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无愧于心，便可立于天地。”幼年卓冬易重复着洛臻所言，似在自语。
洛臻不知如何回应，小卓冬易牵住她的手，将一把青铜钥匙放到了她的掌心。洛臻好奇地握紧那把钥匙，就见眼前白雪消融，卓冬易亦散作微光离去，周围再度只剩下四扇不同的门。这回，没有给洛臻选择余地，她只觉一股强大拉扯之力自左侧那扇雕花木门传来，将她强行拉入门内。
长达千余级的阶梯，一眼望不到尽头，最高处似有云雾缭绕。两侧苍翠巨松挺立，俱往内收聚，架作扇扇拱门。不时有身穿黛蓝衣衫，背负长剑的修士来往。
这个场景对洛臻来说再熟悉不过，这就是普通人上万剑盟的必经之路。
而就在山门口，有一少年，墨发青衫，低头跪在一级台阶之上，即便过往来人不断，他亦腰背笔挺，未有丝毫松懈。
有了上一扇门中之经历，洛臻自然能想到这便是少年卓冬易。果然她往近处一瞧，如她所料。只不过比她认识的那个容貌更稚嫩些，且有少年勃发之英气，少了些许沉稳、温吞之气。
刚才幼年卓冬易给的钥匙仍在她手中，她将其塞进暗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来往万剑盟弟子众多，而洛臻亦身着万剑盟的黛蓝弟子服，即便被周围同门见到，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故而这回她并未躲藏，而是假装为过路弟子。
但她来来回回在卓冬易面前走了三趟，跪在地上的卓冬易也无甚反应。在她走到第四趟时，有一位路过的年轻弟子好心地问道：“这位师姐，你是掉了什么东西吗？”
洛臻感到莫名其妙，答道：“没有啊。”
而对方投来的眼神也更为微妙，“哦”了一声之后便兀自上山去。
一直到傍晚时分，卓冬易都没有起来，洛臻见他额头已布满汗水，衣衫背部亦干了又湿，复又风干。洛臻不知这魂境里是否与外界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可无论她如何询问，卓冬易都毫无反应，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金乌西沉，来往弟子渐稀，却是来了位洛臻一眼就认出的人物——悬世长老。他须发花白，身上衣衫制式古朴简约，几乎无所修饰，脚上一双布鞋亦有所磨损。若把他放在山下村落里，或是无人会知他是繁山万剑盟的长老之一。
洛臻见他过来，忙窜上松树枝头，刚调整好观看角度，就听悬世长老温和声音传来：“已是第三日，实为痴儿……”
洛臻听见卓冬易终于开了口：“悬世长老，您若不答应，我便在此处跪上五日、十日。”
悬世长老长叹一声，道：“吾已言明，尔乃卓家子弟，何必自囿于万剑盟？”
卓冬易缓慢仰头，目光坚定至极，一字一顿道：“我、已与卓家，断绝关系。往后只是卓冬易孤身一人，死生贫富，皆与卓家无关。”
洛臻心头微动，这应是卓冬易入门时的记忆，他曾言其入门亦是万分艰辛，却从未讲起这些。
静默片刻，悬世长老闭眸捻须，一叹再叹。洛臻以为他这般心软，定然会答应卓冬易的请求，却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答案。“万事不可强求……”说罢，悬世长老转身拂袖离去。
惊雷骤然响彻天际，银白霹雳割裂西天。
骤雨落下，卓冬易的衣物本被汗水浸透，如今雨水瓢泼，将他打湿了个彻底。洛臻看着树下青衫少年依旧脊背笔挺，似不觉惊雷暴雨。她悄然为其撑起一片避水结界，挡下如瀑雨水。
“你为何一直在此？”卓冬易仰起头，望向树上洛臻所在之处。
“原来你能看见我。”洛臻自树上轻巧跃下，步入同一片避水结界之下。“我是万剑盟弟子，自然可在此处。你又为何一直在此？”
卓冬易看黛蓝衣衫的高挑女子走近，薄唇紧抿，不肯作答。
洛臻亦不言语，两人便就此相对无言，在避水结界中，任由外界雨滴冲刷过百年古松，千级长阶。
“抱歉，我只是想入万剑盟。”卓冬易垂头无力道。这是他三日来，首次袒露这般落魄姿态。
洛臻蹲下身，与他齐平，认真问道：“你又是为何一定要入万剑盟？”
“我……”卓冬易张口，答案呼之欲出，却好像忽然忘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我记得是因儿时一件事。”
“并非是你一心想要求仙问道？”
“不……”卓冬易再度陷入纠结之中，“在这世上，若不修仙，又能如何？”
