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可不可以回头爱我
葬礼结束后,阿梨跟着老师回到了故地,时隔二十五年,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三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阿梨站在马路对面望过去,篱笆荒废,牵牛花缠绕其上肆意生长,庭前荒草丛生,半人多高,昔日洁白的墙爬满了七扭八歪的青藤,窗与玻璃残破,里面依稀可见烧焦后的大片黑色,以及颓败荒芜的死亡气息。
萧释柏的声音带有旧日的潮湿,“那天晚上,霍韫年问我我父亲到底把沈慕宁藏在什么地方,我说出来了,我理解霍韫年的恨,也害怕你老师会知道真相,但是我们一起长大,我做不到看着他死,所以我通知了沈慕宁让他赶紧前往f国,并且我告知了宋姨这件事情。”
“宋姨是霍伯父留给沈慕宁的后路,霍韫年可以查到萧家但是查不到宋姨,而且宋姨与霍姨素来交好,沈慕宁只要到了f国,宋姨便能护住他,还有那二十多座并未开采过的矿山,足够他一辈子无忧无虑了。”
“他说他上了一艘很隐秘的船只,宋姨已经派了人接应,我原以为他会平安到达f国,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与你一起走的,真是命运弄人。”
阿梨听后并未没有说话,仍旧驻足旧地凝望着对面,昔日的一幕幕逐渐在脑海里变得清晰,她看见了彼时不过十九岁的风华正茂的自己,还有她早已逝去的爱人,曾经的欢声笑语与自以为的救赎不过是肠肠肚烂的毒药,可笑荒唐。
萧今慕神情犹豫,“阿梨,你要不要去f国看看他?”
阿梨若有所思,最终同意了老师的提议,“舅父也在f国,我刚好也去见见他还有他的伴侣。”
萧今慕与阿梨并未多做停留,便坐上飞机又前往了f国,萧释柏则留了下来照顾女儿。
下飞机后,阿梨便给小舅父发了消息,“对方正在输入…”好一会儿之后对面只发过了三个“!!!”。两人开车到了卡门家族庄园,谢长倾与另一个气质儒雅的老人早已等候多时,老人名叫朱迪斯卡门,现任卡门家主嫡亲的小叔父。
阿梨一下车,便朝着小舅父跑去,说起来,他们也已经有十余年未见了,尽管最近几年恢复了联系。她满头白发,而他也早已垂垂老矣。
舅甥两人之间并未说些外人话,谢长倾直接就问阿梨她来是不是还为了看沈慕宁一面,阿梨坦然点头,前者并未生气,只是和蔼一笑,便拍了拍身旁的爱人,“让爱迪带你去吧。”
爱迪是谢长倾对朱迪斯的爱称。
“阿梨,你好!我是你小舅父的伴侣,你也可以称呼我为舅父,小倾同我说起过你。”朱迪斯笑容温和,他与谢长倾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相恋了一场,后因家族阻挠被迫分离多年,直至爱人的母亲不幸离世,他们才再次相守,直至现今也将携手走至最后。
“舅父,您好!”阿梨终于见到了十几岁时就听小舅父偷偷说起过的爱人,音乐全才,温柔儒雅,笑起来带着一点点腼腆,但其实胆子特别大,喜欢极限运动,反差感十足。
阿梨心想,在所有家人都离去后,幸好还有爱人的陪伴,小舅父才不至于失去再活下去的勇气。
朱迪斯带着阿梨来到卡门家族的墓园,走至沈慕宁的墓前。
墓碑上的男孩眉目温柔、笑容清浅,依旧是二十岁那年的模样,永远都不会老去。
“当年,嫂嫂连夜飞往了m国,哥哥不放心也跟着去了,两天后,嫂嫂派我到一个不知名的码头上去接人,我等了一整天,都没有接到照片里的男孩子。”朱迪斯的声音颇有些悲凉,或许他也在知道一切后觉得命运太过无常,“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怀表也跟着他一同下葬了。”
“我先离开了,你同他单独说些话吧。”
“谢谢舅父。”
就只剩下阿梨了。
阿梨又走近两步,想要更看清些,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熟悉的眉眼,感觉一切都恍如隔世般不可思议。
“你给我的聘礼还有求婚戒指我都还给你了,”话音刚落,阿梨便从手提袋里取出红色的小盒子,放到了沈慕宁的墓碑前,“我拒绝你的求婚,不嫁你。”
阿梨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成了一句“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两人的所有回忆快速地在阿梨的脑海里闪过,从在甲板上血淋淋的对视往后退,直至图书馆里惊鸿一瞥的初见,她的心中终于再无波澜。
他们之间其实差的只是一个正式的告别。
当年的两张船票是阿梨定的,这次回m国,她又定了相同但反向航线的船票。
蓝天白云,一模一样的好天气。
阿梨来到甲板上,欣赏着蔚蓝壮丽的海景,咸咸的海风吹打在脸庞上,美好且自由。
阿梨拆开了那封信,从信封里抽出的纸张早已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熟悉。
阿梨:
