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8
雾中独行的小云再也没有停下过前进的脚步。白烟似乎有了一些退散的迹象。借由这个机会，小云终于窥窃到了山顶的模样。
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来到她的眼前。陈年的枝叶攀附于一块破破烂烂的路牌上。
小云隔着重重阴影看到了那个通往山顶的箭头。
“我要和空一起到达终点。”小云反而变得焦急起来。
她加快了攀登的脚步。终于，这条由执念铺设出来的道路将她引导向了那个云雾缭绕的山顶。
结果那个人还是比小云更早地来到这里。小云也立刻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小云，有些话我没有资格说，但是……”半猫的肩上已然挂上了一条枯黄的落叶披巾。
混乱的机械元素正在他的肩膀上来回流动。
“还是太晚了吗？”小云隐约猜到了半猫的下半句话。
“不，”半猫背对小云说，“出口就在那里，你现在离开还不算晚。”
云雾被风吹散了不少。一扇通往山腰的传送门出现在池水的中心，一池清水将空与小云隔在两岸。
“那不是出口。”小云认出了传送门中的光景，“那只是逃避现实的借口，回到原点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明明自己说过，离开这里的唯一办法是解开什么古代符文。”
“快，告诉我，那个符文在哪？”
面对小云的提问，半猫沉默不语。
过了几秒，半猫用手指指向了正在机械化的自己。
一阵水元素流过半猫的右肩，紧接着，混杂机械元素于水元素的长弓便完整地出现在他的手中。没过多久，半猫那条标志性的发光大尾巴也跟着生成在他的身后。
那条尾巴笔直地竖起，每一根元素构成的毛发都炸裂开来，这像是在警告小云不要接近自己的意思。
“你想干什么？”小云完全没看出来空有任何一丝要走的意图。
半猫回过身，没有言语。
天空中的某一颗卫星已经将目标锁定在了用常规手段无法检测到的这种元素剧变上。
沉默是此时的风光。
不知外界时间的山顶上，无风、无光、唯有白雾迷茫。山顶的天池两头，人与猫隔雾相望。
天池底部慢慢生长出一根又一根的机械树枝。它们正在逐步接近那个与他们产生共鸣的方向。
空手中的元素武器突然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他犹豫地对小云说：“我曾经奢望你能赶在我失控之前处理掉我，这应该是理论上最省事的处理方案。但是，我也知道你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事情。”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想法。”空自说自话，“小云，谢谢你能为我来到这里。”
“只要击溃我身上的武装，就能阻止失控。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我决定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小云，你不必再度为我停留。”空张开双手，准备向后倒进无数机械树枝蓄势待发的深渊。
空做出了这个选择，他抱着把一个危险的炸弹扔进军火库的觉悟向后倒下。
“不可以！”小云没有犹豫。
她脚踩浮空岩，飞速穿越天池，终于赶在半猫跌入池水之前将他拉回了对岸。
“我不想以这种状态面对你。”半猫一步一拐地与小云拉开距离。
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恐怕不能一直保持清醒。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小云足够的缓冲空间，这样即使是那个令人恐惧的身影重返世间，小云依旧能有很大的机会逃离这个注定会发生伤亡的山顶。
这是空基于已知事实所作出的最佳判断。
“不，我哪里也不去。无论你是处于什么状态，你都是无可取代的你。而且，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倾尽全力去拯救你。”小云召唤出法杖，意图背水一战。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挽回空的可能，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认出逐渐机械化的空了。
“我不会让你被当成机械处理掉的！”小云快步追上已经半身披上装甲的空。
她想击碎机械装甲，可是她又害怕自己的攻击会对此时看上去虚弱不堪的空造成足以致命的伤口。
