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20
二十分钟前的云川城外。
一条无灯的石板路上，身着机械武装的半猫一刀斩断某个不愿从幻境中醒来的旧时灵魂。
他们曾是旧世遗民，依附于某一艘横跨时间的方舟而苟延残喘。现如今，方舟的寿命已至终点，那个守护方舟的执念也最终选择了放手。
尽管他们的身体早在三千七百年前的那场灾厄中消逝，部分残存至今的意志仍然有着不愿放手的偏执。
各种不甘与疯狂充斥在半猫的脑海之中。
“活下去，哪怕是附身于毁灭我们世界的机械残骸。”
“凭什么让这些无知的外人随意想用吾辈留下的宝贵遗产？”
“不死是我等生而拥有的权利。”
“都给我让开！你们这些背离帝国意志的家伙！”
“我们会取代你们，然后活出更加有意义的一生。”
此时的半猫听过太多次似曾相识的话语。他那静如止水的内心不为所动。
“先王已逝，未来在我。即便在你们眼中，此举与叛乱无异。”帝国最后的机械武装断然拒绝了所有附身于他的尝试。
几秒后，地表浅层的各路机械怪物倾巢而出。云川边境外的这片区域已然沦为独属一人的战场。
所有的符文师在入夜前便接受到了来自云川之皇的回撤命令。他们全数在暗中撤回，以防止可能到来的机械狂潮再次冲击云川城内。
符文协会的大厅里坐满了各路受到征召的符文师。
一墙之外，商铺林立的街道仍在有条不紊地营业，音乐与集市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因为云川之皇从来不能无缘无故地叫停这些日常的活动，除非他迫于无奈地将六冠之间的那个绝密预言公诸于世，但是皇与冠之间的约定不允许他这么做。
更何况，六冠已经向他保证能够处理任何事态，而且，到目前为止，六冠还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
明皇本想去符文学院一睹小女儿参与飞行大赛的身姿。可是他那云川最强符文师的身份将他牢牢地捆在了紧急行动的准备室内。
远在云川城的边境外，此时此刻，唯一够斩断亡魂的机械武装亮出他那银色的獠牙，以横扫千军之势奔赴于只有他一人的战场。
“天弓，破魔。”半猫召唤出自己最顺手的元素武器。一箭射穿一整排的机械护甲。
一只两米高的狮鹫形状机械趁乱摸到了半猫背后，用双爪抓住了机械武装上的肩甲。
“水型，瞬斩。”半猫回身一刀砍掉了狮鹫的脑袋。
那个瞬间，长弓的两个弓片上喷射出高压水元素，远程的武器立刻切换出了双刃剑的近战形态。
“这是区域内的最后一个亡魂。”
空的肩甲上继续流淌着别人的机械元素。昏暗的空间里，那些迷失方向的记忆全数涌向这个看似如同灯塔，实则是引诱他们上钩的致命陷阱。
“此事何时才是尽头？”半猫眼见预言的时限将至，而那个召回旧世亡魂的时空裂隙迟迟没有出现的迹象。
他短暂地摘下浑浊的水元素头冠，转身眺望远在天边的云川城墙。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小云，你的那边还好吗？”已经能够完全驾驭机械武装的半猫不禁如此想道。
突然，他感受到了一个强烈的元素立场出现在云川城近郊的上空。
那个立场中还混杂有大量熟悉的机械元素。
空立刻明白时空裂隙出现在了那里。这出现的时间也和预言中的时间分秒不差。
“零点的倒数还有十分钟。我赶得回去。”
半猫向上抛起自己的元素弓，弓片再次化作机械双翼搭载在他的背后。
那条发光的大尾巴再次燃烧着各种元素，半猫背后产生的气流助他加速冲进了自己那扇通往符文学院的传送门中。
冲出传送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予黑墙致命一击。
迎着如雨点般下落的机械残骸，半猫意外地见到了小云——那个不知为何而来到此地的近战法师。
此时，向来独自作战的空已经没有时间再次为小云创造撤退空间了。
于是他才对小云问出是否愿意协同作战的问题。
没有任何变数，小云给出了愿意的答案。
“要上了。”半猫点燃背后的推进器。他想着，如果是小云，相信一下也无妨。
小云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的队友回来了。
