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许漱石口口声声要求按许家老规矩办,专门找测日馆测算贺家登门的日子,列了密密麻麻四五页规矩,包括何时出门,进门先迈哪只脚。
这侮辱性极强的所谓“老规矩”,多少有点刁难和不情不愿在里面。
逸敏在许漱石身边十年,也算摸清了他的脾性。
他须得永远高高在上,须得让人敬畏臣服。
但凡贺家越过一点次序,不服从他的要求,或者在这繁琐封建的“规矩”中表现不爽快不乐意,许漱石一准出尔反尔。
逸敏不能坐视两家不欢而散,绞尽脑汁要在他跟前殷勤讨好。
钱对许漱石只是一个概念,花钱完全哄不了他。
画画什么的特长,周期太长,她耗不起,更不会拿速成品去糊弄亲爹。
她能做的只有不遗余力展示诚心和孝心。
许漱石一早起来闻见糊味,逮着从对面套房出来的许峤问:“什么东西烧焦了?!”
许峤先吩咐把烟感警报关了:“我去看看。”
闭着眼都知道绝壁是逸敏在干“好事”。
果然,走到楼下,乌烟瘴气的厨房里隐约显现逸敏手忙脚乱的身影。
许峤捏着鼻子冲进去:“姑奶奶,你又整什么黑暗料理?”
逸敏从烟雾里钻出来,脸上两道漆黑:“等会,今天应该能成功。”
她说的激动,一转身,锅铲掉了,本来提心吊胆在一旁的温姐和小林异口同声“小心”,同时伸手去捞。
锅铲落地,砸在瓷砖上,清脆响亮,油滴子溅到了许峤新制的皮鞋和西裤上。
这几天温姐和小林可算见识了逸敏的特殊技能:不管什么食材,她总能做成一坨焦炭。
油锅浓烟滚滚,温姐呛得呼吸道跟粘了一层土一样,咳得肋骨险些骨折,忙忙把窗子打开:“许先生,您劝劝她,别做饭了行不行?”
许峤眼疾手快把火灭了:“不会做别逞强。这哪叫做饭?简直制/毒。”
逸敏意识到“讨好他的胃”这条路走不通,多少有点沮丧:“我这不是想亲自做饭给爸爸吃嘛?谁知道会这样。”
温姐哀怨祈求地看着许峤。
“温姐,明天给厨房装把锁,省得天还没亮就有人起来烧厨房。”
又被人鄙视,逸敏气得瞪眼:“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许峤把逸敏碾出厨房:“做饭讲究天赋,你就不是这块料。贺向海要知道你的壮举”
逸敏撇脸:“不许告诉他。”
许峤看她烧厨房都不怕却怕糗事被贺向海知道,不禁莞尔:“至于紧张成这样吗?爸爸又不会吃了他们。再说了,你想探口风,也不用赌上全家人,你看温姐,脸被你吓成土色了。”
逸敏嘟囔:“我怕爸爸发脾气,向海倒也罢了,毕竟是小辈,万一给贺伯伯和姑姑脸色……”
说到这,厨房里浓烟渐渐消散,满地狼藉原型显露,逸敏自己也觉得辣眼睛:“对不起,温姐。”
温姐摆手:“没关系,没关系,交给我们,您上去换件衣服洗一洗。”
逸敏欠欠身,怏怏地上楼。
楼梯口,两个看护正陪着许漱石往下走,逸敏赶忙低头,试图蒙混进房间。
“站住!”许漱石喝住她。
逸敏一定,不敢回头:“我换衣服去。”
“转过来。”
逸敏慢悠悠转过去。
“过来。”
逸敏垂着头,尽量不让他看见脸上脏兮兮的黑印。
许漱石抬起她下巴,咬牙切齿:“贺向海叫你这么干的?”
