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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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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敏没有走亲戚的习惯,小时候生病,寒暑假基本都在求医的路上,即便过年在家,爸爸怕人多交叉感染,从不请客聚餐,久而久之,苏家的亲戚差不多都断绝了来往。

    亲妈溪岱恩那边只剩姨妈溪岱荣,她连自己亲闺女也懒得回来看一眼,更不会想起逸敏这个外甥女。

    许家这边,她虽挂了号,但二十多年没交情,忽然走动,用许峤的话说要么巴结她要么想害她,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人压根提不起亲近的欲望。

    逸敏唯一要拜望的只有班主任童绿芽老师。

    值此新春佳节,近30岁男朋友还没影的唐盼盼又毫无意外成为众亲戚讨伐的对象,所以她比逸敏还积极,一大早躲到了童老师家。

    童老师血糖高,不能喝粥却特意给她熬了一锅浓香醇厚的皮蛋瘦肉粥。

    唐盼盼得瑟地拍了张照片发给逸敏:“早来的福利。”

    逸敏其实昨天夜里就陪着许峤回到了夏城。

    程沣被请去喝茶,估计出不来了,夏城住建局必然大换血,橙郡家园项目到了正式重启的关键时期,趁着几位候选继任者卯足劲拉拢人心,许峤借此良机加快进程。

    他把逸敏放在岱石山庄,撺了个酒局。

    商场摸爬多年,他早已不用喝违心的官场应酬酒,要不是需要瞒着许漱石,需要迅雷不及掩耳搞定一切事物,他也不必重操旧业。

    逸敏心有愧疚,熬了一锅醒酒茶一直等到深夜。

    许峤回来看到逸敏准备的醒酒茶,没醉也喝了好几碗。

    酒精散尽,许峤特意早早起来,把老何支回家探亲了,待逸敏要用车,顺理成章成为司机,跟着一块去童老师家。

    到楼下,许峤忽然倾身:“我能上去接受你班主任的检阅么?”

    逸敏愣神之时,许峤已拿上礼物,另一只手捉了她的手,笑道:“丑女婿也要见家长。你让我上去,我不会给你丢脸。”

    话到这份上,逸敏没法拒绝:“走吧。”

    上了楼,唐盼盼开的门,一眼瞧见许峤牵着逸敏,怪叫:“许董,给我们单身狗一条活路吧,一大早的,你们就上演大型屠狗现场。”

    逸敏的脸率先红了。

    童老师出来怔了一怔,随即笑道:“逸敏来了!这位是?”

    唐盼盼抢着说:“童老师,这是许氏集团年轻有为的董事长,逸敏她老公。”

    逸敏拍了她一下:“说什么呢?”

    许峤却眉眼之间笑意十足,“唐小姐我可真爱听你说话。”随后朝童老师微微欠身,像对待家中长辈般恭恭敬敬,“童老师好,我叫许峤,是逸敏的家属,上门叨扰,您别怪我没礼貌。”

    童老师笑道:“哪能呢。快进来。”

    许峤穿了一套灰色休闲款西服,在童老师素雅陋室里倒也不显得格格不入。

    逸敏还发现他腕表也换成了低调一点的江诗丹顿。

    原来他早准备好了今天要见童老师。

    童老师泡了茶,见逸敏和许峤并排坐着,想起从前逸敏和向海坐在一起,肩并着肩。

    这两个孩子,本来多么好的一对,真没想到会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

    辛亏许峤看着还不错,否则于淑慧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童老师端着茶盘,许峤赶忙起来:“我来,我来!”

    许峤特意练过,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几个人坐着喝茶,许峤充当绿叶,静静地听,给每个人倒茶,童老师问他问题,他如实回答,言简意赅,不多说一句,真诚和恭敬溢于言表。

    逸敏话本来就少,今天的话好像比往常更少了,坐在沙发上,只是啜着茶,一盏茶十几分钟还没喝完。

    童老师悄悄留意着许峤和逸敏的互动。

    人是不错,对逸敏也体贴,只是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点什么。

    童老师默默地叹了口气。

    坐了不到一个小时,许峤电话响了,许峤正在厨房给女士们切水果,叫逸敏替他接一下。

    逸敏接起来,对方问:“袁先生,我们有您妹妹袁婉的消息,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逸敏忙不迭说您稍等,举着电话到厨房,贴到许峤耳朵上:“民政局的,有袁婉的消息。”

    许峤切橙子的动作骤然停下来,顾不得擦手,抓起电话:“我是袁峤。”

    许峤转来转去踱着步,逸敏紧张的目光紧随着他。

    挂掉电话,许峤洗了手,扯了张纸擦手,逸敏问:“找到袁婉了?”

