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童老师胸口被大铁锤抡过一般,疼得她头脑混沌,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唉哟”童老师发出微弱的呻/吟,额上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冒出来。
逸敏不知所措,奔到客厅,手忙脚乱找到手机,拨打120急救电话。
接线员仔细地询问了病人的症状,高度怀疑大面积心肌梗死。
心肌梗死,听起来就很严重。
“你们快派车来啊。“
“对不起,高速上发生了十车追尾,所有救护车都出去了。“
“那怎么办?“逸敏快要哭了。
“你找找,看看家里有没有硝酸甘油,让她舌下含服,没有硝酸甘油,找找有没有阿司匹林,300mg嚼服。“
逸敏夹着电话在药箱里翻腾。
只有一些治感冒拉肚子的常用药。
“赶紧找辆车,送到人民医院。我这边联系急诊科,走胸痛绿色通道。“
找车,童老师没有车,有,逸敏也不会开。
唐盼盼已经上了高速,栗婷回了乡下……全都鞭长莫及!
逸敏只得拨程眉的电话,嘟嘟嘟……响了十几声没人接。
程眉正和其他同学在ktv续摊,手机在包里震动,按亮一看,是逸敏,嘴角一撇,扔回包里。
逸敏又拨傅星岩的电话。
傅星岩的外套搭在沙发背上,手机躺在程眉腿边,程眉不动声色调成静音,塞回傅星岩外衣口袋。
傅星岩方便完,出来看到程眉拿着他的外套。
“衣服。”程眉说。
“哦,谢谢!”
傅星岩伸手过去,程眉却不递给他,而是将衣服抖开,很娴熟地:“来!”
傅星岩半晌没动。
“怎么了?”
“我有点看不透你。”
一个月前,傅星岩立了二等功,领完功章当天下午,程眉意外地出现在大队,拎着两瓶酒,冲他笑,歪着头说:“给你庆功。”
“你怎么知道?”
立功的事,他只告诉了家人。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一直很关心你。”
她的笑很甜,让傅星岩沉醉。
两家其实住的很近,程眉加了傅星岩妹妹的微信,在她朋友圈里看到的。
傅星岩见到她,比受表彰还高兴,说:“等我一会。”
他飞跑去请假。
指导员看他欢喜得神采飞扬,盖完章,笑呵呵说:“陪女朋友吧。”
傅星岩挠挠头:“哎!”
招待所三天,他们几乎没出过门。
傅星岩一直以为程眉肯把自己交给他,便会和他结婚成家。
谁想,不到一个月,程眉居然和贺向海订婚了。
“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没看透?”程眉手指戳了他一下,桃花眼泛着一圈暧昧的水光。
“你明明和我为什么又和向海?你知道我和向海是好兄弟。”
“所以?你觉得对不起他?”程眉噘嘴,“说到底,在你心里,还是兄弟更重要。我一点都不重要。”
程眉越挨越近,几乎贴在他身上。
傅星岩能感受到那两坨柔软在他身上缓缓移动,他浑身僵硬,包括那里。
逸敏望望童老师,她疼得汗水浸湿了衣服,整个人蜷缩着,耳边嘟嘟声不断,就是没人接。
逸敏血压上涌,不停地跺脚。
向海……
逸敏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别人不来,他一定会来的。
她已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可是输那十一个数字犹如本能。
按了两个,出现了向海的名字。
她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存了向海的号码。
逸敏来不及回想,赶忙按下。
可惜依然是让人上火的嘟嘟声。
她打了四五遍,祈祷着他能接听。
没有……
左邻右舍都出去玩了,逸敏楼上楼下拍了半天也没人应。
“许峤,可不可以帮忙,派一辆车过来,我班主任心梗了。“
许峤是夏城招商引资的重点对象,人脉极广,打了两个电话,很快,人民医院急诊科和心内科医生就随车出现在童老师家门口。
童老师被抬到车上,送到医院抽血,做心电图。
果不其然,心肌酶高,心电图多个导联弓背向上。
“透壁性心肌梗死。必须马上上台。你是家属吗?“
“我是她学生。“
“那不行。学生不能签字。必须叫家属来。我们怀疑左主干前降支左旋支都堵了,很可能在台上发生恶心心律失常,心脏破裂。“