你回学校去安置好蓝师姐的遗物了,行李我刚收了一半,就躲进书房准备给你写下这份信。我们决定私奔,但我不确信我们是否能够顺利到达f国,就算到了那里,你的家人也可能会找来,我的踪迹也可能会被霍韫年发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如果未来我不在了,等你再回到m大见到阿维,他会将这封信交给你的。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那就是其实我也是私生子,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我不知该如何和你说起这一切。我的父母曾是一对恋人,但父亲最终放弃母亲选择了权势,只是父亲在婚后仍然与母亲有联系,并且生下了我。我两岁时,母亲带着我去见了父亲的妻子,霍韫年的母亲与妹妹因此而死,我这条命迟早是要还的。
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是霍韫宁,母亲走后,我为自己改名成沈慕宁,向往安宁,沈是我母亲的姓。我的出生便背负了原罪,何况是两条人命,我的心从未有一刻安宁过,向往安宁,终是妄想。直到遇见你,我的心中竟又生出一丝贪念,我不想死了,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当你对我袒露心扉,告诉我你的挚友是因为私生子走的,而你痛恨私生子,我退缩了。我害怕如果我同你坦白真相,你会讨厌我,也会离我而去,所以我选择了隐瞒,我并不想失去你。如果我也能光明正大地活着,该有多好?
当你告诉我你的联姻对象是霍韫年的时候,我是万分震惊的,我仍然不敢与你坦白一切。父亲与母亲都已经不在了,我欠霍韫年一条命,但是我想活下去,同你在一起。父亲临终前告诉我,他拜托了宋姨保护我,还在f国留了许多矿山给我。你回家的那天,我便将矿山的主人变成了你,想把它们当成聘礼,我还拜托阿维帮我定制了一枚玫瑰戒指,我说过要向你求婚的。
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敢说出真相,我是这般怯懦自私,你会讨厌我嘛?除了隐瞒身份,其他都我没有骗过你的。我爱你绘制的每幅画、爱你读书的专注、爱你明媚的笑容、爱你站在讲台上的侃侃而谈、爱你和孤儿院小孩们玩老鹰抓小鸡时的开怀大笑,阿梨,我爱你。
阿梨,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也能有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可以堂堂正正的爱你。
对不起,吾爱。
沈慕宁绝笔
2012 年 12月 7 日
一阵海风吹过,阿梨手中的信便随风飘向了大海,顷刻间,便被海水吞噬了。
阿梨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棵树,她有点想回家了。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霍韫年打电话过来了,她已经离开家一周了。
对面沉默了许久,阿梨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生气质问,他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阿梨,回家吧。”“好。”那一刻,阿梨觉得颜伯父的话是错的,她和霍韫年还会有下一个十年,“你从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可不可以回头爱你?霍韫年,我现在回答你,可以。”
手机那头传来哽咽声,阿梨也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彼此折磨了那么多年,阿梨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但是她忘记了一件事情,二十五年前甲板上发生的那场枪杀,死去的有三个人,沈慕宁,她,还有一人——她的哥哥温洛逍。
那场枪杀,杀死的不只是她的爱人,还有她的前程与人生,她终于走出阴霾,活了过来,可是她的哥哥却被困在了妹妹深恨的眼神与凄厉的哀嚎中,一日日饱受折磨,患上了重度抑郁,再也走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漫长的痛苦中苦苦煎熬。
傍晚时分,阿梨只感觉左胸处传来如同剜心般的疼痛,她承受不住直接倒地不起,手机又响了,是小儿子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声,“母亲,大舅舅和大舅母出了车祸不在了,承安哥哥还在手术室强求,您快点回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阿梨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当年全家联合霍韫年欺骗她,她自欺欺人还真的信了,她恨了哥哥一辈子,却是恨错了人。
从一开始,她与霍韫年之间就不可能了。
颜伯父的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