小云踩住自己脚下的浮空岩，勉强能追上机械武装那个快到机械导弹无法锁定的速度。她穿过一个小到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缝隙，紧随机械翅膀之后。
过了黑墙，小云终于见到了似曾相识的鲜红月光。她的头皮一阵发麻，握住法杖的右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上面的机械元素更浓。适应不了也不用勉强。”半猫边说边把推进器变回了机械长弓，“待我撕毁这条通道时，你注意躲避，免得被我误伤。”
他降落在一块正在上升的钢板上，眼睛一睁一闭，目标直指斜上方的暗红色月相。
然而，小云注意到，五栋三百多米的高楼如同手指一般朝他们这边飞速靠拢。
“小云，往左上方缺口处飞，注意躲避零碎的玻璃渣。”手环在一瞬间扫描完了四周的情况，随即向小云提出了建议。
“往上飞，别管我。”空也在几乎同时做出了一样的判断。
依照他们的指挥，小云变向往上飞去。她从一片片反光的镜面中穿过，终于飞离了各种机械的封锁区域。
一颗废品卫星与两块交叉的太阳能板从更远的天空砸向小云。
小云抽出大剑剑刃，竖直劈开了这些飞行物。
在这个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月光的高处，小云看见那些机械化的建筑与街道已然握成一个实心的拳头，死死地捏住了原先空所站立的那个方位。
“空，你在哪里？”小云还能感受到空的元素立场，但她一下子没能从一片黑色的废墟中找到任何的一丝白毛。
“接我一下。”小云的头顶传来空的声音。
话音刚落，没有机械双翼的半猫从小云上空坠落下来。
小云想伸手去接，但是那个传送门的位置是在是距离小云有些远，即便是全速飞行也没能赶上垂直下落的半猫。
小云立即向下飞，希望能抓住半猫。
“伸长法杖，快。”空目测小云来不及追上自己，急中生智地指挥道。
小云照做了。
而空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自己的元素大尾巴卷住了那根先前没能抓住的法杖。
小云瞬间觉得手里一沉。但是她仍然在用尽全力地向上拉自己的法杖。
“没事了。一下就好。”腾出双手的空朝着机械拳头那里打了一个响指。
被留在原地的机械长弓一分为二。
上下弓片各自化作一把元素短刀切开机械拳头，然后以两条不同的路径飞回了空的背后，重新组成了那一个机械武装背后的推进器。
空略微调整平衡后，再次降落在了另一块浮空的广告牌上。他那条发光的大尾巴又一次插入脚下的机械化广告牌。
他在尾巴传输来的数据中观察了一阵，随后说道：“外围的防守已经击破，但是我们还要尽快找到那个驱动时空裂隙的机械核心，不然这一切很快便会重组会原来的面貌。”
“核心在哪？”小云急切地问。
“好问题，我也想知道那东西在哪。这些数据里面只字未提。”半猫收回了尾巴，略显无奈地说。
“那……”小云有些迷茫，“我们分头去找。”
“也行。”半猫转向左侧，准备负责那块更加接近符文学院的区域。
“等等，你们跟我走，我知道机械核心的位置。”手环突然对小云发话。
一个如影若现的蓝色标记点出现在小云的视野里。
“空，我刚刚看见了机械核心的残影。”小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空。
半猫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到了小云手上那个正在向外释放元素力量的手环。
“这东西果然不只是一个飞行控制器那么简单。”半猫心想。
他隐约从那股熟悉的机械元素当中发现了什么，但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那么多了。
“我跟你走，注意躲避那些随机生成的碎片。我可以预测大规模的幻境变化，可是这些随机的东西就要靠你自己处理了。”半猫加速起飞时说道。
“小云，碎片交给我，你专心往目的地飞行。”手环接着半猫的话说。
“没问题。”小云一句话回答了两个人。