逸敏被这些专业名词吓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这么严重。“
“赶紧叫家属来,我们先准备着,签完字马上上台。“
家属,童老师孤身一人,从未听过她有什么亲属。
“你们可不可以先给她做手术,我做担保。“
病人病重需要手术,找不到家属签字,等上了台,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立马就有一堆亲戚跳出来。
这种套路医生见多了。
“让许先生担保行不行?求求你们先给她做手术。“
逸敏就差跪下了。
“我们跟主任请示一下。“
医生打电话的时候,逸敏不停地哭。
看到妈妈肺癌确诊报告的时候,逸敏也是这样,蹲在病理科,哭得稀里哗啦。
于淑慧骂她没出息,遇到点事就知道哭。
墙上石英钟滴答滴答,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逸敏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妈妈病的时候,她没钱,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十年,她不缺钱。童老师病了,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连车都不会开。
先是妈妈溪岱恩,然后是爸爸苏时雨,没过两年,含辛茹苦养大她的于淑慧也走了。
不到三十岁,已有三位亲人离她而去。
她真的怕,怕童老师也会走掉。
“主任同意了。”主治医生挂掉电话,“把病人推去导管室。”
童老师挂着输液袋,扣着氧气罩,从急诊推到导管室。
大门关上,电离辐射标志亮起,逸敏一个人呆坐在空荡荡的等候区。
贺向海不在ktv,把程眉送过去后,他借口抽烟出来了。
超市已经打烊,大门紧锁,只有侧面一个卸货通道还能进人。
向海给师傅发了两包软中华,师傅打开门和灯,让向海进到超市里。
她顺着副食品通道,走到生鲜区,在根茎类前面停留,选了三根胡萝卜。
贺向海回忆着逸敏走过的路线,重复她的动作,在她选蔬菜的地方停下来,那串珍珠母贝手链就卡在两个菜架之间。
他趴下去,修长的手指用力往里勾,终于把手链拽了出来。
贺向海攥在手心,狂奔到童老师家。
家里灯亮着,里面没有人。
贺向海给童老师打电话,能听到隐约的铃声,从屋里传出来的。
回到ktv,向海有些落寞。
程眉说家里有事,拉着向海先走,结果不到五分钟组好了k歌局。
来得都是和程眉关系好的,除了傅星岩,贺向海没有和其他人交流的欲望。
他进来时,傅星岩正从里面出来,向海叫了他两三次,傅星岩竟然连头也没回,跑了。
坐了一会,向海走出去,他又想抽根烟。
金碧辉煌的ktv,隔壁包厢在吼死了都要爱,对面包厢两个男人唱浮夸,都破了音,却仍沉浸其中。
一个清净点的地方也没有,贺向海有点烦躁,干脆走下楼,来到街上。
深吸了口冷而湿润的空气,他感到好受了些。
站了一会,电话响起,是唐盼盼。
“贺向海,你们在哪儿?童老师心梗住院了,就逸敏一个人在医院。“
电话还没挂,贺向海已经冲到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
路上,贺向海一直打逸敏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难怪家里没人,原来她们去医院了。
心梗,多么紧急危重的病,却只有她一个人。
当年她妈妈病了,他去集训,她一边上学一边陪床,学校医院两头跑,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替她分担。甚至听信谣言,以为她为了钱跑去陪酒。
想到这些,贺向海的心就揪在一起的疼。
导管室门口,贺向海终于见到了逸敏,孤零零,可怜无助地坐在空荡荡的家属区。
“逸敏。“
他跑过去。
“向海!“
逸敏站起来,刚刚干涸的眼泪又往下掉。
向海三步并两步朝逸敏走去,想把哭泣的女孩拥进怀里,告诉她有他在,会没事的。
他们隔着很近的距离,却无法再拥抱。
“你们为什么都不接电话?”逸敏鼻头抽动。
“你给我打电话了?”向海狐疑起来。
“嗯。”逸敏说,“我给你,傅星岩和程眉都打了,都没接通。你是不是换号码了?”
