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红色的“电离辐射”标志熄灭，贺云章被推了出来。
徘徊在门口的向海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没有看到出血。片子半小时能印，报告两天后出，你先取片子找临床大夫看看。”
向海松了口气，半小时后取了片子给医生确认。
医生也说：“没出血。抽搐可能跟电解质紊乱有关。给他输点液，补充钠元素，观察观察。门诊约个脑电图看看有没有异常放电。”
“好的，麻烦你了。”
回到留观病房，向海低头叫：“爸！”
贺云章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向海转到另一侧，蹲下去，和父亲面对着面：“爸，我错了。不该跟您吵嘴。”
爸爸既要给妈妈治病还要供他上学，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后来家庭好转，攒钱加上集资，总算如愿回乡开农场，过田园生活，妈妈又突然去世；风里来雨里去，好容易农场风生水起，农副产品加工厂如火如荼，又出了许漱石这事，瞬间一败涂地；破产，脑出血，偏瘫，什么坏事都降到他身上，可以说，爸爸这一辈，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向海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翅膀硬了，爸爸的意见不重要了，你还管我死活干什么？”贺云章怒气未消。
向海掖掖被子：“我翅膀再硬，在您面前也只是只雏鸟，越不过您去。”
“那你跟我甩鼻子甩脸？”贺云章瞪他，闭上眼，继续不理他。
向海不慌不忙：“我尊重您，但你也得讲道理。那么说逸敏，我不好受。你心里就好受？”
向海坐到一旁，眼珠深沉地看着父亲，缓缓说：
“当初你可跟我说敏敏这孩子得把握住，敢对不起她我第一个削了你。”
“爷爷在的时候，你们都把逸敏当宝，有什么好东西紧赶着让我送去给她。”
“你还说她救了爷爷，找回了向晚，这么漂亮善良的姑娘世间难得。家里穷有什么关系？有血液病有什么关系？咱家有我一口汤就不会少她一碗饭，要输血要打针，我们砸锅卖铁给她治。”
“于阿姨得肺癌住院的时候，你跑到医院跟于阿姨说把逸敏接到家里，把她当女儿，送她上考场。”
“爸，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始终如一，您真的不喜欢她不认她了吗？”
贺云章依旧侧着身，后背一动不动对着他，可是枕头下面已经湿了一大块。
向海见他有所松动，便起身出去买点吃的，好让父亲有个独立的空间，好好回忆和逸敏相处的点点滴滴。
程眉和贺云岚在留观室外，不能进去，见向海出来，围上去：“怎么样？”
“没事。输点营养液，休息休息就好了。”向海看了看表，折腾到现在，竟然五点多了。
“你们饿了吧，我去买点饭菜。”向海说。
“别。我去。”程眉争着说，“你们在这守着。”她生怕向海拒绝，跑得比兔子还快。
贺云岚唬得直喊：“还不快追？真让一个孕妇穿着高跟鞋提外卖呀？”
“孕妇？”向海惊讶，“她？”
贺云岚打他：“说的什么话？女朋友怀孕你都不知道。”
向海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
“孩子是你的，你得负责，知道吗？”
“我的？怎么可能？”向海不假思索否定。
贺云岚狐疑地看向海，向海很想直截了当说我从没碰过她，想想觉得不妥，便说：“绝不可能是我的。”
贺云岚张大嘴：“那，那这”
贺云岚整糊涂了：“你留下照顾你爸，我去问清楚。”
程眉没走远，听到他俩对话，也知道贺云岚追她，赶忙边走边抹起眼泪来。
“小眉，你跟姑姑说实话，你怀没怀孕？”贺云岚问，失落焦急通通写在脸上。
