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警察同志,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走?“贺云岚隔着一张桌子问对面的民警。
“看苏小姐验伤情况,如果严重,就是刑事犯罪,你肯定走不了了。不过你也别着急,我们已经通知了你家人,等他来了再说。“
民警说着拿起桌上文件,都起身走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灯,椅子小,挤得贺云岚浑身难受。
房间楼层很高,显得十分空旷,贺云岚坐在那,听着外面人来人往,许久没人进来瞧她一眼。
她压了压呼吸,闭眼想未来孙子的模样,渐渐不那么着慌了。
小孙子开春就该出生了,程眉买了这么多高档衣服,正好有理由去瞧瞧。
唉要是向海和程眉能给她生个小宝宝该多好,都说小孩是家庭的弥合剂,两个孩子差不多大,冬冬和向海之间便能亲近一点,兄弟和睦,家和万事兴。
贺云岚想着,门骤然一开,头顶的灯晃开她的眼。
“姑姑!”
“向海,”贺云岚受了大半日委屈,这会可见到亲人了,抓着向海,一五一十倒豆子一样往外说。
“你真打逸敏了?”向海眉头皱得能夹核桃。
“就拍了几下。”贺云岚避重就轻,“可她竟然报警,把我抓到这来。”
“拍几下?”贺向海不信,转身问后面的警察,“苏小姐呢?还在这吗?”
“家属送医院去了。”
“她伤得如何?严重吗?”
“重不重不知道,流血了反正。”民警他对向海有点印象,貌似是全市杰出人才,本着热心为民的宗旨,他很有经验地给向海支招,“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苏小姐也不像胡搅蛮缠的人,你们认个错,达成和解就万事好说了……”
“认错?”贺云岚气又上来,“该她来跟我认错,害我们家小海,害我进公安局。”
“姑姑,”向海再也忍不住,厉声打断,“你别说话了。”
好歹是长辈,贺云岚被向海这么一吼,顿时呆住,随后感到难堪羞愧:“向海……”
向海未加理会,问了司敬禾在哪儿,抬脚往外走,贺云岚叫:“向海,你真的为了她不管姑姑了?”
贺向海停住:“我不会不管你。打人总是不对。逸敏都去医院了,咱们得去问一声吧。”
“那我能走吗?你爸爸还在急诊呢。”
“爸爸没事了。”
向海径直走了,留下贺云岚一肚子无处发泄的委屈。
她是为了维护这个家,怎么到头来,人家不领情?
找到司敬禾,向海顾不上礼貌,张口就问:“她呢?”
打过去的电话全是暂时无法接通,向海可谓心急如焚。
司敬禾在聚丰楼见过贺向海,掌握了他的背景资料,也不拐弯抹角:“苏小姐刚拍完片子,还在医院观察。”
“哪家医院?”
“无可奉告。不过,你放心,即使在许氏投资的医院,我们也一定合法合规地给苏小姐进行伤情鉴定。”
“你什么意思?”贺向海敏锐地嗅到了司敬禾言外之意,“你们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
司敬禾实在很喜欢跟这个人打交道,聪明,一点就透。
他微笑道:“自然公事公办。怎么?贺先生想着苏小姐应该念在旧日情上,和你们和解么?”
“我没这个意思。”贺向海说,心里惶惶不安,这种感觉,就像他当年站在逸敏家楼下,盯着她的窗户,期盼着那盏灯再度亮起,然而,等来等去,等来的却是旧楼拆毁。
姑姑跟程眉出去,打人进公安局;逸敏受了伤,电话打不通……
贺向海忽然心里一颤,问司敬禾:“这是你们许董的意见还是她的?”
“有什么关系吗?许先生有义务保护他的未婚妻。”
向海脑袋轰隆一声,仿佛冬日的夜空突然起了一声炸雷,将他震得好半天找不到方向。
“你说什么?未婚妻?”
司敬禾笑道:“许董和苏小姐不日将喜结连理。”
向海断然一喝:“不可能!”