    许峤说:“没有。只是找失踪儿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她的影像,让我过去确认。”

    “太好了。只要有她行踪的消息,找到她的希望就很大了。”逸敏转身取了他的外套,“快去吧。晚些时候让老何来接我。”

    “好。”许峤利索地整理完,向童老师告辞。

    唐盼盼和童老师送到玄关,许峤道了别,对逸敏说:“陪我到楼下吧。”

    逸敏换了鞋,和他一起出门。

    电梯里,许峤拉过她:“让我抱一抱。”

    逸敏被他箍住,清晰地感受到他因激动而激烈澎湃的心跳。

    送到车旁,许峤坐到车上,逸敏站在窗前,叮嘱他:“再激动也是安全第一,你开慢一点,小心一点。”

    “我知道。”许峤发动了车,“过来一下,还有句话对你说。”

    逸敏:“恩?什么话?”

    许峤抻长了上半身,大手从窗户上伸出,按住逸敏的头,滚烫的唇在逸敏唇上猛烈地吻了片刻,满足道:“情话!”

    逸敏慢吞吞回到童老师家,已来了好几个同学,包括栗婷和刘峰,他们挤在一起,要么嘻嘻哈哈要么抿着嘴,都向逸敏挤眉弄眼。

    逸敏莫名其妙:“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栗婷把逸敏推到人群中间:“哎,我们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唐盼盼从逸敏身后探出来,和栗婷互相撅一下嘴:“啵~~~”

    “啊~~”逸敏脸刷一下红得像桌上的富士苹果,“你们这些坏人。”

    说着就去掐这起哄的家伙。

    唐盼盼虽然身材臃肿,但还是个灵活的“胖子”,早躲到童老师身后:“童老师,你看,咱班乖乖女不光秀恩爱有一手,还打人,您快管管她,不然全体夏城人民都要被她狗粮撑死掉。”

    逸敏朝她丢了个苹果:“还胡说。”

    唐盼盼伸手一把接住,冲逸敏吐舌头:“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就许你们俩恩恩爱爱,不许我们吃瓜群众磕cp?”

    “还说!”逸敏抓过一只毛绒玩具,追着唐盼盼打,唐盼盼围着童老师,童老师手里饮料茶点,“哎哎,小心点,烫!”

    今天来了不到十个同学,巧的是都是逸敏交往比较愉快的,大家一起打闹,做饭,聊天下棋打牌,屋檐底下一片热闹烟火气。

    要是许峤还留在这,就凭他是嘉西地区最炙手可热的“霸道总裁”,场子估计能冷到北极圈。

    聊着聊着,有人神秘兮兮说:“你们知道吗?程眉她爸程沣昨晚被带走啦。”

    自称乡下美术老师的栗婷惊问:“啊?真的假的?”

    唐盼盼嘁了一声:“绝壁是真的。要不是她亲爹倒台,这会程眉早就挎着爱马仕扭着毛桃屁股来了。”

    程眉辛苦练出来的“蜜桃”臀,被唐盼盼说成毛桃,大家稍微想象一下,立刻笑作一团,栗婷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指着唐盼盼:“你,你,太损了。”