“对不起姑姑，孩子没了。”程眉哑着嗓子。
“什么？”贺云岚惊得一时找不到东南西北，“你打掉了？”
程眉掏出一张出院诊断，贺云岚接过去，程眉立刻双手掩面哭起来：“我也不想的。可是，向海不喜欢我，不要我，他不承认有孩子，逼我分手，我看到他和逸敏在一起，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程眉上气不接下气：“我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走着走着，踩空了，从天桥上摔下来，流了好多血，我不敢告诉您，我怕您伤心。您原谅我。唔~~~”
“哎哟，”贺云岚本来生气，经程眉这一番梨花带雨，心又软了，抱住程眉，任由她哭个不停，“好孩子，别哭了，都是我们对不起你。”
“没有。是我不对。向海喜欢逸敏，我不够好，配不上他。”
程眉省掉和向海离心离德，把一场向海完全不知情的不良妊娠全甩锅给了逸敏，因为苏逸敏介入，因为苏逸敏纠缠，她和向海才分崩离析，到头来一场空。
向海出车祸，贺姑姑早对逸敏生了十万分厌恶，这下何止厌恶，简直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这个苏逸敏，欠贺家一个大胖小子。
程眉擦干眼泪：“姑姑，您饿了吧，我带您去商场吃饭。”
商场人来人往，程眉选了一家港式餐厅，吃完，程眉去取给向海打包的菜，抬头看对面云南菜馆，那个人果然约到了nora，两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她正要移开视线，突然逸敏和一个戴眼镜的胖女孩走在一起，也进了那家云南菜馆。
程眉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发完立刻将通讯界面删除了。
程眉叫上贺云岚，说要去买几件婴儿套装。
冬冬的孩子，贺云岚的孙子快要出生了，贺云岚捞不上看亲孙子，可一直想买点什么，程眉这么一说，哪还有不同意的？
程眉专挑贵的，买了好几盒，算下了花了五千多。
“何必买这么贵的？”贺云岚嘴都要合不拢了，再一想，程眉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人还陪她来买婴儿用品，对她实在太残忍了，贺云岚拍拍她说，“小眉，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程眉吸吸鼻子，越解释贺云岚越怜惜。
“以后我可能没法给孩子买了，买了逸敏会吃心，她不开心，向海又会骂我。”
这话扎扎实实又在贺云岚冒火的心上泼了一层油。
拎着大包小包，收获满满往楼下走，走着走着，程眉站着不动了，定定地看着远方。
“小眉，怎么了？”
顺着程眉的目光，贺云岚看到了逸敏，和一个外国人，一个穿着干练的女人外加一个胖姑娘坐在一起，看起来相谈甚欢。
“看她做什么？咱们走。”贺云岚说，眼神朝逸敏飞过去一把刀子。
“逸敏旁边坐的好像是向海公司的财务总监，叫杨佳。”
向海公司的？她们怎么会凑到一起？
贺云岚泛起了嘀咕，不禁多看两眼。
“对面那个外国人叫德瑞克。他一直在给外国公司当说客，要向海把公司和专利卖给他们。”
贺云岚还是不懂，程眉只得明明白白告诉她：“最近有人在恶意收购益+。对方财力雄厚，还有外国企业参与，向海正为这事发愁。你说她们在一起，外国人加上许家”
“你是说许家这小狐狸精不仅害向海，还联合外国人抢走向海的公司？”
总算明白了，这老娘们也不笨。
程眉继续楚楚可怜：“具体我不知道，向海不跟我说，他宁可相信杨佳也不信任我。”
贺云岚盯着他们看，越看越觉得杨佳是逸敏买通的，安插在贺向海身边的商业间谍。
向海这些年多辛苦，贺云岚可是看在眼里，许家如何对付贺家她也看在眼里，加上贺爷爷走的不明不白，十年恩怨，新仇旧恨，贺云岚一股热血直冲脑顶。
