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回京
第八十二章
方才惊慌的二人俱是一怔。
经过谢清纬施针,萧珩体内的毒已被克制,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倚在车门旁,看向季风:“事情办得如何?”
季风讷讷道:“办、办好了,于文亮已死,奏章也交给了周长史。”
萧珩松了口气,放下帘子,“不必回陇西了,去西蜀。”
“去什么西蜀?你不要命了?”谢清纬眼疾手快挡住了他的动作,“你别转移话题,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扬起,“只是些寻常毒物,倒要不了我的命。”
谢清纬瞪大眼睛,“你别欺负我见识少。”
寻常人身中其中一种,就能魂归地府了,更遑萧珩身上这乱七八糟的毒加起来至少有七八种之多。
“以毒攻毒不行么?”萧珩虽是倚在门框处,但脊背直挺,语调平和,轻松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清纬大受震撼,他虽听说有些毒物可以互相克制,但像萧珩这般生猛的以毒攻毒之法他还是第一次见。
萧珩缓缓道:“南疆有种蛊,由三虫三草六种毒物制成,剧毒无比,名曰长生。”
“剧毒无比还能叫长生?你糊弄谁……”说到这里,谢清纬忽然一顿,恍然道:“难道你身上的某种毒,需要这长生蛊来压制?”
萧珩的点头再次刷新了谢清纬的认知,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他暗自咋舌,“除了你说的什么长生蛊之外,你体内还有种奇怪的蛊毒,具体是什么还探查不出,除了以毒攻毒互相牵制,我一时间也当真寻不出旁的解毒之法……”
谢清纬正感慨用毒和下毒之人的高明,季风却是听得心惊胆战,“这些毒可会影响殿下的身体?”
“自然会的。”谢清纬道:“寻常药都有三分毒,更何况你家殿下现在是直接在身体里养蛊,若非他内功深厚,换个普通人怕是早玩完了。”
对于这一点,萧珩不置可否,只道:“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现在不宜讨论这些,先回西蜀吧。”
毕竟圣上有旨,他们需得在规定的时间抵达藩地,季风向谢清纬再三确认暂时无碍后,才驾车往西南走。
马车内,萧珩闭目养神。
谢清纬就坐在他身边,盯着他病态苍白的面容,犹豫许久才道:“你……当真要继续瞒着她吗?”
萧珩眼睫微微振动,不语。
谢清纬收起往日的嬉皮笑脸,叹了口气,“虽说靠着长生蛊可以续命,但这过于痛苦,终究不是根治之法,你也不能每次毒发都找借口避着她,只要你们日日相对,郡主早晚会发现端倪。”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寿数。
只是这些他不说,萧珩自己也应当是知道的。
萧珩缓缓睁开眼,望着车顶坠着的一排流苏,眼神晦暗,“……我试过离开她,但是我,做不到。”
声音像是夹着砂砾,沙哑得苦涩。
他低喃道:“所以我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谢清纬愣了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若是在此之前,也许他会劝萧珩给长宁找个好归宿,至少也能保证长宁后世无忧,可如今他们心里都有了彼此,他便不适合再说这种话。
萧珩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心中所想,笑了笑道:“你怕我会让阿宁年纪轻轻当了寡妇?”
谢清纬轻咳一声,“毕竟你这身体……”他试图委婉地表达一下。
萧珩没有接话,转过脸望向窗外。
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除了他,又有谁能真的守护阿宁一生一世呢?
李元修吗?他性子太软,家族关系复杂,嫁给他,未必喜乐。
恍惚间,萧珩眼前像是又飘起了苍茫大雪,一瞬间将他拉到普济寺的那个雪夜。
熟悉的红色倩影款款而来,那时的长宁和现在不同,相貌彻底长开,美艳不可方物,一袭皇后朝服,举止端庄,行走间步步生莲。
只是眼睛黑沉沉的,少了往日的灵动鲜活,布满消沉的死气,俨然是个华丽的牵线傀儡。
他想起来了,他死在长宁二十六岁那年。
死后,他的神识随着她离开,从普济寺到椒房殿,终日盘桓宫墙之内,他像是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游魂,只有本能地跟着她。
他看着长宁独自一人守在宛如冷宫的椒房殿,方知原来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一切风光体面,都只在他回京时才昙花一现。
他不在了,拓跋临便反复搓磨她的铠甲,碾压她的尊严,摧毁她的意志,放任旁的女人羞辱折磨她……
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珍宝啊。
却被消磨了所有棱角与光彩,悄无声息地死在那年的最后一场雪里。
萧珩心口又是一恸。
隔世记忆不堪回首,但也能证明,他至少还有十一年的时间。
为她铺路,足矣。
萧珩嘴角勾起,笑容里却隐隐带着三分苍凉。
谢清纬看不懂他的笑,总觉他这次醒来后怪异得很,不由疑惑地伸出手背试探,“你莫不是发烧,疯了?”这种时候,他怎么笑得出来!