    “花果茶来了,大家来拿。”逸敏和童老师端着茶托已经从厨房出来了。

    在场的都知道逸敏和贺向海程眉的关系,全都识趣地不说了,纷纷拿了一杯茶,举起了纸杯,唐盼盼拍了一张手的集体照发到了班级群。

    贺向海一夜未眠,心里想着事,太阳穴隐隐作痛,贺云章隔二十分钟打电话给他,就怕他疲劳驾驶出危险。

    开了一小时,向海停在服务区,趴在方向盘上小憩。

    十几分钟后,精神恢复,活动了一下筋骨,下意识拿起手机。

    唐盼盼发了一张照片到班级群里,只是拿着纸杯的手,没有一人露脸,可向海还是一眼认出了逸敏。

    她的手皓月一般,白的发光,和她的脸一样很有辨识度。

    他摸了摸压疼了的前胸。

    贴身的兜里,一直存着逸敏遗落的红宝石珍珠母贝手链。

    向海发动车子,加长版帕梅拉驶出服务区,拐了个弯,往回开去夏城了。

    到童老师家楼下,有人提醒他车窗没关,他也不在意,跑进楼门按电梯,电梯迟迟不下来,向海抬脚,直接从楼梯跑上去。

    又来了几个其他届的学生,客厅里人挤人,逸敏和唐盼盼坐在靠门边,和栗婷三个人说悄悄话。

    砰砰的砸门声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唐盼盼人没动,向后伸长手拧门把手。

    贺向海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头发往外冒热气。

    逸敏下意识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他说正月初四开工。

    “找你。”向海无视房间里站起来的其他人,视线直直聚焦在逸敏身上。

    “找我?”逸敏惊疑,“是向晚有什么事吗?”

    贺向海嘴巴正要动,刘峰越过重重人海,挤到门边:“哟,班长来了。哎呀,好久不见。今天谁也不许走啊,晚上都到我家去,谁走我跟谁急,听到没有?“

    后来的错过逸敏和许峤吻戏现场直播的同学们为了灌向海酒,瞎起哄:“班长去我们肯定去。哎呀,班长大人,我们这么多人你都没看见,就看见大美女,过分了啊,自觉点,自罚三杯。“

    向海看了看逸敏,她已经尴尬地耳根通红。

    “你们开玩笑冲我就行,不要拿女孩子寻开心。”贺向海抓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葡萄酒。

    “哎,”逸敏下意识抬手,“你不能喝酒。”

    唯恐别人误会,此地无银地解释,“那个,他吃了头孢,两周以内不能饮酒。”许是人多,室内温度太高,逸敏脸热的发烫。

    男生集体拖长了声音“哦~~~~~”眼睛一会扫逸敏一会扫向海,俨然不嫌事大的什么瓜都要吃的景象。

    “班长不能喝,那班花替他喝?同志们同不同意?”

    男生们把屋顶都要掀翻了:“同意。”

    唐盼盼最看不惯这帮男生聚会除了吹牛就是喝酒拿别人瞎开心,跨上一步,从贺向海手里夺过酒瓶往嘴里倒,一整瓶干红被她咕嘟咕嘟喝的一滴不剩。

    “拼酒?先喝过我再说。白的啤的红的,随便你们挑,来呀,一起上。”

    唐盼盼千杯不倒人尽皆知,男生们哪能自不量力挑衅她?

    逸敏躲过一劫,贺向海就没那么幸运了,头孢什么的,很快就被男生们集体抛在脑后。

    “喂,瞧你这愁眉苦脸,别告诉我你担心贺向海。”唐盼盼把逸敏的头掰过来,“他喝他的关你屁事?”

    “他们也太会灌了。”逸敏叹气,“你去震慑一下他们,别喝这么凶。”

    “这叫凶?嘁,毛毛雨啦。”唐盼盼不以为然。

    眼见着又有人找贺向海捧杯,逸敏忍无可忍走到向海边上,悄声说:“吴主任说了不让你喝的。”

    贺向海放下酒杯,看逸敏抿着嘴,气鼓鼓的样子。

    向海心里欢快,笑了起来,放下酒杯:“好,听你的,不喝了。”

    他果真没再碰酒,任凭别人如何死劝,一直岿然不动。

    逸敏放下心,回去继续和唐盼盼拉拉扯扯,不小心衬衣的好几颗扣子给唐盼盼拽了下来。

    童老师看见了,带逸敏到小卧室,找出针线包来给她缝扣子。

    逸敏脱下衣服,挨着童老师坐下。

    向海心猿意马喝着茶,不时看看关着的那扇门,他早想和逸敏单独说几句话,却总没有机会,这会有点不耐烦,放下茶杯:“我去趟卫生间。”

    象征性去了一下卫生间,顺脚拐去小卧室门口。

    唐盼盼喊童老师,您前年腌的青梅放哪儿了?

