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开学在即，学校大门敞开。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逸敏循着声音找到篮球场。
两组男生正在打比赛，周围站了一圈观众。
少年运着球，左躲右闪，行云流水突出重围，高高跃起，一道弧线从篮筐滑下。
漂亮的三分球，鼓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响彻整个球场。
逸敏仿佛看到高中时的贺向海，只要他打球，球场总是人满为患。
看球的人越来越多，逸敏被人群推搡，不小心与一个从人群里挤出来打电话的女生撞了一下，那女生不满地喂了一声。
逸敏心中一震，下意识回头去看，走出人群的女生也停住脚步。
四目相对，突然那女生大叫“逸敏！”朝她狂奔而来。
“盼盼。”逸敏也朝她冲去。
两人在热闹的篮球场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逸敏被唐盼盼又搂又抱，差点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放开，肩上又挨了一记轻拳。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一点消息也没有，真够无情的。”
好朋友动容，逸敏很愧疚：“我在国外，发生了一些事，不方便联系。”
唐盼盼用袖子擦眼泪：“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把我们这些老同志一丢就是十年啊。你不知道谣言传得多离谱。我什么都不了解，想跟人对骂都没有底气。”
唐盼盼是逸敏学生时代两个好朋友中的一个，另一个好朋友叫程眉。
程眉漂亮聪明，家境也好，初中开始就是夏城一中众星捧月的公主校花，逸敏在她面前只有仰望的份；唐盼盼性格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逸敏这种不擅长揣摩别人小心思的人，和唐盼盼相处轻松舒服，渐渐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唐盼盼抹干眼泪，搂着她咧嘴笑：“回来就好。不走了吧？”
“暂时不走了。”
唐盼盼亲热地挽起逸敏的手：“太好了。走，去我家，咱们非得好好聊聊，聊通宵。你必须告诉我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逸敏轻轻叹了一口：“说来话长。有空我讲给你听。”
正说着，唐盼盼电话响了，应该是刚才被好友重逢打断的那个，唐盼盼拿出手机一看，却是同学刘峰。
“去安澜酒家，刘峰定好包间了，”
失联多年，逸敏也很想看看那些老同学，除了唐盼盼，程眉，贺向海以及贺向海死党傅星岩，逸敏和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交流。
“要不要先跟刘峰说一声？”贸贸然去似乎不大妥当。
唐盼盼斩钉截铁：“不要。就是想让他们惊掉下巴。”扭头朝球场内的侄子吼了一句让他自己回家，就拉着逸敏走出校门。
老何敬业地盯着门口，逸敏让唐盼盼稍等，走过去跟老何说：“何叔，我和同学去吃饭，你先回祖宅吧。”
老何为难：“许先生那……”
逸敏正色说：“这是我的私事，和许先生不相关。他有什么话，叫他和我说。”
上了唐盼盼的红色小轿车，唐盼盼问：“那人谁啊？”
“送我来的司机。”
“哦，开的车挺好。”
唐盼盼轻飘飘说了句，没再提。
虽然司机看起来气派了点，开的也是夏城见不到的豪车，但现在很多开豪车做网约司机的，唐盼盼见怪不怪，故而没有多问。
逸敏哪知道这些，还担心八卦体质的唐盼盼会刨根问底，而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路上逸敏试图问贺向海的消息，唐盼盼却一直在和上司打电话，逸敏只得按捺住心情等她通话结束。
“许峤带路琳回别墅共读春宵？让我去盯许峤？主编大人，您能派个我能活着完成的任务吗？只怕我相机还没拿出来，就被许峤拿资本砸死了。”
唐盼盼读书时外号叫包打听，校内校外八卦津津乐道，长大了发挥特长，成了娱乐记者，据她自己说，在狗仔圈有名有姓。
这次八卦的对象竟然是许峤和女明星路琳。
逸敏虽没见过路琳，但凭对许峤的了解，这人肯定身材凹凸有致，有一对傲人的胸脯。
快到酒店唐盼盼才收了线，看样子这棘手的任务没推了，她气鼓鼓地骂了主编祖宗十八代。
逸敏暗想，男人的花心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啊。
下了车，逸敏整了整衣服，紧张地问唐盼盼：“我这个样子行吗？”
“什么叫行吗？是很行好吗。”
唐盼盼挎上包，挽着逸敏往前走。
逸敏激动得手心冒汗。
门开了，唐盼盼拉着逸敏，大声说：“看，我把谁带来了？”
高谈阔论的房间骤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大家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来，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是苏逸敏，你终于出现了。”接着自发地侧身，让出了一条空隙，集体看坐在最里面正对门口的那个人。
逸敏一眼看到了贺向海，穿一件淡蓝色衬衣，面庞干净整洁，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一点，盖住了前额，只是表情，少了原来的温暖柔和，多了一点憔悴和疏离。
离开时他还是男孩，现在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逸敏心跳漏了好几拍。
她以为他会起身，像唐盼盼一样朝她飞奔过来，然而没有，贺向海静静地坐在那里，眉头皱起，眸光深沉，好像是个陌生人。
就在逸敏打算过去先和他打招呼时，贺向海突然开口：
“出国深造回来了？”
低哑暗沉的嗓音，冷嘲热讽的语气，在忽然安静的包间里尤为刺耳。
逸敏心脏一颤，险些站不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出国深造舍得回来了？”
唐盼盼当即翻了脸：“贺向海，你有病啊？会不会说话？”
逸敏低低说：“我不是出国深造。”
重逢的狂喜已经被不可置信取代，她想不通贺向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贺向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香烟，瞥了她一眼：“那就是移民了？”
