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今日集聚在此的弟子依旧多如牛毛，只不过按照心情已俨然自动分成两派。一派是昨天输了的，誓要破釜沉舟，一雪前耻；另一派则是赢了第一轮比试，心情也未有丝毫放松，因为他们心知接下来的对手将比第一轮的更为强劲。
这一轮洛臻和画溪被分到了同一场次，开始前仍有闲暇看看他人的比赛。
毕竟有“投喂”之恩，洛臻与画溪首先就去观战了卓冬易的比试。这回卓冬易的对手是一位南疆玄天殿的弟子，他的穿着打扮甚是有苗疆特色，从头到尾的银饰晃得人有些眼晕。他那些蛊术与蛇蝎毒虫几乎铺满了全场，连台下观众也自行避开数尺，以免被误伤。而卓冬易似乎也在对战中有些吃力，从一开始就始终处于防守之中。就如他平日里的表现，所有的剑招都只是熟练而中规中矩的剑术表演，却毫无进攻性。最多有几道剑气贴着南疆弟子的银饰擦过，毫无影响。
洛臻听见身边的弟子都在议论，多是看出卓冬易落于下风，这场基本胜负已定，无需浪费时间。还有熟知卓冬易的万剑盟弟子低声叹息“他这是何必自取其辱呢？都那么多回了，能不能成他也该有数，不如早点下山回家去吧。”
“你别说，卓家这回来的其他弟子都风头正劲，他怎么好意思回去啊。我都替他着急。”
洛臻没有多听这些人议论，她的目光已全然被台上的对招吸引。之前几次雷音会上，都甚少出现南疆弟子，故而她给卓冬易的“秘籍”中并未记载相应招式。此时，台上那南疆弟子的每一招仿佛都自动在她某种化为至为精简的身体律动与灵力走向，刻入她心底。虽然南疆弟子看上去游刃有余，但洛臻看得出，卓冬易的节节败退并非全然无计可施，他手中长剑按照最常见的七星剑法舞动，暂时破不了南疆玉蛛所织罗网，而对面也同样无法彻底穿透他的防线。
大约是想尽快结束战局，苗疆弟子附唇在骨笛之上，欲奏响最后一段绝命曲。那笛声尖锐刺耳，台下除了洛臻外的所有弟子皆捂住耳朵，甚至逃散开去。洛臻已以灵力护耳，顺便堵上了身边画溪的耳朵，她的眼神一刻都未离开擂台。
蛊虫如同潮水汹涌地扑向卓冬易，玉蛛吐丝牵扯住他的脚踝，而绚烂蝶舞与笛音带来的迷幻足以令他迷失。然而洛臻似乎看到南疆弟子的动作一滞，反倒是卓冬易目光骤然空洞起来。那些正要涌向他的蛊虫与毒物竟也同它们的主人一般行动滞涩，甚至一步步地往后退！
洛臻眉心紧锁，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那南疆弟子更是不明缘由，连连倒退，却被自己放出来的蛊虫毒物牵扯住了双腿，笛音也变得分外诡异，蜘蛛、蜈蚣、蛇都在往他身上攀爬，但无论他如何施术吹笛，都无法控制住它们的行动。
发生了什么？
观战的所有人都发出了这一疑问。还好裁决的长老及时叫停，那些毒物的控制权又重新落回苗疆弟子手里。
“你施的什么妖术！”南疆弟子惊魂未定地质问起卓冬易。
卓冬易也不动怒，耐心解释道：“只是耍了些小聪明罢了，但既然接下来还有比试，自然不能告知阁下。”
洛臻因未得到答案而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被画溪拉着去看了别的比试，将此事暂时忘却。
两人在几个擂台之间来回穿梭，看得好不热闹。无论是来自哪个门派的弟子，皆使出浑身解数，更有甚者竟在得胜后仍不满足，想要赶尽杀绝。
那是位看上去甚是肃杀的年轻男修，身上毛领皮衣显得颇为暖和，也甚是有钱。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于极北之地的长生门。长生门人一向亦正亦邪，有舍生取义者，亦有不顾人伦而追求极致修为者。且据说长生门人真正可得长生，只因他们练就一门邪功。
