘴唇上。
唇瓣的纹路间有鲜红的血迹渗出。
“景礼张开嘴!”
他说了几遍,怀中的女人像是听不到一般,仍是死死地抿紧嘴唇。
苍德赋心急如焚,最后不顾她挣扎,用力将她的嘴扒开。鲜红的血混着肉沫打湿了他的手背,苍德赋脸色渐渐变了,仔细去看,才知道她在剧痛之下咬碎了自己的舌头。
以痛止痛,到底是何种痛楚,才会让她自残般咬碎自己的舌头去抵挡。
“你说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着。
景礼望着他,她想说话,却再也不能说话了。“我一定会治好你!”他俯身,将细密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鬓发间。
他知道是谁害她如此,他却不想去追究,唯一能做的就是治好她。说来,她在苍德赋的心目中,远远比不上卿长歌重要。
景礼留在了不归楼内,还住在原来的房间。
她痛得不能睡觉,整日整夜地睁着眼睛,苍德赋时常来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看她痛。
他不知她到底伤在了哪里,但她再也不能说话了,甚至再也不能咽下东西。
喉咙间像是布满了荆棘利刺,每吃下一口东西,都叫她痛不欲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景礼躺在床上,睁着放空的眼睛,像是在眺望很远很远的远方。哪怕苍德赋坐在她的身边,她也不曾去看他一眼。
每日,她仅能勉强喝下稍许的汤,身子渐渐消瘦,薄薄的一层伤痕遍布的皮裹着细弱的骨头。
暮春过后,桃花满地。她的生命也快走到了尽头。
“景礼别睡,醒来吃点东西,你不是想去江南看桃花吗?我带你去?”她被身旁坐着的男人唤醒,闻到他手中参汤传来的香气。
最初的剧痛过后,她从夜不能眠,转为了昏睡不醒,也许睡着睡着,就再也不会醒来。
被扶起的景礼,对上苍德赋担忧的眼睛,轻轻露出了笑颜,她的纤细无力的手指在苍德赋的掌心上划过,“时日已过,江南桃花都谢了。”
苍德赋握着她的手,轻声又坚定道:“定还有未谢的桃花,从玉安到江南只需三日路程,我带你去看,只要你不再这样无声无息地睡下去……”
他想留下些什么,却不知错过的花期,只能留等明年。而错过的人,只能留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