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别说了，你们别说了！”洛臻的请求就是卓冬易的心声，小小的孩童手中紧攥着□□，眼睛透过拥抱着他的母亲，看向洛臻所在的地方。
他能看得见我。
洛臻在发现这件事的同时，发现卓冬易的母亲，以及那些侍女都不再有动作，那些侍女的私语声也平息下来。
但是小卓冬易的眼睛依旧定定望着洛臻，一眨不眨，盯得她毛骨悚然。
而接下来的变化，令洛臻愈发忐忑。除了卓冬易以外的那些人从原地消失，而小卓冬易又重新回到了原点，他脚下的积雪还很深，他手持□□，努力上挑下压，正是洛臻之前看到的那个场景。
这是回到了之前？洛臻只愣了一瞬，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又有脚步声靠近，卓冬易的母亲手里还是提着那个食盒。她为卓冬易抚掌叫好，最后端出那碗热腾腾的粥：“冬易，休息一下吧，都练了两个时辰了。娘亲为你做了你最喜欢的巧点心碧粳粥，趁热吃了。”
不出洛臻所料，卓冬易依旧抗拒着，而侍女们的私语也与刚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小卓冬易最后盯着她的眼神更为阴冷，他黑色的瞳孔似乎正在逐渐扩大，不知最后会发生什么。
在第三遍的轮回开启时，洛臻已确信如果她不采取行动，那最后赢的可能就是卓冬易。但究竟该如何做？
卓冬易的枪法已练到了第三式，卓母会在他练到第七式时过来。
洛臻手腕一转，青叶剑便出现在她手中，青光流转。她打算试试直接杀了这个卓冬易，或许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
在进入魂境之前，她想过必须杀卓冬易才能救出画溪的可能性。但此时，她眼前闪过的都是繁山上，卓冬易为她带来的点心菜肴，以及次次败在她手下后也就和煦的笑容。如果这就是卓冬易的命魂，她可能会真的杀了卓冬易……
修真问道，不为欺压弱小，而是为天下苍生。
这是上繁山时，掌门定会教与弟子们的一句话。她曾不屑一顾，只觉这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口是心非的大道理。她不会欺压弱小，但她亦为苍生一员，谈何苍生？而如今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就在她眼前，画溪也正于危难时。
无论哪头，皆是苍生。
洛臻握紧了手中长剑，她的手第一次在出剑之前颤抖。那个孩子是卓冬易，但极可能只是他的幻影，他的意念，杀了他，才能破局。
不再犹豫，青叶剑出，幼年卓冬易手中的□□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无需有任何的剑招，长剑就已洞穿他的心脏位置。小卓冬易站在雪地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杀死自己的陌生人。他缓缓低下头，看到胸口被洞穿，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洛臻，洛臻也愣在了原处。原来剑直接插入人的心脏，是这样的感觉……
幼年卓冬易倒下去时，嘴唇微微颤抖，洛臻听到他说：“大姐姐，为什么……”
为什么……洛臻耳边回荡着这三个字，却无暇去细想。很快卓母就会来，她需要处理……就在弹指之间，雪地上那个卓冬易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那个认真练枪的卓冬易。
在这个新的卓冬易转身之前，洛臻以迅速躲回原处，果然没过多久，卓母就携一众侍女到来。又是同样的动作与话语，但在最后卓冬易看向这边时，洛臻明确看到他严重的黑色更多，忽然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勾住了衣角。
她回过头去，身后是幼年卓冬易仰着圆圆的脸，只不过望向她的双眼空洞，只有两只深陷的眼窝。他在微笑，跟她认识的卓冬易笑得一样温暖，此刻看来却分外骇人。
洛臻的双脚因刹那灵气汇聚而沉重地陷入雪中，那幼年卓冬易好像没有察觉一般，微笑着开口问道：“大姐姐，你陪冬易练枪吧？”
洛臻的瞳孔收缩，没有立刻回答眼前这个卓冬易的话，而是再度回头，看到了另一边在母亲怀里，还是盯着自己的卓冬易。虽然在魂境中的一切都不一定合乎常理，但这样的情形还是让她胆寒。
杀了刚才那个卓冬易后，他并没有死，而是继续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如果再来几遍，那有一群卓冬易围着叫“大姐姐”……洛臻不敢想象那个画面，甩了甩头，确信要“杀”魂境里的卓冬易，并非是简单的事。
而无瞳的卓冬易扯着她衣角的手似乎愈攥愈紧，洛臻当即灵光闪过，或许这是个提示，不妨就按他说的，陪他练枪。