台上那长生门弟子已然取胜，对面那名女弟子匍匐在地，从肩头到胸口的衣物破开三道骇人划痕，里头血肉外翻，她的嘴角不断渗出殷红鲜血，挣扎几番仍未能起身。负责裁决的长老亦明确示意长生门弟子获胜，然而后者并未闻言下台，而是步步走向那名已无还手之力的女弟子，他手中的贴黑利爪冒出森森黑气，一路滴落着鲜血。
洛臻和画溪赶来时只看到了这样的画面，却听见周围人群叫嚷着“无耻”，皆有些困惑。
“我就说女子修真大可不必，你瞧这副可怜模样。无论体力或是谋略皆不如我们男人，何必自取其辱呢？”那男弟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忽然转头用贴黑利爪指着台下众人道，“你们说我无耻，怎不说是她没用？刀剑无眼，可怪不得我。”
画溪闻言，眉头紧锁，低声应了一句：“谁给他的勇气！”
然而此刻周围已逐渐浮现不同的声音，洛臻就听见她身边一名万剑盟男弟子嘀咕：“也没什么不对的，平时让我们给女弟子挑水也就罢了，还得处处让着她们，如今比试输了，还说人家无耻，哪有这样的道理？”
正待洛臻和画溪反驳，突然有另一个男声插了进来：“你不是娘胎里出来的？要么你有本事生个孩子出来瞧瞧。再说了，这雷音会是切磋，而非生死相搏，用着不入流的手段，还在台上张牙舞爪，是吃多了魑魅魍魉，没人心了是吧？你们万剑盟的男人要都这副德行，那你们的女弟子们也真够可怜的。”那番连珠炮似的的发言堵的那万剑盟弟子缩起脖子，不再言语。
洛臻和画溪觉得声音分外熟悉，转头一看，竟是尹小尤。他也看到了洛臻和画溪投去的目光，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尴尬，但还是客气地扬手打了声招呼。
裁决的长老遣散了一众看热闹的弟子，让万剑盟弟子将那名受伤的女修送去了清心苑疗养。接下来就轮到了画溪和洛臻前去比试。
临别前，俩人击拳算是无声的鼓励，但洛臻看得出画溪对于拿着临时佩剑作战没有丝毫的信心。
深吸一口气，洛臻闭眸再睁，足下轻巧点地，便飘然而起，若轻羽随风，姿态潇洒利落。而对面尹小尤除却之前的日常装束，身上已多了好几处改变。洛臻粗略一扫，就看见了他肩头多了一具铠甲，双手各有不同的护具，腰间、腿上，都有洛臻从未见过的机甲装置，那单片眼镜外圈似乎也有了些变化。洛臻后来跟其他弟子打听过，尹小尤擅长偃术，在紫微学宫是佼佼者，他身上这些东西更是变化多端，断不是它们看上去的样子那么简单。不过洛臻此时已经发现，就算只是看上去，也略微复杂。
洛臻深吸一口气，抬手恭敬一礼，对面尹小尤的表情也凝重得不像那个鼻孔朝天的高傲少年，同样对着洛臻回礼。
比试就在下一刻以观者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开场。
万剑盟自然擅长用剑，万剑盟弟子的剑术也都异常出色。而之前飞升的万剑盟前任掌门许恕，也是以剑入道，后更有剑破万法之势。洛臻自入门以来也对剑术颇有兴趣，晓霜旻教她一招，她便可自行变换出几式，且剑法凌厉霸道，颇有风骨。
此刻，洛臻的剑也率先出手，剑如游龙，白虹破空。台下围观弟子只见得一阵虚影晃动，就听“铛铛铛”几声，火星四溅，凌厉剑势竟被尹小尤生生化去。他左肩上的肩甲已铺散开来，尽数护住胸口，刚才洛臻的剑招只在其上留下几道白色划痕。
台下直呼厉害，而尹小尤却是心头大骇。他的肩甲“固城”乃是九片犀犀角所制，水火不侵，一般的刀枪剑戟不但无法打破，还会反损其身，更有直接溃不成型的。而刚才洛臻那几下，竟然能在上面留下划痕！这该有多强盛的灵力？！
洛臻没有等尹小尤反应，已再度出手，这回剑势比方才更为迅猛，且有意攻其上首。尹小尤避之不及，忙收敛思绪专心应战。他眼前的单片眼镜收缩旋转了两下，浮现出唯有他能看见不一样的景象——洛臻身上所有的灵力流转都在眼镜上显示出不同色泽。与所有剑修相同，洛臻的灵力集中在丹田与手臂，皆为曙色。甚至她手臂上的灵力流动更为汹涌甚至狂乱，而其余各处……尹小尤骇然发现，她身上虽灵力分布不均，却至少也呈明黄，换而言之，她浑身上下没有特别薄弱的地方，其灵力之充沛实为罕见。
