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鼓暮萧声狼烟起
第三十六章:鼓暮萧声狼烟起
几日连胜,狄戎士气大消,真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夜明星稀,可见翌日会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苍德赋去了太子的军营中商讨军情,三更已过还没有回来。
景礼拿起银剪,将灯花剪亮了些,明日该有一场大战,前几次上战场,苍德赋都不曾把不归楼里的人也带去。
而明日,他们要随主子一同上战场杀敌。为此,阿七还特意交了她骑马,学会之后,倒也不难。
想着,景礼眼皮就开始跳了起来。
修成人形之后,她再不能窥测天机,但总比凡人要敏锐许多。
这一战,只怕是劫难!
苍德赋撩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景礼还心不在焉地坐着,一看见他,就开始铺起床铺。
待苍德赋洗漱完之后,景礼来到他的后背,帮他解了身上的外衫,忽然道:“明日可不可以不与北狄开战?”
他转过身子望着她,锐利的目光甚是逼人。
“为何?”苍德赋问道。
“因为……”她不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她是妖身,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吞吞吐吐一会后,苍德赋软了目光,继而转过了身子,“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上战场,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北狄很快就要退守关内,到时就将易守难攻。将他们驱除边塞还不够,必须要让那帮狄戎尝到痛的滋味。”敢犯昭国者,虽远必诛!
身后的女子一直默然无声,苍德赋忽然转身,毫无预兆地将她搂入了怀里,“这是苍德一脉赋予我的使命,我必须为天下而战。明日我领兵前锋杀敌,太子随后支援。这一战,事关重大,所以我才会动用不归楼中人。”
景礼靠在苍德赋的怀中,墨色长发散落在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只能听见身后男人安稳的心跳与怡人的嗓音。
很久之后,她再琢磨苍德赋的这番话,她才明白,在大战之前,这个男人就已经想过了最坏的可能。
然而,背负在身上的枷锁与使命,让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安心,一切有我。”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将景礼一同带上战场。最后,他还是想带着这个女人,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同生同死。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不想再看见她受伤,哪怕他是主子,她是仆人。
做梦也想到的事情,他竟对不归楼中卑微的女杀手,动了心。
景礼埋首在他胸前,从唇角到眉梢都写满了快乐。
她心心念念追寻两世的人,终于对她上了心。
明日哪怕是劫难,她也会守护在苍德赋的身边,用命去换他的一世平安。
天没亮,就出兵了。
马蹄裹了布巾悄然无声,袭向北狄的营寨。
战鼓擂响,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日出,火烧般的云彩堆积在天际,照亮了战场上遍地狼烟白骨,也照亮了她满手的血。不归楼中十人围在苍德赋身边,宛若鹰隼展开的翅翼。突围,深入,直杀得北狄军队丢盔弃甲而逃。
先头队伍剩下不足两万人,而苍德赋领着这两万人追去了北边腹地。
有人察觉出了不对,“苍德少爷,敌军虽有伤亡,但我们不能贸然挺进,以免遭了围剿埋伏。”
苍德赋没有说话,黑色冷澈的眸中,永远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追进去!”他轻轻吐出一句,神色从容。
“不妥!苍德少爷,如此贸然深追,后援来不及跟上,只怕会吃大亏!”
苍德赋拔出了手中的剑,“我为主帅,一切听我命令。谁在多言,扰乱军心,当斩于此剑下。”
如此一来,谁都不敢再说半句。两万大军挺进,马蹄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四周山峦起伏,不见溃逃的狄军身影,而是一片空谷安静,静得叫人心里发慌。
苍德赋扬起手背,万军止步。
军中幕僚方才松了一口气,眼下再退回去还来得及,却不曾想听见马背上轩昂而立的声音,缓缓说道:“留五千军,在此截杀。”
幕僚就笑了,二万人马,人数本就不多,再留下五千兵马在此截杀,能截杀到什么?