“这果然是件难办的事情吧。”空的脸上挤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
然后，空用足力气，用完全机械化的猫爪一掌推开了左右为难的小云。
山顶狂风四起，一道隔绝空与小云的枯叶墙结实地树立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墙的两头都隐隐传来无声的哭泣。
空终于用完了体内大部分的元素。那扇通往山腰的传送门就此消失在一阵绵软无力的风中。
“机械武装即将失控，你离我远一点。”墙的对面传来空的声音。
枯叶组成的墙壁边缘开始燃烧起黑色的火焰。
小云感知到那是一种由机械元素所衍生出来的火元素。
不像普通符文师所操作的那种元素，小云眼前的这些黑色火元素正在一步步的蚕食着那一堵隔绝她和半猫的墙壁，墙壁中那些来自半猫的木元素也正在被黑色的火焰逐渐回收。
不知所措的小云本能地向后退去。
刹那间，一股强力的冲击破直接震碎了整片墙壁。小云即使是提前展开岩元素护盾，她也被强大的推力瞬间吹飞到空中。
小云挥动法杖，在脚底召唤出落脚的浮空岩，随后跌跌撞撞地降落在了天池的对岸。
“黄昏骑士一去不返，没想到继承了他武装的躯壳竟沉醉于世间浮华，真是无可救药。”被机械彻底附身的空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一长串话语。
他的机械武装全部显现在身上。
各色的光环在半猫的背后一字排开，如同日落西山时的那道地平线一般散发出悲壮的光芒。
厚实却不失机动性的护甲也在暗红色的光晕中逐步显现。
半猫的肩膀、膝盖、以及四肢上都生长出紧密贴合皮肤的块状机械护具，夹板的缝隙里偶尔露出一两撮不知真假的白毛。
半猫的头顶再次戴上了那顶小云在精神恍惚时见到过的机械头冠。只不过头顶的那个缺角现在已经被纯白的机械元素补充完毕。
之前掉在地上的水元素长弓被不知名的力量吸回半猫的机械手爪。经由一根根金银线条的重新绘制，这把元素武器终于有了一个固定的形状。
坚固的机械元素构成了弓的主体，弓把镂空少许，上下弓片堵上了如同刀刃般的金光，主弦副弦分别对应深浅不一的光线，褐色木元素形成的轮轴组仿佛会在旋转时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浅蓝色的风元素乱流。
燃烧黑色火焰的瞄准器已经锁定了小云的方向。
“天命既定，叛乱不会重演。四皇与六冠绝无再次逆转的可能。毫无意义的未来由我亲手前来纠正。”半猫的大尾巴上开始长出无数的机械碎片。
“吾即断命重燃之士，延续帝国伟业的方舟，为了至高无上的先王，叛乱之人虽远必诛。”半猫身上的每一片机械护甲似乎倒在发出怒吼。
他的两只猫爪也完全变成了那种半兽人型机械特有的样子。爪尖的末端时不时地反射出锐利的锋芒。
“我的首个清理目标就是你这个违背常理的存在！”隐形的箭矢直指小云的手环。
但是机械化的半猫没有立刻出手。
“小云，快走。”空的意识还能偶尔抢回身体，他注意到一人一龙终于冲破了层层封锁，正在朝这片许久未有人踏足过的领域快速赶来。
然而他的清醒没能持续多久，寄存于白雾中的执念再次夺走了半猫身体的控制权。
他那没有虎牙的口腔中鲜血直流，原本没有空位的地方硬生生地长出两颗发光的银色机械獠牙。
“我不能再次放着你不管。”小云抽出岩元素的法杖，做出迎击的姿态。
可是她的脑中完全不知道该制定何种作战方案，因为那个通常协助她思考的半猫如今已然站在了她的对面。
半猫的背后是一棵小云只在梦境中见过的巨树。
她隐约感觉到会有大片的金色银杏叶朝她袭来。
为此，她下意识地展开岩元素护盾，准备在退无可退之时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冲击。
接下来的一切正如小云所预料的一样，机械化的半猫一言不发地向自己发动了突袭。
三支隐形的风元素箭矢遵循着完全违背物理学的路线飞速赶来。
要不是小云有所提防，提前将岩元素集中在受击位置，这带有强力气旋的一击便足以击穿小云身边的整个护盾。
“浮空岩。”小云脚踩结晶，向上跃起，勉勉强强才躲过地面上突然蹿出的机械枝条。
小云悬浮在空中，她发现又一波的攻势正在从背后向自己袭来。
这种符文释放的节奏与强度远远超过了小云与空之间的任何一场训练，就连用符文大赛的决赛现场也无法形容此时的这种压力。
小云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狂乱的机械元素就会顷刻间将小云的全身上下撕碎。
“这才是机械武装本来的面貌吗？”小云不禁如此想到。
一扇圆形传送门在小云的身后展开。
小云顺势扭转身体，想要用手中坚固的法杖挡住其中可能出现的攻击。
“金属，双刃。”一个冰冷的声音反倒是不知何时跑到了小云的身后。
上下弓片上的光芒化作实体的金属元素刀刃，随后斜向在小云的衣服后背开出了一道长长的破口。