逸敏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没用,一顿饭也做不好。”
许漱石气得血压高。
真是女大不中留,他自己舍不得让她动一下手指,她倒好,为了贺向海,又是做饭又是陪他散步看戏,殷勤的连傻子都看得出另有所图。
“你就这么喜欢贺向海,我还没怎么样,你就杞人忧天!”
逸敏看着脚尖不说话。
“看来不给他点下马威,以后你眼里更没我这个爸爸了。”
“啊?”逸敏尖声,差点跳起来,“别,爸爸。”
许漱石见状,头上青筋暴出一圈来:“你再这样,坚决不许你嫁给他,没得蛊惑你把亲爹撇到一边。”
逸敏撒娇似地去挽他:“我不这样了,您得答应我,好好的,别置气,别为难他们。”
许漱石眦着眼,语气僵硬:“没那么便宜的事。”
逸敏立马撒开手,扭到一边:“行,您要做什么尽管做,只不过传出去,让人戳您脊梁骨,说许家仗势欺人。”
许漱石赭青色的脸阴沉沉地:“仗势欺人?呵~~我许漱石仗势欺人可不止一天两天了。”
逸敏被噎了个哑口无言,气呼呼地跑到嘉大找向海去了。
贺云章和贺云岚抵达嘉西,逸敏亲力亲为,张罗着给两位老人接风。
地点是逸敏特意拜托许乔搞定的,会员制,专供嘉西有名有姓的政商出入。
逸敏不讲究吃穿,凡事精打细算,但是这次,不惜砸钱包下整栋楼。
向海笑说:“今晚嘉西小报就会写许家小姐豪掷千金只为婆家一顿饭。”
逸敏骄傲仰头:“我就是要传出去,最好传的满城风雨。”
反正怎么做都不能让许漱石满意,还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把许漱石架到舆论面前,他再“仗势欺人”又能怎样?
她就是要给贺家天大的面子,就是要整座城市都知道许漱石的女儿嫁给了贺家,不给许漱石反悔的机会。
吃过饭,向海驱车送贺云章和贺云岚回宾馆。
向海趁机给老人打预防针:“许先生那可能不会太好说话,要是有那些话不中听,你们看在我和逸敏的面子上,别往心里去。”
贺云岚早截过话来,“我们知道。总归是我们对不起许先生在先,让他说两句没什么的。敏敏对我们这么重视,我和你爸又不是小孩子,为了你和敏敏生活和和美美,我们也不会和许先生闹不愉快的。你放心,让敏敏也放心。”
“你姑姑说的也是我想说的,”贺云章淡然说,“你回头告诉敏敏,即便许先生给我们难堪,她也别为我们争辩。”
家人这么通情达理,愿意为了这桩婚姻付出牺牲,让向海万分感动,也更有底气去面对许漱石。
回到小公寓,逸敏正在清理桌上的灰尘,见他进来,调侃道:“贺博士,你这几天是不是没回家住?灰都三尺厚了。。”
向海走过去,把吸尘器取下,箍住纤软的腰肢,轻啜着她的唇珠:“女主人不在,我干嘛回来独守空房?”
“所以就24小时在实验室?”逸敏报复性地啃他的上唇,“不好好照顾自己,不听话,看我罚你。”
一面啃一面咯吱他,向海其实不怕这种小儿科把戏,但就是喜欢配合逸敏,笑得颤抖不住求饶。
闹了一阵,牵起她的手,感觉有点异样,拉起来瞧见逸敏手上两道浅红色伤痕,心立刻揪起来:“怎么受伤了?疼不疼?严重不严重?有没有看过医生?”
逸敏见他大惊小怪。抽回手:“没事,不小心烫的。”
“不小心?烫的?”向海皱眉。
许家一堆保姆阿姨,怎么有机会烫伤,还烫了两个地方。
“老实交代,这几天在家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
向海瞅着她,瞅得她心虚。
“就,就做了几顿饭。”
她把结果跳过去,不想让向海担心揣测。
可惜向海太聪明:“你怕你爸为难我,做这些讨好他?”