“这种事我没必要骗你。”
谭培培正躲在空调底下吹热风,在群里发自己老板和好姐妹的糖,cp磕得正带劲,这会冒着八卦的泡泡跑过来:“哎呀,不说你,我也想不到,许董平时冷心冷面,抱着我们家敏姐姐的时候,别提多暖了……”
没有什么cp比自家老板和好闺蜜更令谭培培上头了。
谭培培抖擞精神,打算再发挥一下,结果,一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天空飘起了白点,雨和着雪,一场冻雨从天而降。
贺向海一头走进凄风冷雨里。
谭培培望着黑漆漆的夜,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躲回空调底下,司敬禾办完手续,走过去把磕糖磕得神魂颠倒的傻姑娘拖走。
“司律师,司律师,那个人会受到什么惩罚?”谭培培小碎步亦步亦趋。
“还不知道。等待伤情鉴定。恐怕她得在里面过年。”
“许董肯定不会放过她。真不明白,这个老太太干嘛想不开,敢动我们许氏老板的女人?”
司敬禾看着这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不知怎么,心里一软想要提醒她,“谭培培,你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在苏小姐面前提这事,记住了?”
谭培培懵懵懂懂:“哦。在你眼里我很多嘴吗?”
司敬禾无奈地扫一圈抱着手吃许氏大瓜的人民jc:“你觉得呢?”
谭培培委屈地哦了一声:“可是刚才那个人,是敏姐的高中同学,他肯定会去找敏姐,我说不说有什么要紧?”
司敬禾无语,这个人这么笨是怎么在职场上混的?
“他说是他说,你说是你说,不一样。”
谭培培又哦了一声,堆起笑脸,谄媚得令人起鸡皮疙瘩:“司律师,你这么年轻就拿到了律师执照,真利害呀?”
司敬禾;“”
这位妹子思维不是一般跳脱。
向海跑到停车场,雨已经打湿了外套,停在车前,打开车门一瞬间,想起什么又折回去。
担心逸敏,但是姑姑也不能就这么留在派出所。
向海算公安系统编外专家,和基层打过交道,直接找了所长。
所长是极明白的,平时可能签个字把人领走也符合规定,可这次,对方是许家又确确实实是受害方,人家不松口,贺云岚就还是故意伤害,肯定走不了。
“小贺,赶紧去找苏小姐,只要她同意和解,我想这个案子算不上刑事,到时候,我亲自把人送回你家。”
听所长这么说,向海自知今晚没法将贺云岚领走了,只能拜托所长多关照。
“那是自然。”所长说,向海同他握了握手。
逸敏蜷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发呆。
许峤叫温姐热了杯牛奶:“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说。不愿意去医院,让老何把医生接到家里来。”
“我没事。”
许峤的胳膊缠绕着她,隔着家居服,能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肌肉。
他俯下头。
“别。”逸敏推拒他,不敢抬头,怕对上许峤炽烈得要把她烧化的目光,“我还是个病人。请你不要挨这么近。”
许峤紧紧地抱了一下,放开她,“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逸敏想很多事,向海,橙郡家园,恶意收购好多好多,一团麻似的在她脑袋里纠缠,她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试着将乱麻理顺。
“许峤,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先去睡?”
许峤失笑:“当然可以。我送你上去。”
夜里下起了雨,随着雨势加大,积雪上打出了一个个深深的坑,红豆杉上的雪和水融合在一起,结成了冰,翠绿的枝丫不堪重负,静谧的夜晚时时能闻见折枝声。
逸敏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峤也没睡,他在楼下喝酒。
逸敏不止锁上了门,还像往常一样,挪椅子凳子把门堵死了。
她胆子大到坚决不带保镖出门,在家里却怕成这样。
许峤有掌管百亿企业的魄力和手腕,对逸敏却始终抓不稳看不牢。
许芸下来,睡衣拖在地上,跟个幽灵似的飘到许峤面前。
“不许喝。”许芸抓住酒瓶时,被许峤一把按住了。
“一个人喝酒好凄凉的。我陪你呗,反正我也需要醉一场。”
“小屁孩,我喝酒解愁,你喝酒干嘛?补脑?”
许芸耸了下鼻子,坐到高脚凳上,垂下两条腿。
“我就不能有烦心事吗?”许芸不满地嘟囔。
“哦?烦心事?你没心没肺,何来烦心啊?”许峤捏着瓶子,一手在左胸口点了点,眯着眼逗她。
许芸耷拉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浑身不得劲。”
“你和姐姐在一起,我本来很高兴的。”许芸唯恐他怀疑,加重了语气,“像姨父那么高兴。真的。”
“那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了?”许峤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如果你们结婚,”许芸夹着无尽忧愁,长叹一声,“你和姐姐有了自己的家,我就是多出来的,我妈说我得识趣,不能还赖着和你们一起住。她有那么多男朋友,关心他们都关心不过来,肯定嫌我碍事,又把我丢犄角旮旯里,眼不见为净”
许峤揉揉她的发,如果妹妹袁婉还活着,此刻是不是也会这样问他?有了妻子她是不是就是多余的?