    童老师脱下老花镜,怪道,“这个小馋猫。”起身冲门外大声说,“等着,我来找。”

    逸敏拿起针缝起来,于淑慧从不让她碰这些尖锐的东西,但她做手工方面很有天赋。

    当年在这屋子里,她不止给向海订过扣子,还给他缝过脱线的外套。

    向海依在门框上,看她手指一插一拉,头低着,一绺头发掉了下来。

    向海走进去,轻轻把门关上。

    逸敏埋头缝着,只剩最后一针时忽然感觉气氛不对,抬头看见向海靠在对面的书桌上,很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一惊,手指里传来一阵刺痛。

    “啊!”她叫出来。

    “怎么了?”向海附身,一把拉住衣服底下纤白的手,“让我看看。”

    冷冷的手,细长的中指上沁出一大滴血,温的。

    “出血了。”

    逸敏下意识要抽回手,无奈向海紧紧捏住,不撒手不说,还一把放到唇边,轻轻一吮把血吸干净了。

    “你干什么?”

    早觉得向海今天不正常。

    眼神就不正常。

    炽烈,热情,由前几日的幽深变成了一团火。

    逸敏挣扎,膝盖上耷着的衣服滑落到地上,“我衣服掉了。”

    向海朝下一看,逸敏顺势把手抽了出来,蹲下去捡衣服。

    砰一下,两颗脑袋撞到了一起。

    逸敏又啊一声。

    向海懊悔不跌,拨开她额前的发,额上一片嫣红,在细腻冷白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他轻轻吹了吹:“红了。疼不疼?”

    逸敏转过去,离得远一点:“不疼,你别管我了。”

    贺向海铁头都撞得生疼,他不信逸敏不疼,抓着她的肩膀:“转过来,再让我看看。”

    逸敏头越发低了,带了些许哭腔:“向海,我快要结婚了……”

    向海仿佛没听见,仍旧掰着她的肩:“疼么?

    逸敏猛地一震,只觉喉咙发涩,嘴唇发干,说话变得断断续续:“如果我疼,许峤会关心我。你明白吗?我,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向海喝了酒泛红的脸这会有点发白,松开她肩,从后面抱住她,“我不要和你保持距离。逸敏,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逸敏紧缩着眉头,心里疯狂喊着“好”,可是一股更大的力量拉扯着她,让她必须远离这个人。

    她几乎垂死般挣脱开:“向海,不要陷我于流言蜚语。”

    向海盯着她红润的唇,心中那股蠢蠢欲动再也掩藏不住,他把她扯到近旁,凑过去。

    “逸”唐盼盼端着紫苏盐青梅,右手牙签上插着一个腌好的褐色青梅,见此情形,把青梅连带牙签扔回碗里,过去一脚插在两人中间,“走,那边还有好多,童老师给咱俩一人装了一罐。”推着逸敏往外走。

    向海伸手捞逸敏的手臂,被唐盼盼一掌劈开。

    唐盼盼转身指着贺向海鼻子:“我警告你啊,你丫胆敢调戏有夫之妇,我不写到你身败名裂,我跟你姓。”

    “我们没什么。走吧。”逸敏冷冷说,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走了出去。

    她脸上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可是手指上的痛,一阵一阵传到心间上,好像刚才那一针扎到的是心脏。

    许峤虽然是个君子,但换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自己的爱人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逸敏下决心把道德人伦的弦绷得紧紧的,有意不和向海接触,她知道向海的想法,更知道不能久待,略坐了一会便要走。

    童老师明了她心里膈应,悄悄叮嘱她:“有时间过来,老师给你炒几个你爱吃的菜,咱们说说话。”