萧珩挥开他的手,“只是想到一些事情罢了。”
“什么事情?”谢清纬又一次好奇地刨根问底。
萧珩睨了他一眼,倒也不避讳,“娶妻喜事,不过,这和你有关系吗?”
谢清纬一噎,随即恶狠狠道:“你最好别有求我的一天!”
说完撩开帘子蹿出去和季风做伴了。
车轱辘滚滚向前,历经数日,终于出了雍州地界,他们即将踏进蜀地,行到一处驿站歇息时,一抹风尘仆仆的白影忽然拦在车前。
“小女秦初云,自请与殿下同往西蜀,还请殿下答应。”
长宁拿着之前离京时萧平给的玄铁令牌,一行人化作商队,身边的威远军也乔装成护镖人,回京途中一直都很太平,也没遭遇什么盘问,很顺利地便到了上京。
上京不少人都认得裴琅,他不好继续跟着,便领着其他人到郊外一处庄子下脚,由裴玖舞带着十几号人亲自护送长宁进城。
两人扮做男装,商队又不起眼,进城后就绕开繁华热闹的坊市,直接拐进一条窄巷,到了伪装成饭馆的天机分阁。
裴玖舞一早便传了信,车队刚到,就有人从后门出来迎接,双方对了暗号之后,长宁才敢揭开头上的斗笠。
接头之人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
长宁听出一丝异样,“可是我不在的时候,王府出事了?”
接头人面色一言难尽,四下环顾后,低声道:“二位先随我来。”
等后门关上后,接头人才道:“郡主刚离京不久,便有人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阁主都以郡主风寒为由回绝了,谁知秦王府的人还是不依不饶,再这样下去,怕是遮掩不过去了。”
长宁微愕:“秦王府?”
拓跋临已经封王了?
“哦对,郡主不在,应该还不知这件事。”接头人解释道:“就在前几天,皇上已经册封二皇子为秦王,分封雍州了。”
长宁与裴玖舞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接头人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这是来访者的名单和来访时间。”
长宁接过匆匆扫了一眼,除去一些向来与王府关系不错的官家小姐夫人,来得频繁的就是相府和秦王的人。
李夫人曾递过几回帖子,但除此之外,还有李文恭的名字,他下帖的次数甚至不下于李夫人。
李相过世后,皇上调陇西郡守李文恭暂领丞相一职,是以相府如今的主事是李文恭,李文恭虽年长许多,却与萧珩同为谢老爷子门生,他来拜访,长宁勉强理解。
但秦王她实在不想理解。
而且,帖子全是给她本人下的,无关萧珩。
长宁忽然抬起眼皮,“二皇子封王了,大皇子呢?”
接头人摇了摇头,“至今还是皇子。”
长宁心头一跳,这实在不合理。
大皇子是嫡是长,按道理册既封了二皇子,就不该落下大皇子才是。
接头人看出她的疑惑,又道:“郡主有所不知,二皇子虽是庶出,生母德妃又不得恩宠,但他已和程家嫡姑娘定了亲,婚期就在半个月后。”
联姻之举,已经摆明了程家的立场,他们将彻底站在拓跋临这边。
程家家大业大,皇帝册封拓跋临,一来是让即将成为程家女婿的拓跋临身份好看些,也算给了程万里脸面,二来,封王以后,按理说是无缘太子之位了。
可难就难在,皇帝并没有同时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众臣不免又对拓跋临多了几分希望。
长宁轻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裴玖舞却是眉头一皱,“哪个程家姑娘?不会是程雨柔吧?”
长宁眨眨眼,“裴姐姐认得?”和裴玖舞同行这么久,她已经改口换了称呼。
“认是认得。”裴玖舞表情有些复杂,“从前我们是一个学堂的,不过关系不好就是了,他爹坑了我爹,她又坑了我……”
说到这里,裴玖舞止住话头。
长宁忍不住追问:“发生了什么?”
裴玖舞这才将原委说出来,“就是之前有段时间……也不久吧,大概四年前,皇上还没登基那会儿,德妃娘娘还是李侧妃时,就派人向我爹询问过,想给我和二皇子说亲,听说这事儿还是二皇子自己提议的。”
裴玖舞至今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寻思着我们面都没见过两回,他怎么就想和我定亲呢……”
“不过没等我爹回绝,我爹就被贬到边关去了,后来就听说婚事被程家大小姐截胡了,但别人不知道的,以为是我被二皇子甩了,害我被人好一顿笑话。”裴玖舞神情愤愤。
长宁眼底浮起讥讽之色。
想来前世拓跋临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手里的威远军,这一世,威远军被萧珩握在手里,他便打起手握禁军的裴琅父女的主意,后来裴琅被贬,他便看上了程万里的女儿。
不愧是天性凉薄之人,在拓跋临眼里,婚姻只是工具。
当真是令人恶心。
不过细细算下时间,拓跋临的白月光——后来宠冠六宫的李仙儿也该出现了吧?
不知那弱质纤纤的李仙儿与骄纵不可一世的程雨柔互相斗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