“小鬼,你长大了,有些事你要自己承担,包括忍受孤独。”
许芸大叫:“你真的不要我了……呜呜!”哭得天花板跟着颤。
许峤一个头两个大:“行了,你个爱哭包。”他扯了纸给她揩鼻涕眼泪,边擦边说,“哭可以,不许嚎,你姐听见了做噩梦。唉,还嚎?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踢出去。好了,拿你没办法,我答应你,只要你不瞎闯祸,我和姐姐永远当你是妹妹。”
“鬼哭狼嚎”戛然而止,许芸眼泪珠子挂在睫毛上,咧嘴一笑:“你说话算话,永远把我当妹妹,我要什么你都买给我,永远不会赶我走。”
“还挺会加码,。我说过你要什么都给买吗?”
许芸嘴一瘪,准备新一轮大嚎大叫。
许峤干脆把纸巾塞她嘴里:“我怕你了。只要你不惹你姐不高兴,我就把你当祖宗供着,行不行?”
许芸兴奋地手肘撑在桌子上,“不要把我当祖宗,把我当公主就行,我很好养的。”小拇指凑到许峤面前,“来,拉勾,拉了勾就不能反悔了。”
许峤真想挥过去叫她闭嘴,许芸那细细的手指还动来动去,他象征性地拉了两下,“真是比祖宗还难伺候。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了,满意了。这辈子都有人养我,不会抛弃我了。许大叔,你真好。”说罢,许芸扑过去要给许峤一个熊抱,许峤大手呼她脑门上,许芸手扑棱着,就是近不了身,她委委屈屈:“抱一下都不肯?”
许峤放下手,“想得美。若非特殊情况,我只抱一个女人,那就是你姐姐。”说完,他转过去继续喝酒。
许芸怔了半晌,莫名惆怅,拈起酒杯也喝了起来,这次许峤竟然由着她,没有阻止,甚至还和她碰了一下杯。
半夜,门铃大作,温姐已睡下,许峤偏了一下头:“告诉大门,把那恼人的声音关了。”
许芸“躺平”成性,在许峤锐利的目光下,只得悻悻起来,扭扭捏捏跑到安保监控室,让保安关闭了呼叫系统。
回来,许芸爬上高脚凳,特意坐近一点,等着许峤问,许久,许峤无动于衷,她终于忍耐不住:“大叔,你就不想知道门外是谁?”
“不想。”许峤拒绝地干干脆脆,撂下酒杯,“把杯子收拾好,上楼睡觉。”
“你叫我洗杯子?”
许峤手插兜,头也不回:“别忘了擦干消毒。”
许芸:“我擦!”
许峤眉头一皱:“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骂人的话。”
许芸赶忙狗腿:“没。我擦是一个主谓短语,表示我这就去。不是一句脏话,绝对不是。”
许峤:“这还差不多。赶紧去,别磨蹭。”
许芸哪干过家务?胡乱收了一通,跑到楼上,许峤还没换衣服,坐在小书房灯下,面前堆着文件,正聚精会神翻阅。
许芸叼了一根果丹皮,偏到他面前晃。
许峤嘴角扯了一下,没搭理她。
许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故意弄出声响,许峤还是没反应。
许芸窜起来,绕着许峤哼哼唧唧转圈。
许峤定力超强坐如泰山,直到许芸趴在窗户上:“大叔,我要是你,现在就该冲出去,和那个人决斗。”
许峤放下文件,过去揪她脸,把她从窗户边揪开:“你还真是干啥啥不行,煽风点火第一名。”
许芸摸着脸,指外面:“那个人找过姐姐好几次。看看人家,这么大雨,一直不肯走,我都要感动了。你再不行动,姐姐肯定会被抢走。”
“嗯,行动。”许峤拿起许芸刚买的巴宝莉伞,“下去给他。”
“送伞?”许芸迷惑,接着敲了下脑袋,“哦,你想暗示他,他和姐姐散了,对不对?”
“我没你那么无聊,我是怕他冻死在咱家门口。”
许芸扬眉:“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也没大度到给情敌送温暖。”
许芸盯着逐渐连成线的雨:“越下越大了,就一把伞,我怎么回来呀?”