尽管尹小尤发现了洛臻不同寻常之处，仍在洛臻纵身飞起，看似下一招变换角度时，辨别出仅是虚晃一招，遂从容抬起右手，小臂上支棱起一个小巧的□□，接连弹射向洛臻难以直接避开，需要用剑来周转格挡的右肩与腿部。继而尹小尤手中的弩变换了形状，□□燃起熊熊烈火，如流星般划过虚空，直奔洛臻灵力最盛处。
“他射那几处有什么用？洛臻的这几处是最强的。”台下围观的万剑盟弟子看得有些茫然，不由发问。
“剑为百兵之君，过犹不及，张弛有度方为剑道。”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听得人心底酥麻。
旁观的弟子们一下齐刷刷望向声音来源，竟是本该坐在台上的圣焱宗宗主玉祈风。今日他换了身胭脂红长袍，上绣有各色花鸟鱼虫，脖子上挂有琳琅满目的饰品，偏把手中的折扇换作风雅的玉箫，正轻轻敲击掌心。所有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为这位传闻中的大魔王让出一大片空地。
玉祈风见状，左右四顾一番，又笑着将目光重新投回擂台，拿玉箫往台上二人一指：“呵呵，看戏，看戏。”
其他人竟真听话地继续望向擂台上的两人。洛臻的剑招本就已到达极致，此刻眼看□□燃火而至，下意识又将灵力涌向那几处。但她原本注入剑中的灵性已然足够刚猛，如今只觉气血上涌，剑势无法受其所控，只知一往无前。
而尹小尤手中的小弩再度变形，这回上面没有任何□□。洛臻的瞳孔骤然收缩，尹小尤应该不会放空箭。果然下一刻，她就感受到了凛风扑面，宛如一道道箭矢划过周身，只得用狂乱剑势横扫。长剑与虚幻箭矢的叮当碰撞声不绝于耳，不知尹小尤究竟有多少这样看不见的□□。洛臻深知此刻慌乱必然会露出破绽，于是强作镇定，逐渐收回灵力。尹小尤眼见洛臻剑势趋缓，射出的□□却不见减少，依旧密集地攻向对面。洛臻格挡不停，但脸颊与小腿俨然已被无形□□擦出鲜血。
一滴、两滴……洛臻深黑眼瞳骤然收缩，忽而并指沾血涂抹剑身，口中低念出剑诀。下一刻，那柄长剑上青光大盛，灵力暴涨。剑尖寒芒乍现，擂台之上小片雷云刹那聚拢，引来耀眼雷光。雷光如同密网张开，滋滋声落下，烧灼擂台边沿。尹小尤那火蛇般飞窜的箭矢，此时在雷光中脆弱得不堪一击。电光已经闪得尹小尤睁不开眼，观火的镜片上蔓延出细微裂缝，眨眼之间，剑身与雷光一齐洞穿了尹小尤左臂！
还没有从中反应过来的尹小尤双目圆睁，不可思议地看着刺穿自己左臂的长剑，小臂上烧出个焦黑窟窿，正往外冒着烟。他停驻在原地，再未动作。
“我败了。”尹小尤轻吐出三字。
判决长老宣布洛臻获胜，洛臻有心想要询问尹小尤伤势，尹小尤却只是垂首轻摇，而他左臂甚至没有渗出一丝血液。刚才通过观火，他看见了洛臻在最后时刻偏离了方向，若非如此，他此刻小命不保。
台下也净是愕然，只有玉祈风无声抬了下唇角，默然转身离去。他走向不远处的一棵常青树，抬头望向斜倚在树干上的谢少棠，开口道：“确实很像，但她不适合用剑。”
晓谢少棠低头看了一眼面容惊艳、衣着扎眼的圣焱宗宗主，怅然道：“她适不适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刚才那招，我可没教过她。”
“当然，她真正想学的你会教么？不如把这便宜徒弟让给我，我能让她自由成长啊。”玉祈风手中的玉箫绕着指尖悠然转了一圈，一派大义凛然的作风。
谢少棠又瞥了他一眼，淡然回敬道：“想从师兄变成师父涨辈分？”
玉祈风闻言抚掌笑道：“好思路，也不是不行。”
“那你就在这儿慢慢想。”谢少棠说罢，便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