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贺向海也要去酒会。
他顶反感这种非同一领域的人硬凑在一起的无效社交。
但今天有了某种期待，倒有点迫不及待了。
程眉鱼尾裙熨帖地裹着曼妙纤软的腰肢，一手柔若无骨地轻挽着身旁英挺的贺向海，微笑如天使。
这一对可谓才子佳人，相得益彰，走哪儿都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只是此时此刻才子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另一个人穿鱼尾裙的样子。
程眉笑靥如花，贺向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叹的是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要这样，空对着新月如眉，到底意难平。
等了逸敏七/八年，从怀有希望到心如死水，又过了几年时间学会彻底放弃，在命运面前束手就擒。
也曾自暴自弃想这辈子就这样吧，想着一个人，孤独老死。
爸爸姑姑早已伤透了心，抹着眼泪说程眉如此喜欢你，总不能因为你自己的伤心辜负了这么好的女孩。如果程眉真非你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娘，你不是造孽了吗？
原本程眉后半生幸福与否与他无关，可知道程眉曾于危难之中拉了他一把，他就不能不管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
反正不是逸敏，和世界上其他什么人在一起又有什么差别？
他不保证亲亲我我，如胶似漆，但相敬如宾，让程眉衣食无忧还是可以做到的。
程眉原也说她要的也只是这些。
确立关系当晚，程眉褪下衣衫，风情万种地盘到他身上，他的眼睛和嘴却闭得紧紧的，头往后仰去，表情狰狞痛苦。
他做不到去占一个并不喜欢女孩的便宜。
“没关系，”她赤着身子，眼含秋水，“我愿意等。”
“哪怕你一辈子不愿意与我亲/热恩爱，我也愿意在你身边。”她穿起衣服，依旧温柔妩媚。
她曾经那么坚定那么通融，让向海又愧疚又敬重。
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他给了她力所能及的一切，自由支配的钱财和当家做主的特权。
她呢，紧接着就要人前人后恩爱奢靡。
他如何做的到？
他的心已一潭死水，唯有见到逸敏，才能泛起波纹。
如果有这么一种炼狱，只要千锤百打，任人践踏，便可换回心爱之人一秒相拥，他会毫不犹豫堕入其中。
人间繁华尽在眼前，而他想要的炼狱在哪儿呢？
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困在程眉未婚夫的身份里，强迫自己配合着程眉的节奏，走在这明晃晃的红毯上。
漫长的亮相终于结束，贺向海忙不迭对被华服限制行动的程眉说：“我去抽根烟。”
“走之前把那杯石榴汁递给我。”
贺向海走两步，把酒红色的果汁给她，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失落感侵袭而来，烟瘾似野兽，在心口又抓又挠。
许峤很忙，忙着应酬谈话，忙着打发各界名流递过来的橄榄枝。
说是商务酒会，其实跟交际晚宴差不多，有乐队有舞台，竟然还有一条长达50米的红毯，尽头立着一块签名墙。
不伦不类的。
逸敏喜静不喜闹，许峤让工作人员安排了一个小隔间，让她可以就近休息，不至于又叫高跟鞋把脚穿伤了。
刺绣屏风后，长桌椅子顺着墙根排开，放满了点心饮料。
逸敏聊赖地想，这里的服务人员难道都这样把人当猪来招待？
唐盼盼端着盘子，嘴里鼓鼓囊囊就没停过。
一开始，她想贴身跟着许峤来着，可是，甜点太好吃，她的嘴不允许她错过。
许峤埋汰许芸能吃，说的最狠的一句是，正是有你这样的吃货，国家的恩格尔系数才居高不下。
唐盼盼也是拉高恩格尔系数的中流砥柱。
不多会功夫，她吃的肚子鼓起来，半身裙在肚脐眼那勒出一圈深沟，逸敏担心食物到那狭窄处会下不去。
“你主编不是给你派任务了吗？怎么一直在这吃？”同样穿礼服，逸敏不敢多吃一口，生怕会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唐盼盼扔了一颗奶油天妇罗进嘴里：“去他妈的主编。我就要吃。”
逸敏喉咙堵了一下：“你不跟着许峤，拍他地下恋吗？”
“跟他有用吗？你整天跟着他还不是啥都不知道？”
逸敏堵得更利害了，“我们能一样吗？”
桌上一碟子起樱桃酥转眼只剩一块，唐盼盼吃着起司球，还伸手抓这最后一块樱桃酥。
逸敏探过去，把碟子挪走：“这些东西含低聚糖，吃多了会腹泻。”
唐盼盼满不在乎：“姐是铁打的肠胃，受得住。”说着便伸手指把那点心又勾回去。