“我也没有移民”
贺向海上上下下打量她一身高定：“那这衣锦还乡是什么意思？”
逸敏只觉得心脏被他几句话打击得支离破碎。
“你，你为什么这么说话？我……”逸敏鼻子已经酸得不像话，怕哭出来，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贺向海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
逸敏木木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贺向海路过她时，特意停下来，“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
他说的很轻，轻到只有逸敏能听到，语气却冷冰冰的，像在质问她，审判她，嫌弃她回来。
他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已经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呛人的烟草味。
逸敏不知道怎么坐下的，唐盼盼倒了一杯橙汁给她，她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段不愉快的插曲显然让在座的同学感到尴尬，表面上说说笑笑，却无一例外都在偷偷关注着逸敏的脸色。
逸敏想跑，可这样跑掉又未免太狼狈。
“盼盼，我有点热，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两位女生走到露台透气，远远见贺向海站在风口，仰着头，朝空气中吐烟圈，没人看得到他的脸，只有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孤独萧瑟。
逸敏很想过去，又害怕他的嘲讽，只好停在远处望一望。
跨越千万里，为了与他重逢忍辱负重，没想到竟以这种局面收场。
逸敏不甘心。
贺向海仍旧在吞云吐雾，俨然是个老烟枪。
逸敏对烟味极其敏感，在一起时但凡周围有人抽烟，无论对方什么身份，贺向海总会上前制止，甚至他的父亲——贺云章在逸敏面前也得克制。
“他怎么会抽烟？”逸敏问。
“咱班烟瘾最大的就是他。高三毕业升学宴，只要放在桌面上的烟，饭还没吃完，铁定都会被他抽光，吓死人。”
高考后发生了一系列变故，逸敏跟着许漱石走了。
热恋情侣骤然分开，换谁都很难受，何况他们约好一起到嘉西大学念书。
升学宴，嘉西大学，她错过了他金榜题名的荣光，也错过了彼此最美好的青春岁月。
难怪他会抽烟！
抽烟和她躲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画画一样，不过是种排解忧愁的方式。
唐盼盼不以为意，说男生嘛，抽烟没什么奇怪。我还见过他哭呢。
那天下大雨，唐盼盼在屋檐下躲雨，他从旁边过，也没拿伞，雨下得很大，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就是知道他在哭。
他看起来太绝望了。
唐盼盼现在想起当天的情形，还觉得恐怖。
“你知道一个人绝望是什么样吗？就是那天他的样子。”
绝望？逸敏一激灵，他为了她的离开绝望！
十年杳无音信，他的日子只会比她更难熬。
逸敏刚才还觉得自己委屈，现在却觉得贺向海更委屈。
唐盼盼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来电，骂了句脏话，“操，又哪个明星乱搞事？”
唐盼盼的顶头上司，眼线众多，只要明星风吹草动，不管什么时间别人在干什么，一定会打电话让人去蹲点。
唐盼盼仰天长哭：“上帝啊，把我主编带走吧。”一面走到一边接起来，“喂，主编呐，没，没我怎么敢骂您呢？您英明神武……”
远处的贺向海呛咳起来，咳得头上袅袅的烟四散乱飞，逸敏进包间取了盒饮料，打开给他：“快喝几口。”
贺向海哼笑一声：“你在关心我？”
“是。”
两个人总得有个人服软，从前是向海，现在该换成她了。
“你觉得我会领受你施舍的好意？”贺向海掐将烟头碾灭。
逸敏忽略他的恶劣态度，温柔和气地说：“向海，这十年你好吗？”
贺向海冷笑，笑得眼睛里泛寒光：“好吗？你觉得我过得好吗？你觉得我会过得好吗？”
“我只是问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已经不重要了。无论你出于什么心态问我好不好，都已经迟了。贺向海过得好不好和苏逸敏再也不相关了。”
逸敏被他决绝的话震惊得像被雷劈火烧，她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贺向海说出更绝情的话，那只捏着饮料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有女朋友了。”
哗啦，手里的饮料崩了一地。
区区六个字击碎了逸敏十年来所有的幻想。
“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会……”
他移情别恋了！
以为一辈子爱她的人竟然爱上了别人。
“有什么稀奇？我们都不小了。刘峰孩子都上学了。”
贺向海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愠怒。
逸敏脸色煞白。
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差的态度同她说话？明明难过的那个人是她啊。
“你这么长时间不露面，程眉也很挂念你。”贺向海继续说。
“程眉？”突然提起另一个女生，逸敏痛透了的心再次被提起来，她结结巴巴说，“你，你们……”
“我们在一起了。”贺向海渐渐迫近，“你在意吗？”
逸敏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如果我在意呢？”
贺向海一愣，随即直起身，笑得声泪俱下，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
“你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逸敏望着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在蛾蚊飞舞的路灯下，她一瞬间看不清来的方向，也不知该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