程眉拎着婴儿礼盒眼泪含在眼眶里，苦着脸：“姑姑，我们走吧。我看到逸敏就想起地上的血，心里好难受，好害怕！”
“怕她做什么？作威作福，良心都被狗吃了。还敢算计向海，看我不教训她！”
贺云岚眼里的怒火越烧越旺，程眉的心像一串烟花，只等贺云岚点燃引线，轰隆一声爆出漫天的花。
“逸敏现在是许家人，我们斗不过的，赶紧走吧。”
“斗不过我也咽不下这口气！拿着！”贺云岚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程眉，斗鸡般跳了出去。
逸敏很少在外面吃饭，每次出来，总赶上人员爆满，需要等位。
云南菜馆前面排的人最少，谭培培饿得咕咕叫，决定就选这家。
取了号，在门口翻菜单的时候nora看到了逸敏，招呼她一起坐：“前面还有两桌，你就坐在这，我们吃完，正好轮到你。”
逸敏看了眼一眼和她一起的外国人，摆手说：“不了。你和朋友坐吧。我们一会就好了。”
那外国人却站起来，十分绅士地行了个礼：“我叫德瑞克，非常荣幸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士，如果您坐下来和我聊聊天，我来中国就不虚此行了。”
德瑞克中文说得溜极了，夸完逸敏漂亮，接着说谭培培可爱，很会哄人开心。
反正在哪儿都是坐，逸敏说了声“打扰了。”和谭培培坐下。
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下一桌就到逸敏了，nora和德瑞克正巧吃完，能给她们腾位置。
服务员把碗筷叠进清洁车，装米酒的小瓷瓶被放到一边单独收，谭培培翻着菜谱，逸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谭培培念的菜品。
“苏逸敏！”
有人喊，逸敏下意识回头，砰一声，脑袋上挨了一瓷瓶，逸敏耳朵轰隆隆地响个不停，浑浊的米酒顺着头发往下滴答。
“干嘛打人啊？”谭培培扔下菜谱，站起来张开手，不让这个力气极大的大妈再靠近逸敏。
“大家来看看啊，这个人，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都来看啊！瞧瞧狐狸精长什么样？”贺云岚指着逸敏的鼻子，嚷得无数人跑来围观，对着逸敏指指点点。
逸敏满身狼狈，别过脸去。
地上破碎的瓷瓶，断口处一条鲜红的血迹。
“你怎么这么忘恩负义啊？当初我们家拿出家底给你妈治病，我在你妈床前端屎端尿，你都忘了吗？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害完老的害小的，我们家倒了什么霉碰上你这么个丧门星。”
贺云岚想起从前对于淑慧对逸敏掏心掏肺，胸腔里的气越发膨胀起来，脱下鞋就往逸敏脸上招呼。
“你，别过来啊，再靠近一步，我报警了！”谭培培没遇到过一上来就干仗的人，嗓子都破音了。
“培培，你到边上去，”逸敏跨到谭培培前，凄切喊，“姑姑！”
“呸！谁是你姑姑！”贺云岚朝逸敏啐了口唾沫，“不要脸的小妖精！还敢联合外国人，图谋我们家公司，你想得美。”
逸敏看到她手举起，直觉大事不妙，本能抬手保护脑袋，贺云岚常年干活，灵活力气又大，抓住了逸敏头发。
谭培培扑上去抱住她，掰她的手：“放开，放开！”
逸敏感觉头皮被掀起来一块，头发拽下来好几缕，痛得眼泪直流。
旁边的人都在看热闹，好事者还掏出手机拍起视频来，没一个人敢上前劝架。
谭培培拧不过，掏出手机报警，逸敏已经痛到无以复加，但她明白，报警了贺云岚这个年就要在拘留所里过了。
“别，别报警！啊～～”她忍着痛喊，话音未落，洪亮威严的男声穿透人群——“谁报的警？”
别着执法记录仪的警察已经来了。
向海被医生叫出去谈话，还没回到留观室，程眉气喘吁吁跑回来：“向海，姑姑被警察抓去派出所了。”
向海蒙了一下，还没转过弯，“派出所？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正说着，电话响了，派出所的，问贺云岚是他什么人。