“种花，做菜，下棋，或是抚琴。”
“你，你是！”卓冬易双目圆瞪，抬头望向洛臻。
洛臻在与他对视瞬间，发现卓冬易已不见，暴风骤雨亦已平息，转眼便是满目春色。
“师父师父，你昨天教我的第二式我都练熟了，你什么时候教我后面几招？”洛臻无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臻心口瞬间提起，猛然回头，自山道上走来的是刚入门时的洛臻，比现在稍矮些，眉目清丽，线条更为柔和。她身边的则是师父谢少棠，他与真实的谢少棠并无二致。
不确定是否会被那个洛臻发现，也来不及细细品味看见另一个自己时的诧异与惊惧，洛臻已悄然回到树上。还好在魂境之中的并非是真正的谢少棠，否则她这样蹩脚的藏身地，定然会被嘲讽一番。
谢少棠喝了一口酒，才回答洛臻刚才的请求：“你才入门两日，就已学会第二式，你让其他弟子情何以堪呐？”
这句话洛臻隐约有些印象，但她没有印象的是，此刻卓冬易正从他们身边走过。她看到卓冬易的目光在另一位洛臻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垂下眼，不敢再看。
洛臻想起来，谢少棠与她说过，她是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女修，多数男修亦望尘莫及。万剑盟多数弟子皆需练上至少三五个月，而极少数，则可能要一年。而她第一次认识卓冬易，也就是第一次与卓冬易切磋时，他才练得半生不熟，因此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凭什么？”
就在卓冬易与洛臻的幻象擦肩而过时，蹲在树枝上的洛臻听见卓冬易的声音传来，同时忽感天光暗沉，刹那见血色笼罩，正行走于长阶上的洛臻与谢少棠散作云烟。周围的古松与石阶皆在异动中皲裂，分崩离析。
在立足之树轰然倒地之前，洛臻来不及细想究竟出了何种变故，已几下跃过几棵古松枝头，而刚行过树下的卓冬易忽然奋起，身上长出千万条黑色细线，直冲向树上洛臻藏匿的位置。
只是这种速度的细线，洛臻并不放在眼里，手中掐诀，脚底生风。但她忘了，这是卓冬易的魂境。就在她飘然欲起之时，突感脚腕受制，竟是脚下那棵古松枝丫竟突然如同触手般扭动生长，顺着脚踝缠绕而上，将她牢牢桎梏于枝头。那从卓冬易身上漫出的无数条黑色细线亦同时转向，霎时贯穿洛臻胸腹与四肢。
电光石火之间，千万条黑线再次迅速分裂，贪婪暴虐地撕裂洛臻的灵体。黑线那一头卓冬易笑得面容扭曲，但他的笑意很快就僵在脸上，因为被撕裂的洛臻已凭空消失，只留下丁点灵力痕迹，这不是她的真实灵体！
他未诧异太久，就有一股烈风自他背后席卷而来，飞沙走石丝毫不逊方才风雨肆虐之势。卓冬易见势冷哼一声，脚下本已崩碎崎岖的台阶随其抬手而轰然上抬，构筑成一面坚实土墙，轻松将飓风屏蔽其后。
洛臻方才早在周围有异变时，就已留了一招，将一小部分灵力留于一缕发丝之中，才得以脱身。然而她刚才那疾风诀竟轻易被卓冬易化解。
不，卓冬易应只有风、水双灵根，可他刚才分明用的木系与土系法术。是因其得魔神庇佑，或只是因在其魂境之中？
不由她再想，她脚下忽有粗壮藤蔓破土而出。在魂境之中，洛臻本就只有命魂在此，所携灵力皆有定数，并无多余可供损耗。方才金蝉脱壳之术虽只在发丝上残留少许灵力，但要使用此术本身灵力消耗巨大，如今她需谨慎使用。面对此情此景，只有后退的道理。
但毕竟是卓冬易的魂境之内，洛臻此刻实力必然不及魂境主宰。她只是慢了一拍，卓冬易便轻勾指尖，那从土中钻出的藤蔓，以迅雷之势缠紧洛臻手足。
在魂境之中，洛臻亦有知觉，她双手双足俱被勒紧钝痛，往四面强行拉扯开去，只差一步，便是裂身之苦。而她受缚的右手刚要捏出咒诀，藤蔓之上长出无数荆棘般细密尖刺，根根刺入洛臻灵体之中。而藤蔓愈缠愈紧，甚至在刺入洛臻体内的部分长出倒刺，勾挑起经脉，逐根割裂。
并无鲜血流出，但贯入四肢百骸的痛感锥心刺骨，更有无尽浊气正蚕食洛臻体内纯净灵力。洛臻面色苍白，额上布满豆大冷汗，瞳孔溃散，只觉眼前黑暗愈深。她的四肢已疼痛到失力，难以控制。
“凭什么？”
在洛臻即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卓冬易的声音再度传来。
“凭什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