逸敏拿不住她：“一会肚子疼可不要骂人。”
许峤抽身过来，对逸敏讲：“一会要拍照，给你预留了位置。”
和政要商界精英们拍照，逸敏畏畏缩缩：“我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是许家人，终有一天要参加社交活动，和这些人打交道。”
逸敏还是犹豫不决，她一个气场弱爆了的小职员，真没胆量和这些人攀交情。
端着酒杯，维持弧度优雅的笑，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想想就很累啊。
唐盼盼肚子咕噜一下，逸敏敏捷地抓住机遇：“我陪你去洗手间吧。”
唐盼盼只是进食过度刺激了胃肠蠕动，还没到需要排解的时候，但她看逸敏恳切的眼神，她打了个嗝：“走吧。”
刚出休息室，唐盼盼的手机铃声大作，唐盼盼爆了句粗“我c你祖宗”，接起来却一秒跪倒：“主编大人我没骂您我正蹲守在狗仔第一线，保证不负大人期望”
逸敏看她一边讲电话，一边鞠躬，摇摇头。
唐盼盼给主编送上膝盖保命，不被教育个十分钟是不可能的。
逸敏拖着衣服，站一会就累了，龟速地往回走，忽听有人在后面喊“苏逸敏”，她下意识回头，迎面撞过来一阵浓郁的香奈儿五号，接着一杯血红色的饮料正正怼在她前胸上。
“哎呀，对不起。”
程眉说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坨纸巾，用力蹭。
嵌着亮片的薄纱擦得泛起了褶皱，好在底下还有一层丝绸，不然，按照这种擦法，非脱一层皮不可。
“对不起啊逸敏，我想跟你打招呼来着，忘了还穿着10厘米的细高跟。太对不起了。”
程眉缩着肩，咬着下嘴唇，眼睑轻颤，盖住她那戴了美瞳的大瞳孔，一副无辜又惊慌的模样。
“这裙子多少钱？我赔给你好不好？”
以往惨痛的教训告诉逸敏，程眉如此低声下气绝对憋着什么坏招。
“六十万，”逸敏竖起指头。
不就是演技嘛？当谁没有？
“什么？”程眉不适应地眨了两下眼睛。
“我是说这套衣服，原价100万，我给你打个折，”逸敏抬了半边眉，施然笑道，“你赔我六十万就行了。”
“你”程眉惊得嗓门失了分寸，“你真好意思让我赔？”
“不然呢？”逸敏也眨眨眼，一派懵懂，“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两个保洁推车过来清洗地毯上的汁液，一个蹲下去，要捡地上的杯子，程眉猛地飞起一脚，保洁即将拿到手的杯子瞬间飞出去：“行，酒会结束，我让向海赔给你。”
“好啊！”逸敏无所谓地撩了下头发，“相信你们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欠条我就不打了。”
逸敏不想和她多废话，抬脚走人，走了两步，回身看看地毯上新出现的酒红色线条，朗声道：“阿姨，这位女士叫程眉，在xx银行做大经理，您只管把账单给她，她一定会承担地毯清洁费，我看您手指破了，记得连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一块算上。这里有监控，想来她不会赖账。”
说完，朝程眉挑挑眉，“再见。程经理！”
程眉气得掌指关节咯咯作响。
逸敏才不管她心里拱了多大一把火，抓紧时间回房换衣服才是正事。
造型师还在房里待命，逸敏很过意不去，三番两次折腾这些年轻姑娘们。
还好，挂在架子上唯一可选的一套礼服，和身上这套风格相似，不用再麻烦她们换妆做造型。
逸敏又颓又累，下午到现在，什么正事没干，光换衣服了。
程眉咬牙切齿签了一大笔清洁账单，正骂骂咧咧，恨不得掐死苏逸敏，眼前来了前呼后拥一大群人，吵吵闹闹讨人嫌！
中央正是她等的那个靠两团假胸发家致富的路琳，程眉鄙薄地哼了一声还赏了一个巨型白眼。
一个白眼翻完，程眉调好体态，如瞅见了新大陆，狗腿追上。
“唉，路小姐，”程眉表情极度夸张，说话也结巴，“真，真的是你，我，我太荣幸了。”
“你是？”路琳一手半抱小腹，一手优雅地放在下巴，漫不经心问。
“我是你的粉丝啊，铁粉，从你出道就开始喜欢你，关注你。”程眉膝盖微曲，眼神炽烈，就差五体投地了。
论演技，程眉能甩路琳二十八条街。
路琳毫无演技，靠胸前几斤肉生存的流量明星，风评不佳，贼能折腾，经纪人怕她再作下去维持不住热度，便给她争取了嘉西某扶贫项目代言人。
这种代言人没有钱，但是用来刷好感立人设特别好使，很多人竞争，得亏许峤还欠着路琳一个人情，经纪人打着许峤的旗号才夺下这次代言，也得以被邀请参加酒会。
能来酒会的，都是金主爸爸，路琳在这最多算有带货能力的演职人员，故而来了大半天，除了工作人员，就没人这么热情地搭理她。
此刻正是路琳心理落差最大的时刻，骤然有这么个人舔她，路琳清清嗓子，头抬高了好几度。
程眉上前，双手捧月，下一秒就要把心掏出来一般：“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红的明星，我太激动了。我喜欢你，喜欢你演的……”