于是，洛臻淡然弯下腰，尽力与幼年卓冬易平视，答应道：“好，我陪你练枪。但你别叫姐姐了，要叫仙长。”
卓冬易闻言顿了一下，总算松开了被捏得皱巴巴的衣角，笑容看上去更加开心。另一厢的卓冬易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练枪，而无瞳卓冬易跑回去后，就与他融为一体，他忽然停下手中动作，回身朝着洛臻招手：“大……仙长，陪我练枪。”
被喊了“仙长”的洛臻顿时有些飘飘然，长腿跨出几步就到了卓冬易眼前。但握上枪后，她想起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根本不会枪法。
在她呆愣之时，卓冬易眨巴着眼问道：“怎么了，仙长？你不喜欢枪吗？”
“呃……确实不怎么喜欢。”洛臻很诚恳地答道。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剑，比如这个。”洛臻抽出手中的青叶。这把剑是她步入初阳境时谢少棠在赠她的，上面还刻有剑铭。
卓冬易好奇地看着剑身上篆刻的八个字，低声念了起来：“吃好睡好，万……”
洛臻在他念出“万事大吉”之前，果断把剑收回剑鞘之中。“总之，剑为百兵之君，就是最厉害的兵器。”
“可是……”小卓冬易不禁皱起张小脸，为难道：“爹爹说枪才是男人该用的兵器。而且卓家人都是用枪的，我怎么可以用剑呢？”
“为什么不能？”洛臻蹲下身，难得耐心地跟他理论起来，“在很远很远的繁山上，有个叫万剑盟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学剑啊，就会像我……嗯，我师父一样厉害。”
“繁山……万剑盟……”幼年卓冬易低声念叨着这两个有些耳熟的词。
忽然，洛臻眉梢一挑，脚步声近，卓夫人来了！她想也没想就扛起幼年卓冬易往远处跑，一路上不知擦下多少梅树枝头的积雪，全都给落在了卓冬易头上。眼见前方是梅园的灰白围墙，她熟练得像练过千百遍，脚踏树梢借力，一跃而上，稳稳落在了墙外地面上。
等听到卓夫人和侍女们的呼唤声，洛臻才猛然想起，她肩上还扛着个小受气包。
幼年卓冬易应该是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一路上只顾着惊恐，顺便揪着洛臻衣服不让自己掉下来，完全忘了呼救。现在重新回到地面，他已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上，刚才从梅树枝头抖落的雪正从他头上往下掉。
“放心，她们追不上来。”洛臻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卓冬易的肩，又拍下几片雪花。
但幼年卓冬易对这个结果并不是非常满意，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你、你想做什么？”
“……”洛臻被问得面色微僵，这才想起，卓冬易好像不是自愿跑到这里的。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把孩子给人送回去，说对不起，抱错孩子了。
眼看着卓冬易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就要落下，洛臻有预感，如果这个卓冬易真的哭了，会成为她这辈子的噩梦。心思急转，洛臻还是憋出了个答案：“我……我教你练剑怎么样？我剑法很厉害的。”
“练剑？”幼年卓冬易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流泪的冲动，“你是不是只喜欢剑？”
洛臻斩钉截铁地答道：“也不是。”
卓冬易掰着短短的手指数道：“那你喜欢种花，做菜，下棋，还是抚琴？”
这回，洛臻思索了良久，因为这几样都是她最不擅长的。她此生上繁山后，就是天天练剑，修习术法。而上山前，帮母亲做些农活，就是上街买那些稀奇古怪的剑谱、刀谱跟着练，所幸尽管这些东西无用，但并没练出差错。这些她连想都没想过，只好答道：“我都不喜欢，我喜欢比剑更强的兵器、法器。”
卓冬易又问道：“你们是不是特别看不起不会这些兵器的人？”
“我……”洛臻想矢口否认，但她却又犹豫起来。她总是在顾着自己切磋较量，从没想过看不看得起的事。
在卓冬易探究的眼神中，她最终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最好的朋友就不擅长这些兵器。她说她喜欢的是人间烟火，她会为晚归的家人准备好最爱的菜，也会为我准备一桌子的酱肘子。”
“所以，在这世间，我可以不练枪，不练剑，但不做个废物吗？”
洛臻看着幼年卓冬易，指尖捻过他肩头未融的一片雪，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当然可以。无愧于心，便可立于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