逸敏生怕他有想法:“我只是瞎操心。没别的意思。”
向海轻轻吹了吹她手上的伤痕,心口有点疼。
这个傻瓜是有多怕伤他自尊心啊。
向海把她搂到怀中:“你得对我有信心,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娶到你也一定会娶到你。”
逸敏仰头看他:“我知道。”一想起许漱石冷冰冰的脸,恨恨说,“要是他不肯,大不了就说我怀孕了……”
这是逸敏的杀手锏了。
生米煮成熟饭还不同意,还苦苦相逼,那只能脱离父女关系。
反正这辈子,她不会再离开向海。
向海噗嗤笑起来:“你要这么说,他可真会把我碎尸万段。”
逸敏翻眼皮抱怨:“他自己年轻时不也和我妈未婚先孕,哪有立场责备你?”
向海一笑,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新出的胡茬在她额头上蹭,感慨:“其实我挺理解你爸的,要是我们女儿嫁人,我也对那臭小子没好脸色。”
逸敏闭唇不语,脸色渐渐凝重。
向海撩她的脸:“怎么了?”
逸敏从他怀中抽离出来,神情落寞:“向海,万一我生不了孩子,你会不会很遗憾?”
“遗憾什么?”向海轻笑,“我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
每次说到这个议题,向海总是轻描淡写,态度也是可有可无。
他说不要孩子,不喜欢孩子,可这么多年,他一直温柔细致地照顾非亲非故的向晚,哪个相信他不喜欢孩子?
真能带球跑就好了!只是,这辈子逸敏可能都没“带球”的机会了。
从满月开始,疾病便与她相伴相随,车祸,弱听,itp,不知道住过多少回院,用过多少药,中医西医,甚至为了救命,死马当活马医,连刚研发没有上市的药她都用过。
那个药有什么副作用到现在还不明确。
前天她悄悄去做检查,医生说没能见到明显优势卵泡,不除外卵泡早排,让她再监测几个月。
卵泡早排一旦确诊,就是不孕不育。
向海总是说以她身体为重,不生就不生,喜欢的话大可以领养一个。
可是逸敏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承载了她和向海两个人基因的孩子,她想感受一个生命从无到有,从出生到长大,想陪着它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要是我真不能生育,你会不会很失望?”逸敏再一次问。
向海完全没体会到其中的失落,眉眼之间反而十分开心兴奋:“失望?我高兴还来不及。生不出来多好,可以永远不戴t。”他凑到逸敏耳边,“不戴,我们每次都可以一起来。”
因为隔着一层橡胶,大多数时候的确是向海照顾她的感受,看她受不住,拨开她的湿发,吻一吻戛然而止。
他应该很不尽兴吧!
向海眼微垂,亲她耳垂,贴在她耳边冒出一股热气:“要不要一起来?”
“现在?”
向海打横抱起她,压到床上:“现在!”
正是下课时分,学生们成群结队从楼下经过,说笑声,自行车铃铛声,从开着的窗户传上来,清脆而清晰。
向海轻车熟路,逸敏弓着身体,抓着床单,窗外的声音渐渐模糊消失,偶尔一两片树叶脱离枝头,飘飘荡荡,无着无落,掉在地上归于泥土才算平静。
逸敏身上粘湿,走路姿势十分怪异,向海没有丝毫怜惜反思,反而回味无穷地荡漾了一会:“不戴t感觉就是好!”
其实每一次都美妙到令逸敏难以忘怀,只是女人的矜持让她无法像向海那样坦荡地表达出来。
她假装提鞋,小声地:“嗯。”耳根子红了半截。
秋日夕阳,带了一点凉意。
许家的车就停在下面,向海给逸敏拢了拢领子:“乖乖回去,别操心,好好睡一觉,知不知道?!”
逸敏抿唇:“知道了。我在家等你。”
“明天无论你爸怎样对我们,你都不要维护我们,记住了吗?”