“自己想办法。”
许峤说完,继续埋首文件堆,“告诉他,限时15分钟离开,否则送他和贺云岚作伴。”
许芸拿了伞,心不甘情不愿出门,门刚合上,只听她叫:“姐,你怎么起来了?”
许峤扔掉文件窜出去,逸敏抱了一盆绿植,站在楼梯口。
“你干什么?”
逸敏脸色惨淡,“我下去见他。”她闭了闭眼,转身对着许峤,“如果你不想我下去,我就不去了。”
许峤把许芸手里的伞抽出来:“外面下雨了,撑把伞再出去。”
逸敏看了看他,抽了一口气:“你陪我一起去,帮我撑伞,可以吗?”
许峤心里掠过一阵莫名的滋味,有点甜,甘甜中似乎隐藏着尖锐的痛。
“好。”
逸敏抱着绿植,许峤撑着伞,伞小,全部聚在逸敏头顶,才走了几步,许峤身上也被寒雨浸透。
向海贴在大门上,陪着他的只有一盏微弱的路灯。
忽然,院子里的灯开了,大门徐徐滑开,透过雨雾,向海看到逸敏,怀里抱着沉甸甸的东西,他跑过去,跑到离她不过十米的地方,看清楚那赫然是一盆绿植——他送给她的那盆红豆杉。
向海澎湃的心一下子僵住了。
逸敏头上缠着纱布,脸色雪白。
“这是你送来的,拿回去吧。”
逸敏说的严肃,向海没有伸手接,脸有点扭曲了:“你什么意思?和我绝交吗?”
逸敏不说话,坚决的表情相当于默认了。
“为什么?”向海忍不住扯头发,“前天还好好的。”
“前天是我鬼迷心窍。”
向海抓住她的胳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能这样单方面地判我死刑,我死不瞑目。”
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暗黑。
逸敏放开一只手,指着头上的伤口,“这个够不够?”
“对不起,”向海看着她,“姑姑无意伤害你。”
“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我不计较了。你把这个拿回去,从此后,我们两不相欠。”逸敏平静地说,眼睛和夜空一样见不到底。
“如果我说不呢。”向海往前去,逼近逸敏,“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想抓住的人,我也不会撒手。如果有人逼你,”他瞥一眼许峤,“有我在,决不允许有人威胁你”
逸敏扭动身子,挣脱开,“没人逼我。是我们注定无缘。”
“无缘?”向海呼吸渐渐急促,“我们转学到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我们是前后桌,一起参加竞赛,度过了那么多艰难却美好的日子,如果这是无缘,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有缘?”
“你姓贺我姓许,我们就不可能。”逸敏提高嗓音,“何况,这么多年,你可以移情别恋,我也不是铁石心肠,有更好的人,有更好走的路,我为什么不可以重新选择?”
向海跳脚:“我和程眉是一场错误,我一定会处理好,你不是答应给我时间吗?”
“给你时间?”逸敏好笑起来,“你别天真了。哪个女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时间?背叛就是背叛。”她挨近许峤,“我喜欢上了别人。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向海摇头:“我不信。你不喜欢他,你说过你根本不喜欢他。”
“你信不信对我来说不重要。我要进去了,这个你拿还是不拿?”
向海冷冷地瞪着她:“不拿。”
“好。”逸敏说完,两手一松,花盆砰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刚刚形成的根茎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奄奄一息。
向海脑袋里的血液迅速流失,心里像插了一把刀,痛得他弯下腰。
逸敏捏紧了手,指尖发白,指甲嵌进掌心,酸涩的电流击在她心脏上,险些把她击倒。
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靠在许峤身上:“好冷,带我回去。”
许峤脱下衣服,裹着她,将她打横抱起,阴沉沉地对贺向海说:“不要试图挑战许家安保,我会叫你死得很不体面。”
他说完,从周围窜出数个彪形大汉,抓住向海手脚,将人连破掉的花盆一齐丢到了大门外。
门徐徐合上,向海眼睁睁看着逸敏消失在雨雾里。
“哐哐”两声金属撞击,黑沉沉的壁垒重新立在向海面前,将他与许家彻底隔绝。
地上的红豆杉已支零破碎,向海跪在地上,两只手疯狂拢着土,可是雨太大,他越拢土流失得越快,不一会,地上只剩下两根失去了泥土养护的枝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