“贺云岚是我姑姑，她怎么了？”
民警没空解释，只说：“你赶紧过来处理一下贺云岚故意伤害的事。”
“故意伤害？”向海惊讶，姑姑虽然容易冲动，嗓门大，但绝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您是不是搞错了？”
“没搞错。监控都录着呢。赶紧过来。”
向海收了电话，对程眉说：“这事别告诉我爸！”
程眉点点头：“我知道。你快去吧。叔叔这边有我。”
向海看了她一眼：“不用了。他在休息，一会nora会过来。”
“向海，你这么不信任我吗？”
“你心里有数。”向海说的冷冰冰，“我说过，有什么不满冲我来，不要搞我家人。”
“你什么意思？”程眉双眼扑闪，显然要落泪了，“你怀疑姑姑出事是我挑唆的？”
“哼！是不是你自己最清楚。我现在没空追究，你好自为之。”
向海甩下一句相当决裂的话，掉头走了。
贺向海太聪明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会什么都说出来。
单打独斗和他较量，程眉没什么胜算，除非找帮手，再拉上苏逸敏垫背。
许峤处理完公事，给逸敏打电话，逸敏正捂着脑袋做笔录，手机在谭培培那，谭培培一接许峤电话，早把逸敏叮嘱的“别叫老板知道”忘到九霄云外，许峤问下了班不上来找我，跑去哪儿了？
谭培培一个哆嗦，也没听出许峤声音里无尽的暧昧，张口就说：“我们在派出所。”
逸敏笔录做到一半，冲进来一个高大身影。
谭培培从没见过许峤这般风风火火，哆哆嗦嗦站起来：“许，许董！”
许峤没看她，他半曲在地上，仔仔细细检查逸敏受伤的部位：“谁干的？疼不疼？”
逸敏拨开他的手：“我没事。只是皮外伤。你怎么把司律师带来了？”
“皮外伤？我看都出大血肿了。不行，现在就得去医院，看看有没有脑出血。”
许峤说罢，不由分说抱起她，对警察说：“如果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要带苏小姐去检查，这里交给司敬禾律师全权处理。”
司敬禾立马上前，替许峤把字签了，许峤紧抱着逸敏穿堂而过，路过贺云岚身旁时，停了一下，他没说一句话，但就是这一停，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肃杀的气势。
不止贺云岚，连谭培培都打了个寒战。
要不是碍着逸敏，许峤估计当场拎刀把人给剁了。
许久，谭培培反应过来，指着许峤离去的方向：“许董他他们”
司敬禾走过去一把合上谭培培快要脱臼的下巴：“小孩，合上你的嘴，我可不想送你回家之前还要去看颌面外科。”
逸敏被许峤按着躺了一路，到医院还被勒令不许乱动，拍个片子必须坐在轮椅上，由许峤推着去，逸敏真觉得被贺云岚敲一下都没这么头疼。
好容易医生找许峤，逸敏才终于拿了手机，给司敬禾打电话：“司律师，我想和解，私了。”
司敬禾尽职尽责地念法律条款：“贺云岚故意伤害证据确凿，处一年到三年有期徒刑”
逸敏正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想和解。
高考前，贺云岚攒了几百个土鸡蛋，每天做酒酿蛋，向海两个，她两个；于淑慧病得起不来床的时候，也是贺云岚替逸敏伺候她，给她洗头洗衣服擦身体，照顾得妥妥帖帖，好让逸敏安心备考。
这份情逸敏一直记在心里，记得受过贺云岚恩惠。
要不是有人手快打了电话，她连警都不想报。
司敬禾不了解，依然说：“您受了伤，和解太不值当了。”
“你是代理律师，不应该尊重委托人的意见吗？”
“可是许”
逸敏着了气：“我是当事人，我说了算。”
司敬禾无奈：“好的，交给我处理。”
司敬禾挂掉电话，转头对整理卷宗的警察说：“我们的意见是——不和解！”
当事人和饭碗之间，还是饭碗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