    逸敏点头答应了,随后与同学一一道别,说家里有人来接,她要回家了。

    向海站在人群后,若有所思沉着脸。

    逸敏不敢看他的脸,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离去。

    许峤去了民政局,司机老何这会还在老家吃饭,逸敏不知该去哪儿。

    没有保镖跟着,也不敢乱走。

    一个人的时候,思绪如脱缰野马。

    走着,走着,想起很多很多事。

    第一次到这座城市,是来安放爸爸苏时雨的骨灰,天是灰的,鸽子飞得很低,空中一阵阵刺耳的鸽哨。

    阴霾的天空下,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人永远离开了。

    她和妈妈失去了依靠,不得不住到老旧的检察院家属楼。

    等待改造的破败红砖楼,住户只剩下寥寥几家,时常断水断电。

    她的家很小,蜗居的卧室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无容身余地。

    狭窄的卧室,窗外唯一的风景是一棵有年头仍然花满枝头香飘十里的桂花树。

    生病不能上学,向海总站在桂花树下,遥控着一架飞机一只气球飞到她窗边。

    飞机气球下面通常系着一枝花、一张条幅。

    飞机头画着口袋里能掏出整个世界的蓝胖子,气球上画一个大大的笑脸,有时候恶作剧地加一颗大大的红心。

    卧病在床,对人生失去期望的时候,看到这些“不明飞行物”,世界好像又值得期待,值得她努力活下去了。

    如今,逼仄破败的检察院家属楼早已经拆了,曾经的家变成了一座街心花园。

    承载着青春记忆的所有物品,都掩埋在车水马龙的时光废墟里,再也无法触碰。

    桂花树下朝她窗户放遥控飞机,放氢气球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年轻有为的青年,离她越来越远。

    妈妈走了,再也没有人数落她,骂她不争气,多贵的药灌下去跟白水似的一点用没有。

    带给她光亮的向海,她心心念念,矢志不渝的少年,生命里仅存的一道光。

    她要彻底放弃了。

    她不是从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现在是许漱石的女儿。

    回许家的那一刻,她就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和无法逃避的责任与义务。

    橙郡家园破败的铁门,空洞洞的楼层,寒冬腊月住在简易棚里的老奶奶小朋友……一切都和她有关,都要她负责。

    因为害他们的人是她的父亲,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逸敏就这样沿着熟悉的道路,一直走,一直走到夏城一中。

    过年期间,很多班级返校集体追忆青春,大门开着,门卫抱着饭盆抬头看看她,埋头继续吃。

    逸敏走上教学楼,来到她呆了两年的教室门口。

    教室装了空调,吊顶上的风扇不复存在。

    逸敏读书的时候,刚过五月,头顶的风扇就呼呼地转,吹得她脖子冷,向海总起身,把风扇挡位调小关掉,再往她课桌里塞一件带兜帽的披肩。

    冬天没有暖气,全班冻得手脚麻木,手里戴着手套,脚下穿着棉鞋,下课不停地跺脚,跺得楼下班班主任找上来。

    向海每天从家带一个灌好的暖水袋给她暖手,跑很远的地方买暖宝宝,让她踩在鞋子里面。

    暖意就这样从脚底漫上心头。

    她那时总是默默无言,郁郁寡欢,课间一个人傻坐着,静静地听篮球场传来阵阵欢呼声。

    那是向海带领班里男生在打比赛。

    她参与不了任何体育活动,要不是童老师求情,校长也不会同意一个血小板徘徊在50的人到这上学。

    在此两年,她很少踏上运动场,只有几次心情不好,向海拉着她到运动场中间不平整的草地上,仰躺着看星星。

    向海一边赶着蚊子,一边把大腿胳膊通通露出来,降低蚊子叮咬难度,转移蚊子攻击对象,然后翻个身,吻她。

    满天星斗在旋转。

    她眩晕,心怦怦跳,闭上眼,嘴唇上辗转着柔软滚烫,而星空依旧在脑海里熠熠生辉。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逸敏走出来,走到运动场,坐在看台上,静静地看着校园的一草一木。

    那年和向海吵架,向海拉着她到这里,脱下外套,把秒表塞她手里,一圈一圈跑,一遍一遍跑1500米,直到跑进4分30秒。

    4分30秒。

    他跑不进了吧。

    最爱的篮球都不怎么摸了,怎会有时间跑步?