那一万五千兵马再往前走就是送死。
这河流便是一道网,过了河,就是入了网,再无往后退路。
百年苍德国公府说来历代都是人才辈出,如今看来,也只是名不副实罢了。
妄自尊大,就让国公府里的小少爷尝尝吃败仗的滋味。幕僚摸着胡子幽幽一笑,也不再劝。苍德赋望着身边与他并排的女子道:“景礼你退回去,守在河对岸。”
“不!”她坚定而果断地摇摇头,生死由天,她追寻了一千年之久,绝不会让浅溪的转世在自己的眼前出事。
“我是你的女人,不论生死。”她一笑,像是江南春光下开了满树桃花。
苍德赋不再说话,扬鞭抽在马背上,“剩余一万五千兵马,随我过河,击退狄戎,还天下安宁。”
过河之后,不多久就听见蜂拥而至,急促奔腾的马蹄声。
旌旗招展遮天蔽日,腾起的烟尘中杀声震天。
身后河流拦住去路,而身前是狄戎二十万大军。
这一战,绝无胜算可能。他们果真中了计,受了狄戎的埋伏。
在二十万大军面前,区区一万五千兵马,显得渺小至极,不堪一击。
出乎狄戎意料的是,面对多过自己十倍的敌人,这一万五千兵马也不曾乱过,退过。
一万五千兵马看似少,个个却都是苍德赋一手挑选出的精兵。
计中计,谋中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到此已无退路,那便杀出个去路!”素手轻弹,一声锐响,剑已出鞘。
山峦间,卿安念正率领三十万大军从背后围剿,这条河是道不易趟过的天堑,拦住了他们,同样也拦住了狄戎二十万大军。
他们眼下所要做的只有拼杀,能多活一刻算一刻,为从后面围剿的卿安念争取更多的时间。战鼓声响,二十万铁蹄踏尘而来。
北狄旌旗遮天蔽日,耳边只剩下杀声与刀剑相撞的声音。
“景礼,你多小心!”这是苍德赋最后一声叮嘱,从她耳边拂过,恍若诀别。
“主子!”她看他策马扬鞭,从自己的身侧擦肩而过,琼玉白马踏风,马背上轩昂的背影逐渐远去,被涌上来的狄戎士兵挡住。
他一人握剑,所过之处,血溅三尺,万军莫挡,生生杀到了北狄主帅的前面。
身后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苍德赋身影微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再没有这段记忆。似乎也有一个女子这样撕心裂肺地叫过他的名字。那时他还不叫苍德赋。
她叫他,浅溪……
一万五千人对二十万兵马,是必死之局。尸横遍野,昭国军,一个个倒下。
守得天下昌顺,百姓太平,纵然是死又如何?
能死在战场上,与她一同魂归地府,他已满足。百年簪缨世家,历代英魂,宿命如是,他逃不过,也不想逃过。
人固有一死,终须死得其所。
三千帝王业,尽在沙场间。
白马一跃,他恢弘一剑,三千兵马尽去。
北狄主帅再难安坐马上,提着双锤,踏马迎上。一瞬,金戈相击,火光四溅,如凤长鸣。
不归楼中只剩下四人,景礼强撑着不肯倒下,驾着身下的战马,她想要赶到苍德赋的身边去。
若是死,她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奈何寡不敌众,十倍之差,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景礼张开手中的鞭子,挡住了身前的三刀,却没有挡住身后的长戟。
利刃没入体内,猝不及防的剧痛传来,她握紧了缰绳,才未从马背上摔下。
耳边响起狄戎的笑声,“瞧瞧,上阵杀敌的竟是个小美人。”
刀光挥过,身下战马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被砍去了双腿,跪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她狼狈地从马背上滚落,沾了满身灰土,吐出了一口血。
四个狄戎士兵向她围过来,脸上的笑意,叫人恶心害怕。
景礼捂着自己腹部被刺穿的伤口,想要站起身子……
漫长的征战,已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单膝跪在血染的地上,她还未忍痛站起身子,就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回尘土里,有人重重地踩在她的背上。
天地似乎都在摇晃,景礼挣扎了一会,脸贴在自己方才吐出的血上。她透过晃动的北狄敌军,看见与敌军主帅交手的苍德赋。
三支箭羽飞出,射在他的身上。
“不!”她抬起血污泥泞的面容,艰难地伸出手,想要能接住从马背上跌落的苍德赋。
时光一点点被拉长,放缓。背中箭矢的苍德赋听见了她的叫喊,转身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一眼似有留恋。
在下一瞬,巨锤就砸向他的胸口。
景礼眼睁睁望着,滚烫绝望的眼泪夺眶而出。
骨碎的声音清晰响起,她怔怔看着他吐出的鲜血染在狄戎主帅的甲衣上。
那双恍如玉璧的手,沾满了血,落在死人堆中,轻轻滑落,便再也不动了……
“苍德赋——”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含血带泪,叫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