一路上，在半猫和手环的双重掩护下，小云势如破竹地突破了一层又一层的机械围墙。
飞过高点之时，小云看到了那个眼中标记着的蓝点。
小云举起法杖，岩元素的结晶剑刃一瞬间生成完毕。
“就是现在。”手环指示道。
小云向下扔出了满载岩元素的大剑。
在爆炸气浪产生的瞬间，小云捂住耳朵，闭紧眼睛，穿过了被自己用大剑炸开的缺口。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小云着急地询问将自己引导至此的手环。
此时的空间内，几乎什么都没有。
偶有的几个过客还是在前面爆炸中脱落的水泥碎块。
已经变回法杖的手环靠着自动追踪系统飞回了小云的右手。
“其实，驱动这里的核心，是我。”手环如此回应道。
小云身上那一层轻薄的机械元素抬起小云带着手环的那只手，然后把手环缓缓伸入空间的中心。
“只要我的意志消逝，连接我们之间的时间裂缝就会关闭。”手环中的旧世公主似乎仍然有些不舍。
手环上的纹路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
“抱歉啊，没能亲眼见证这场飞行的结局。”公主喃喃自语，“不过，这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个我不存在的未来。”
“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啊！”小云无能为力地喊道。
这一幕将改写故事的走向。
开始崩塌的幻境将不属于自己的异物全数向外吹飞。
小云身上的机械元素已经稀薄到了再也抵挡不住气流的地步。她也被狂风迅速赶回了数十米之外。
在幻境与现实的分界点，手环中残存的声音对小云说：“小云，去吧，带上我的心愿冲过终点。假装我还是那个赢下所有的飞行冠军。”
终于，她用完了为此刻积存至今的所有元素，
“我即将离去。”手环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起来，“请你暂时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那只猫猫。我不想让他再次因为没能挽留住我而感到遗憾。”
“与你共同飞行的回忆很美好，但我也有着我必须亲自面对的现实。”
“那便是我将未来托附于你们的责任。”
呼啸的风声逐渐盖过手环中的人声。
残存于现世的灵魂纷纷朝崩坏的时空裂隙处聚拢。原先那些在城外低声嘶吼的机械也渐渐失去了意识，彻底化作一堆堆等待回收的破烂。
回归现实的小云只能隐约在风中听见这样的一句话。
“愿你们的未来再也不会遇到我。”
时空裂隙的另一头。古城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刻。
末代公主心甘情愿地背上过去的一切，化身为最后的机械，从容地在王座上迎接远道而来的新时代四皇。
她不明所以地微微一笑。
哪怕知道前路注定失败，她也做好了面对未来的准备。
机械王朝终如泡影般破碎。旧时辉煌只剩下满地枯叶凄凉。
黄昏终末之时，她平和地接受了古都灭亡。
“你们无需隐藏，我知道，天外亦有新王。”
短暂恢复人形的她对将她击溃的异界符文师们说道。
因为她知道，输给机械的自己依旧赌赢了遥远的未来。
随后，是一声钟响。
三千七百年后的符文协会也终于熬过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即便大多数符文师都并不知道这背后所发生的的一切。
两个世界里的鲜红月光也一步一步地恢复正常。
小云回首望去，半猫的白毛与身后的银白月色已然融为一体。
“你先走吧。我记得你还有比赛没完成。当然，根据六冠那边的要求，还麻烦你不要把发生的这些事情告诉别人。这里的善后工作由我负责。”半猫悬浮在空中，用通讯符文对小云说道。
半猫的发光大尾巴扫过无主的机械碎片群。
尾巴中炽热的元素将触及的碎片全都燃烧成灰烬。
时空裂隙边的幻境寿终正寝。
夜空回归深蓝，繁星点点，空中飞行的参赛者们继续与温柔的月光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