来之前，程眉将嘉西所有名媛的名字家境喜好都查清楚背下来，但是这个路琳……拜托，脑子还不如胸大，哪配她浪费脑细胞？
“你身材真好，比电视上还好，怎么做到的？我再练一百年也不可能有这么细的腰这么翘的臀……衣服也太好看了”程眉跟这辈子没见过衣服一样，新奇地上手去摸上面的薄纱，“这是哪个品牌的高定？我们普通人就是想买同款也买不到吧？”
路琳估摸着这顶多是个捞女，嫌恶地拍拍程眉摸过的地方：“这是刚发布的。没有同款。别什么都不知道上手就摸，摸坏了你可赔不起。”
程眉点头哈腰，惊吓的表情十分生动：“对不起，对不起。”
路琳歪嘴一笑，语带施舍：“高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不过你可以多关注我咸鱼，那里很多我不要的衣服鞋袜，你可以去拍几件，我让助理给你算便宜点。”
程眉如获至宝感激涕零：“太好了。谢谢，太感谢了。你现在是去宴会大厅吗？我能和你一起吗？”
路琳不耐烦地抬手：“随你。你要跟就跟吧，别挨太近，我最讨厌香奈儿五号，俗！”
“是，是，”程眉一路捧着路琳，在折了好几折的走廊拐了几个弯。
“请等一等，走红毯之前，您把衣服顺一顺。”
程眉癫癫帮着助理造型师给路琳整衣服，一面偷偷侧目望旁边那道门，暗暗算着时间。
逸敏换了衣服，打开门。
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就这么突兀地撞在了同一时空。
逸敏头痛，看来撞衫这事今天是躲不过了。
避免尴尬的办法，第一最好不相见。
逸敏点了下头，欠欠身，光速消失。
路琳气得胸里面的硅胶都要炸了。
这个贱人，看见她竟然不主动打招呼，不仅和她抢男人还敢和她抢衣服。
这可是高定，不博几次热搜对不起它的价格。
最可气的是，万一被人看到竟然和一个小职员同款，她面子往哪儿搁？
路琳朝小助理咳嗽一声。
小助理战战兢兢猫着腰靠近。
都说明星不好伺候，小助理才入职三个月就深刻体会到了。
前几天时尚杂志慈善晚宴，就因为腰带和人撞色，路琳差点把她给骂死，还踢了她一脚，叫她滚蛋。
路琳照着小助理的胳膊狠拧了一下：“你说这衣服国内只有一件。这是怎么回事？”
小助理疼得差点哭出来：“我马上问。”
衣服是号称圈内知名造型师主动提供的。
小助理翻到微信，已显示不是好友。
“这……”小助理快要窒息了。
程眉眼睛一会看助理，一会看路琳，暗想，这年头，果然什么都能山寨。
“太过分了。”程眉跺脚，颇有脑残粉为偶像赴汤蹈火的架势，“这人怎么穿假礼服？现在的人，也太虚荣了。也不看看，有那身材吗？”
小助理抬起头，程眉朝她使了个眼色。
“您别生气。礼服呢，谁先亮相就是谁的。后面亮相，就是东施效颦。”程眉说的一板一眼。
“我有个办法可以搞定她，”程眉上前，耳语了几句，领着小助理往工作人员区域走去。
“怎么又换了一身？”许峤皱眉。
这批衣服是他精挑细选，自认为对她胃口，她为什么还换来换去？
“蹭脏了一点。”
许峤脸色不善，逸敏揶揄他，“怎么了？不好看？不符合许总的排面？”
“不是。好看。”许峤说，手指了指她彻底露出来的肩，“看着有点薄，扛不住的话披我的外套。”
逸敏笑道：“谢谢老板关爱，我扛得住。”
许峤问侍应生要了一杯热饮：“喝点热的，暖一暖。”
逸敏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有个穿制服的姑娘走近，低着头小声问：“您是苏小姐吗？唐小姐在卫生间遇到点困难，请您过去帮一下。”
这个盼盼，肯定低聚糖糕点吃多了，在卫生间站不起来。
“一起去，”许峤大大方方直言不讳。
逸敏无语：“那是女厕所。”
“我在门口等你，万一有什么事，”许峤已经后悔没把谭培培留下来，现在连个跟着她的人都没有。
“能有什么事？有人在厕所追杀我？”逸敏白眼，把热饮放回托盘，“我走了，许董请留步，千万别跟来。”
许峤笑笑，转脸放下低度酒，不远不近地追着她的脚步。
“许董”省秘书处第一秘书这时候叫住他，许峤只得留下，双目仍不愿离开越走越远的纤细身影。
一会，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许峤这才转过身：“徐秘书长，好久不见！”
“请往这边走。”女孩在前面领路，从宴会厅走到了工作人员区域。
“唐小姐不是在卫生间吗？”
“她被主编骂了，正伤心得在外面吹冷风呢，我怕她一个人出事，您快去劝劝她。”女孩打开眼前的门，一阵寒风卷了进来。
逸敏犹豫了一下，探出头叫“盼盼！”来不及缩回来，一双手从后面猛地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一下，高跟鞋一崴，跌在地上。
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