“没有。”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以为你还是那个号码。”逸敏背出那11个数字。
向海掏出手机,输入逸敏电话,拨了过去,逸敏的手机没有响。
他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面色骤然阴沉严肃:“以后有事,还是打这个电话。你不会再找不到我了。”
后面那句,逸敏没听到,有个护士从导管室出来,她以为童老师出了什么事。
还好,这个护士只是到点下小夜班。
“你刚才说什么?”逸敏回头问向海。
“没什么。”向海淡淡地注视着逸敏,“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号码。”
“哦。”逸敏撩了撩头发,“这个号码很好记。”
当年向海去嘉西比赛,特意买了两个嘉西的手机号:“反正要去嘉西上学,先预备着。情侣号。”
逸敏看着那两串毫不搭边的电话号码:“这是情侣号?”
“对。你看,后八位在同一个等差数列。”
这个等差数列公式逸敏不知道默写过多少遍。
向海微微侧头:“你记得我的号码,那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想过联系我?”
逸敏眼底微红:“我是有苦衷的。”
“没有人想联系一个人会联系不上,除非她不想。”
贺向海说得对,她有很多机会可以背着许漱石联系他,可是,她不能。
和许漱石比起来,向海还不够强大,不够凶狠残酷,绝不是许漱石的对手。
为了让许漱石遵守承诺,逸敏只好一次又一次压抑住和向海联络的冲动。
她期待着向海羽翼丰满,期待着许漱石的仇恨随着时间慢慢消解。
逸敏不知该如何跟贺向海说,她为重逢做了多大努力。
墙上石英钟单调地滴答着,两人就在静谧的夜里,靠着墙,疏离地站着。
逸敏紧握双手,盯着灯箱上红色得“电离辐射”,紧抿着双唇。
向海不时也抬头,目光不经意从逸敏身上掠过,蓦地一颤。
她越发瘦了,腰肢束在裙带上,不堪一握。
自小遭受太多磨难,药物摧毁了逸敏的消化系统,导致她营养不良,一直长不起肉。
高中时,向海总给她带爷爷炖的肉和汤,也就在热恋的几个月里,逸敏重了几斤。
许家大富之家,顿顿都可以山珍海味鲍鱼燕窝,可她为什么更纤细了?
向海酸涩地想着,主治医生出来说童老师的冠状动脉堵塞严重,球囊反搏,冲开血栓后还需要放支架。
“进口的带药物涂层,全自费,价格高,国产的同样涂层的,部分自费,价格便宜。”
逸敏什么也不懂:“用最好的”
“一个入了医保,一个没入医保。差一大笔呢。”
贺向海扫了一眼护士手里的支架小册子,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滑动。
“用这个吧。这个药物释放支架再狭窄率最低。”
“左主干,前降支,左旋支,加起来要放三个,一个一万多,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
主治见他们俩毫不犹豫,不由问:“你们只是她的学生?”
逸敏以为又要家属签字,心提到嗓子眼:“是。怎么了?又有问题吗?”
主治抽出几张单子:“在这签字。我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学生这么舍得给老师花钱。你们俩是两口子吧,好人有好报。”
贺向海默然,逸敏根本没仔细听,她所有精力都在下面那张病危通知上。
“不是放支架就好了吗?怎么还病危?”
“左主干堵了,即使放了支架,死亡风险也很大。”
逸敏刚刚平复的一颗心,又倏忽揪起来。
童老师放支架,在里面受着濒死的痛,逸敏在外面饱受煎熬,口中不断念着:“风险很大,死亡”
向海说:“意外是小概率事件,别担心。”
丝毫不管用,逸敏似乎更害怕了,嘴唇在抖,身子也在发抖。
向海再也无法控制,一把搂住了逸敏瘦弱颤抖的身体:“没事的。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