幸亏小云的转身不够及时，一部分正在伸长的岩元素法杖反而是帮她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刀。
此刀过后，机械半猫遁入另一扇传送门之中。
小云环顾战场。
她能用元素立场感知到机械的存在，可是她却无法锁定那个消失地无影无踪的身影，因为浓厚的机械元素整个山顶都已经被机械元素覆盖，连池水的最深处和天空的最高点也毫不例外。
“这种情况，主动进攻必死无疑。看来只有防守反击一条路可走。”小云根据现状总结出了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如果要击败他，那就要利用好再次接近他的机会。”小云自知对拼进攻没有胜算，她便开始寻求一击翻盘的策略。
还没等小云完全定好作战方案，机械便先小云一步打开了环境符文。
天边传来没有音调的低语：“符文，末日余晖。”
一股又一股的上升气流将那些山间雾气高高托举至高空，形成艳红色的云层，哪怕是现实中的阳光也无法穿过层云之间的空隙。
不该存在的红晕从池水中倾泻而出。
红色的一池湖水不得不成为了此时场地上的唯一光源。
低沉的气压里仍旧充斥着各种不同的机械元素。这层无形的压力让场地内的一招一式都变得消耗巨大。
原先那些信手拈来的符文也不能之前那样随意地释放。
即便如此，机械还是远远地向小云再次射出了几发元素箭。
这些箭矢的力度虽不及之前的那么强力，但小云依旧尽管耗费了更多的元素，从而成功挡住了这波攻势。
正因为这个情况，小云判断这个场地的影响是双向的，那个机械化的半猫也会因此而感到力不从心。
这时，似猫非猫的黑影在光线抵达不了的林间开始漫步。脚掌踩在落叶堆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飘来。
半猫好像转变了策略。
那个机械化身为一位机具耐心的猎手，正在等待猎物松懈的那一刻。他深知这里是自己的主场，而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消耗这位盾比刀硬的对手。
“再坚强的防线也总会迎来崩溃的一天。”战场中的双方都无比相信这个道理。
小云原本想要凭借自己巨大的元素储量优势来拖过这个让她难以发力的空间符文。
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这么做恰好是种了圈套。
因为小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空间符文所增加的消耗并非直接释放符文时的消耗。
她自己是因为体内元素无法再生才感到乏力的，而机械半猫那边，虽说回复速度很慢，但是小云能感受到整个天池底部从开展至今都在为这四周输送机械元素。
整个战场上只有小云自己无法获取机械元素的补给。
“又到了全力一搏的时刻了吗？”小云似乎能看见自己最坏的打算正从一个微小的想法在逐步转变成即将发生的现实。
“如果那个机械还保留着空的作战习惯，那他应该会趁我不备之时再度袭击过来。”小云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方案。
“护盾，解除。”小云佯装失误，解开了护盾。
她没有任何防备地面朝黑影所在的方位。
黑影先是一愣，因为他没想到小云的破防时刻来得如此之快，可是他的第二反应很快就识别出了这时引诱自己的圈套。
上吧，容易吃一套蓄谋已久的反击。
不上的话，小云就干脆一点元素也不用，就那样站着，然后静静地看自己把巨量的元素用在维持这个切断回复的空间符文之中。
权衡再三，黑影还是选择了出击。
为了避免被反击打中，三道传送门同时出现在小云的身旁。
“符文召唤，星云大剑。”小云把近乎全部的元素压在了这必胜的一击上。
因为，这是全方位，无死角的一次横扫，无论几扇传送门都阻止不了剑刃的旋转。
大剑有力地击破了来袭的黑影。三扇传送门从出现到消失仅仅过了不到一秒。
华丽的长弓也顶不住这足够斩断陨石的一刀，所有的弓弦都断成两截，弓片上的流光也暗淡了不少。
昏暗的天空再次迎来如同往常的阳光。山顶的天池从此刻起不再是机械得天独厚的主场。
小云试图乘胜追击。
然而当她冲进树林时，她却看到了身上完全没有机械武装的空。
“请你保持这个势头，不要把这个怪物当作你所认识的我。”
一句空的声音传入了小云的通讯符文当中。
“战场上，有刀不补是最为忌讳的。”
第二句也很快传进来了。
“小云，对不起，我无意让你的双手沾染鲜血。但是……”
第三句出来的时候，小云与空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两米，通讯符文已经来不及传输完所有内容了。
“符文，强起。”空面对小云念出了符文。他把稍有偏离的目标点重新指回自己胸口。