    逸敏沿着跑道慢慢走着,风摇摆着光秃秃的树梢,偌大的操场就她一个人,空旷而孤独。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到这里来,以后,陪在许漱石身边,五年、十年……很大可能此生再也回不来了。

    逸敏抬起手来,针扎过的指尖还是一片晕染的红。

    或许过不了几年,旧病彻底复发,她就一朝毙命,客死他乡。

    那时候,向海……

    他应该找到一个陪他度过余生的良人了吧。

    向海……

    逸敏掐掐手指,手心里的痛楚直达心间,就像她默念的这两个字。

    “不是说回家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浑厚的男声骤然出现,逸敏被抓了现行,全身僵直。

    她立刻把手藏到后面,抬脚要跑开去。

    “等等。”向海抓住她,“等我五分钟,就五分钟。”

    不由分说脱下外套,塞给她,“拿一下。”

    逸敏迷惑地抬眼,对上向海的目光马上又垂下。

    “你干什么?”

    “跑步!”向海的眼睛更黑更深,亮亮的。

    “跑步?”逸敏声音轻颤,“为什么跑步?”

    向海蹦跳着,又压了压腿,拉伸了一下筋骨。

    “你还记得吗?那年我们吵架,你说什么?”

    逸敏嗫嚅:“我不记得了。”

    “你说只要我1500米跑进4分30秒,你就原谅我。现在,计时开始。”他把手机调到秒表,按下计时,沿着跑道跑了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他不停地跑,大口喘着气,脸跑得发白。

    他连篮球都不怎么打了,平时肯定也没时间跑步锻炼。

    骤然长距离剧烈奔跑,心脏供氧不足猝死,这点常识逸敏还是知道的,她揪心地冲他大喊:“停下,别跑了。”

    向海反而加快了双腿交换的频率,足足跑了四圈半,跑回逸敏身边,按下计时键才瘫坐在地上,胸口起伏,大喘着气,嗓子火烧火燎。

    歇了一会,他站起来,问:“多少?”

    逸敏低头看了下,正好4分30秒。

    他居然还能跑进4分30秒。

    向海甩了一下脚,伸头看了一眼:“4分30秒。我做到了。”

    逸敏慌乱说:“向海,你没必要”

    “有必要,”向海走近她身旁,逸敏就在眼前,她的发丝,她的睫毛,她额头淡淡的红印……他蓦地把她拥入怀中,“你说过,只要我1500米跑进4分30秒,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你不能言而无信。”

    逸敏脑子好大一会无法思考。

    “逸敏,你还喜欢我,你爱我。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我们结婚,再也不要分离了。”

    向海说着,低沉的嗓音撩动着逸敏的心弦,她整个人恍恍惚惚,飘飘摇摇。

    她何尝不想要重新开始,何尝不想在他怀里永不分离?

    她想!

    可是……

    她不能!

    她身后是许漱石欠下的债,是橙郡家园362户无家可归的普通家庭。

    他们需要房子,孩子们需要户口,老人需要温暖的住所。

    她能力低微,完成这一切,最便捷高效的只有依靠许峤。

    而结婚是她唯一可以保护许峤利益的方法。

    她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呜咽着摇头:“向海,不可能了。”她说着,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你没有非要嫁给许峤的理由,你不爱他,你甚至不喜欢他。”

    逸敏哭着摇头:“不。我喜欢他。放手吧,不要再纠缠了。”

    “如果我偏要纠缠呢?如果我不放手呢?”贺向海喘着粗气,伸手去碰触她的发丝,“如果我知道了你为了我欠了许峤三千万人情,你为了我不得不嫁给他,如果我知道你没有丢下爷爷不管,如果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我清楚地知道我一直爱你,没有一刻忘得了你,你叫我还怎么放开?”

    逸敏喘了口气,酸楚地望着他:“向海,十年前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从未后悔自己的决定,十年后也一样,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你必须要做的事?不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向海飞快地说。

    逸敏勉强地摇头:“不。这是属于我的责任。而且”

    许峤已经做了很多,她没有办法辜负这样一个守了她十年的人,可是,面对向海灼如火焰的目光,她说不出口。

    她把衣服和手机还到他手里:“向海,很多事无可奈何,不要纠缠,不要执着了,除非”她咬紧牙关,“除非你想叫我死。”

    说完,她转身飞跑,穿过运动场,穿过教学楼,穿过他们共同呆过的园子,把向海和他带给她的绚烂温暖的青春,统统抛到了身后。

    岁月无可回头,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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