逸敏点头:“记住了。”
向海刮刮她的鼻尖:“这才乖。”
翌日,晴天,宜嫁娶。
向海带上许漱石要的“礼”和隆重正装的贺云章贺云岚前往许家。
车是普通的大众途观,不是豪车,但是他攒了一年劳务费赶着新买的。
对于许家来说,一辆车根本算不得什么,也无法入许漱石的眼,可是向海想让许漱石看到他并不是空谈理想放弃物质的人。
他会努力给逸敏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不让她再受穷受苦。
簇新的车子映照着蓝天白云,经过闹市和海岸,平稳停在许宅大门前。
向海下车,按了铃。
过了两三分钟,大门依然无声无息,没有打开的迹象甚至没人通过对讲系统问一句。
向海抬手继续按,贺云章叫住他:“向海,等一等,先扶我下来!”
许漱石正在会客室,坐在主位悠闲地喝茶。
逸敏几次站起来,都被许漱石一个眼神压下去。
逸敏不满地瞪一眼站在许漱石旁边的溪岱荣。
这个姨妈连夜赶回来,说些火上浇油的话,安得什么心?
温姐来通报了三次,逸敏再也坐不住:
“爸爸,他们在门口站了十分钟了。”
许漱石端起茶碗,拨了拨茶盖,轻描淡写:“知道了。”
逸敏咬唇:“你答应过我不为难他们的。”
溪岱荣妩媚笑道:“这怎么是为难他们?哪个上门提亲的不得受点考验?贺家那点家底,攀上咱们许家,可以说是空手套白狼,不给他点颜色,就显得许氏女儿下贱。”
逸敏没好气:“姨妈你又不姓许,许家的事和你又什么关系?再说我爸还坐在这,我的事轮不到你做主。”
逸敏很少刻薄人,可是这个姨妈放着亲生女儿不管,非到这当搅屎棍,逸敏脾气再好也想刺她几句。
“我是为你好。出嫁前不挫挫婆家人的锐气,以后有你苦头吃。”
逸敏哼笑:“姨妈您连婆家都没有,有什么资历跟我传授经验?别是故意误人子弟吧?”
“你”溪岱荣一时接不上话,扭过去向许漱石嗲叫,“姐夫,你看看她,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那边。姐姐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女儿这么自轻自贱,真不知作何感想。”
逸敏张口,待要针锋相对,许漱石发话:“够了。都闭嘴。”瞪视逸敏,“给我老实坐着。”
逸敏不情不愿:“爸爸~~~~”
许漱石喝道:“谁教你没大没小,这么跟姨妈说话?”
逸敏争辩:“是她不讲理在先。”
“还说!”许漱石怒了,茶碗被他重重放下,碗盖叮哐跳了好几下,“再说我今天就不许他们进门。”
逸敏闭嘴不语。
许漱石看了一眼时间,快二十分钟了。
下马威够了。
他问温姐:“他们在车里?”
温姐说:“没有。下了车,门口站着呢。”
“脸色很难吧?”许漱石一面说,一面乜着眼看逸敏。
“他们很恭敬,不说话也不生气,礼貌得很。”
连温姐也看出来许漱石朝贺家使杀威棒,许漱石还要当着一屋子保姆阿姨的面磋磨人。
逸敏鼻子瞬间酸得不像话。
贺家两位长辈,年纪都不小了,一个还半身不遂,诚心诚意来提亲却要受这等羞辱。
要是许峤在就好,他总能四两拨千斤,把许漱石一身戾气消解于无形。
许漱石见逸敏脸色越来越难堪,挥手道:“行了,放他们进来吧。”
逸敏正要欢喜,又听他吩咐:“人进来,车不许进来。”
没这么过分的。
两百米远,让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走,这不是刁难是什么?
逸敏豁地站起来,抬脚往外走。
“你干什么?”
逸敏冷着脸:“我去接他们。”
她不等许漱石反应,扭身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